第八章 雨霖铃
“功力散尽只有死。像我一样中断功体，将所有功力压回体内。我为你留下一段功法关键，你的余生都要时时调息，以保功力不要爆体。”
素姬想起这段话时，外面正是芭蕉夜雨，疑氛漫漫。
那名实为神功宗师的女童至今下落不知。多年前她在走火入魔危急时刻强行运功，生生打断素姬两条血脉，出手狠厉恰如她怪诞形貌脾性，然而此举深含爱待亲女般的宠溺付出。
“当然，这段关键也可以助你再生功法，将所有压回体内的功力再度迸发。如果你想重修神功，不怕再遭反噬的话……”
素姬坐在床上，帘幕垂纱，遮住屋内隐隐魔香，如火中燃花，正是她运行关键时逼出的血味。
她浑身汗淋，弱痛遍体，连呼吸也痛，心口凉得吓人。
她勉强运完关键，压住体内功力，已是支撑不住，一口完整呼吸也喘不完。
“这有什么用呢。不能成就神功，反而终生为其所累。早知道，我才不同你折腾这一遭呢。”
素姬与那名女童分别时，对方只说自己神功功亏一篑，反倒成了空虚重伤之身，必须立刻找到最安全的昔日巢穴。但凡暴露半分行踪，她有几个死对头，转瞬间便能来取她性命。
素姬近似俏皮嗔怨般说出这话，将那女童逗笑，即使生死分别，也未踌躇洒泪，惺惺扭捏。
这却是她心中真正想法。虽以娇嗔语气说出，却实含万千憾怨。若不是珍惜生命，想要活在深爱之人身边，素姬有胆魄试炼神功，图一份天下无双的痛快。
她从不避讳自己的恐惧与踌躇。惜命并非怯懦，世人谁不更爱声色幸福，却反找痛苦末路？
素姬撩开床纱，眼看自己努力几次都顺不上呼吸来，只得断断续续喘气，“……红樱。”
“郡主！”红樱守在外间小室内，随时警醒，听到弱唤顿觉不好，连忙提着裙角跑进来。
“您的痛症又犯了！”她瞪大眼睛，急得团团转，“我马上煮甜汤……”
素姬被一口甜血噎住咽喉，勉强发声，“悄悄……去叫他。”
“啊！”红樱顿时心领神会。素姬郡主的痛症能引发脉息内窒，用药也难见效，必须有武功内力精纯之人为她抚慰调息。这种内窒不常发作，一旦发作却分外凶险，没有退路。
红樱二话不说，转身跑出房间。刚刚发生过凶案的来仪阁气氛凝重，雨夜之下更显阴森。她壮着胆色，左拐右拐来到回廊一角，摇晃廊檐下淋雨铃铛。
数声雨铃响起，不过片刻，对面小楼烛影亮起，一道人影幻然闪过。
崔光浩屏息运功，轻身鹞飞，从房间后窗翻上高檐，避开守卫，落入回廊暗影中。
“崔大人……”红樱吓了一跳，连忙小跑跟上一句废言没有的崔光浩。
崔光浩身上雨珠轻湿，并不应答，只管轻身疾行，进入素姬房间。
红樱连忙关门，忙着跑到外间点起炉火煮热汤。
“素姬！”崔光浩绕过花屏，神色惊变，冲到床边揽住素姬。
素姬说不出话，窒在喉中的甜血漫起刺痛血味，痛苦地伏在崔光浩怀里发抖。
崔光浩运气于掌，内力如春水白露，精纯温暖，掌心覆在素姬背上，精妙把握数条血脉流向。
他像轻抚惊梦之人般，抚背安慰着素姬，掌心上下覆转，不时轻拍两下，只似哄睡。
“咳咳！”素姬只觉一股烫痛上涌，几乎将心肺也拔起，俯身咳出一口窒血，总算疏顺呼吸，大口喘气起来，眼前一阵阵金星乱闪。
“你还好吗？”崔光浩连忙揽住她。素姬身形小他一圈，伏在怀中时真怕她是幻影，若不带柔情，根本不敢抚摸。
崔光浩将她扶起，揽坐在自己怀中，拇指抚去素姬唇角血点，捧脸仔细端详气色。
“你这痛症……”他欲言又止，别开目光，忍痛叹息，“若远嫁大宋，将你留在遥远异乡……那时该怎么办？”
当高丽王上献女联姻的国策下达时，于公于国，崔光浩无法不在奏表上书写素姬的名字。王室中容貌昳丽、年纪适合的皇女，且能够为国分忧、有英雄心……这些良善优点，竟成了撕碎两人情爱的缘由。
崔光浩看向素姬。素姬得知联姻决定后，自然也知道朝堂之上主导此事的群臣中，首当就有她那秘密的情郎。
哪怕是再尖刻的恨怨和冲突，崔光浩都能接受，可是直到现在，而且再到漫漫余生，他从素姬这里得到的，只有春水清风般的柔情与眷恋。
他们彼此相爱，谁也不肯留下伤痕。
使团一路风尘跌宕，崔光浩精勤警醒，妥善保卫着素姬的安全。为了将自己最爱的人好好送到宋帝的后宫，从此成为他国王妃，命运两隔，斩断情丝——为了做到这件事，崔光浩拿出他那份惊艳的文武全才，竭尽所能陪伴着她。
就为了最终与她分别。
崔光浩抱着素姬，仍是运转内力，为她纾解痛楚，轻轻抚背，不时两相低语，说些互慰之词。
他微微出神，直到素姬唤他的名字，“光浩，你回去吧。”
崔光浩聚起精神，握住素姬冰凉的手，以心口暖慰，“我这就回去。再稍等片刻……”
素姬看着他的眼睛。崔光浩曾试图从她身边离开，然而只是略有几次不去回应她的注视，他便无法承受。
他是至坚至锐之人，说到底，却实在脆弱不堪。
崔光浩察觉到素姬在轻轻发抖，似是很冷。素姬每次暗中运转保命关键，都会体寒难耐，她都忍受下来，尽量不使他人烦恼。
但是，情郎就在她身边，她放开心中娇纵，偏要烦恼他。
素姬便倾吐自己冷痛，要崔光浩再多拥抱她片刻，尽管此时此地实在危险。
崔光浩将素姬双手握捧回暖，安抚轻捋她的长发，“不要害怕。李岗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欺负你了。”
即使是那段险些倒反天伦的伤痛往事，也隐秘剖白于这两颗深恋的心中，越是无情凄苦之事，越显出两人心地光明如雪。
素姬心绪复杂。神功功亏一篑，以至曾经豪情反变负累，又难抵家国危难，拼着昳丽之身，与情郎即将决绝分离。
若诸事顺遂，这般饱尝苦涩的安慰话语，岂会成真……
素姬只是点头，似笑如泪。她实在舍不得离开情郎怀抱，她承认自己贪恋温柔，但人活一世当然想要幸福。
她还是挪开身子，轻轻推着崔光浩的怀臂，让他离开自己，“快回去吧。”
崔光浩微微松开素姬的手，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却突觉气氛惊变。
外间传来一声侍女惊呼，紧接着门窗震摇，门板被轰然踹开。
本来托词说外出的七皇子李希陡然出现，疾步穿过花屏，碰乱身边衣架。
李希一眼看到幽会情景，冷笑一声，直接拔剑朝崔光浩劈去。
床纱撕裂飞扬，崔光浩只字未言，霍然起身避开剑锋，顺势将素姬推离身侧。
李希招招凶猛，他那把寒铁打造的剑锋闪烁白光，丝丝寒气如蛇吐露。这种寒剑只要见血就会留下冻伤般的白痕，李希对此颇为得意，仿佛造成杀伤令他非常满意。
崔光浩翩身旋躲，时仰时挡，连续躲开剑劈，始终空手相拼，单凭手脚功夫撞退李希。
“哈哈！”李希凶心滚滚，瞪大眼睛，像是要以目光撕开面前冰雪般的人，“你不出剑吗，崔光浩？独步高丽的柳叶剑，本王也没见过！”
崔光浩心中震动，骤然明白李希意有所指。李希纠缠不放，剑招越来越狠，还是不见崔光浩出剑，眼中野兽般的凶火越来越烈。
“好啊！”李希突然撤步，猛转身冲向素姬。
“你！”崔光浩眼瞳一瞠，立刻抢身上来，情急之间探手腰间，凭空幻影亮如飞雪，铿锵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如冰长剑。
电光火石之间，李希剑招已然落下，崔光浩只能近身发动剑气，打退李希力道。然而李希那把寒剑凶气尽发，再撞上崔光浩的剑锋，瞬间两不相让，不能消减。
尽管崔光浩剑力更高，却来不及收转剑锋，被李希剑刃凶猛一刮，剑气摇晃，生生近身划到素姬。
素姬痛症未平，躲闪间被剑气近身窒挡，眼前血光一闪，呆滞片刻后才发觉剧痛。
剑气在她身上划出一条长长斜口，自锁骨延至侧腰，活生生一条血蛇般曲折斜裂。伤痕虽然不深，剑气却已钻入，只有习武之人深知锐气钻身的痛苦，那根本难以言说。
李希立刻抽身后退。他看向崔光浩手中薄如月影的宝剑，竟露出称心如意的笑容，“果然是你！”
“素姬！”崔光浩根本顾不得李希豺狼思虑，立刻跪身接住素姬倾倒身体，然而剑伤已难挽回，斜裂血水立刻浸透裙襟。
“伤她的可是你！”李希说道。确实是崔光浩的剑气被近身弹颤，刺中素姬。
“……！”崔光浩凛怒攻心，冰雪气度一旦碎裂，嚣怒气势更显慑人。
他赫然倒转剑锋，柳叶剑法铿锵飞舞，数回合内击落李希剑锋，抬臂挑剑顶住李希咽喉。
李希掌腕痛麻，轻易被击落兵器，却并不愤惧，反而正中心怀般，抬高下颚傲视过来。
“斜细深刻，如锋锐叶片划破般的伤痕。”李希笑道，“皇兄致死的伤痕！不正是柳叶剑法吗？”
早在李希阴阳怪气，说崔光浩面对高丽太子之死，颇能沉得住气时，崔光浩早已听出他言语暗指。
不错，崔光浩亲眼看到李岗遗身时，也顿觉不妙。尽管他未曾做过，然而这种高超武功、锋细片刃造就的杀害，却无法不将他拖入疑云。
这李希早就疑闻素姬与崔光浩的恋情，总也抓不住把柄。今日他托词出行，原来是在等着这个机会。
为逼崔光浩亮出兵器，以证杀死太子的剑法，李希甚至不惜攻击素姬。
崔光浩悲愤难平，剑锋却稳如寒冰，直直抵着李希脖子。
“那你就杀了我吧！”李希倒是不怕，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和李岗如出一辙，令崔光浩厌愤至极，“反正我已经撞破你们，还不赶快杀人灭口？”
崔光浩眉目一凛，沉声一喝，翻转手腕将剑锋逼迫更近。
“素姬……”他却侧过眼神，唇角微颤，几乎承受不住欲泪痛意。
素姬一手颤抖，连着血浸的前衫捂住伤口，一手勉强抬起挥摇。
她尽力站起来，跌撞扑到崔光浩身边，按住他举剑的手臂，摇了摇头。
她心知崔光浩一心护拥家国，如果杀死皇子，成了凶犯，那便一发不可回头了。
崔光浩眼看素姬痛汗如珠，她身上淋漓湿血也沾到自己身上，淡淡血香令他心如刀割。
他放下剑锋，自愿抽去傲骨，陡然跪下。
素姬站立不住，也半入昏迷地瘫软下来。崔光浩连忙接住她，跪地相拥，剑锋静躺一边。
崔光浩按住素姬伤口，急输气力，暂缓流血，眼中已有泪光。
“真是胆大包天啊。”李希眼看两人虚弱，立刻攻心，“她即将和亲大宋，你们这种私情可不好收场！”
崔光浩一时根本无心还言，只顾揽着素姬为她止血。
“别扮苦命鸳鸯了！”李希仍步步紧逼，“看来，皇兄也是因为撞破你们的恋情才被杀害的，是吧。”
“我没有杀他！”崔光浩赫然侧头，随即睫影颤垂，不肯抬眼看人，“……七皇子，请你三思！这般私情也许会动摇和亲之盟，传扬出去无法收拾。”
李希歪歪头，颇似饶有兴致般看着这对苦恋的璧人。
“若因此惹来宋帝震怒，两国也许即刻兵戎相见，到那时岂非生灵涂炭？”崔光浩目中泪闪，声色微哑，仍铿如击玉，“微臣情愿由七皇子处置，只请殿下守口如瓶！”
李希缓缓踱步，挡住两人面前灯影，投下暗霾遮住他们，仿佛在认真思考。
“哈哈。”李希陡然转眸，称心如意地大笑两声，终于拿捏住了玉树傲骨的高丽文武第一人。他顿觉爽快，用力指了崔光浩两下，心中已经开始大肆描画未来争权图景，“这可是你说的！崔光浩，你可要好好做本王的鹰犬了！”
素姬想起这段话时，外面正是芭蕉夜雨，疑氛漫漫。
那名实为神功宗师的女童至今下落不知。多年前她在走火入魔危急时刻强行运功，生生打断素姬两条血脉，出手狠厉恰如她怪诞形貌脾性，然而此举深含爱待亲女般的宠溺付出。
“当然，这段关键也可以助你再生功法，将所有压回体内的功力再度迸发。如果你想重修神功，不怕再遭反噬的话……”
素姬坐在床上，帘幕垂纱，遮住屋内隐隐魔香，如火中燃花，正是她运行关键时逼出的血味。
她浑身汗淋，弱痛遍体，连呼吸也痛，心口凉得吓人。
她勉强运完关键，压住体内功力，已是支撑不住，一口完整呼吸也喘不完。
“这有什么用呢。不能成就神功，反而终生为其所累。早知道，我才不同你折腾这一遭呢。”
素姬与那名女童分别时，对方只说自己神功功亏一篑，反倒成了空虚重伤之身，必须立刻找到最安全的昔日巢穴。但凡暴露半分行踪，她有几个死对头，转瞬间便能来取她性命。
素姬近似俏皮嗔怨般说出这话，将那女童逗笑，即使生死分别，也未踌躇洒泪，惺惺扭捏。
这却是她心中真正想法。虽以娇嗔语气说出，却实含万千憾怨。若不是珍惜生命，想要活在深爱之人身边，素姬有胆魄试炼神功，图一份天下无双的痛快。
她从不避讳自己的恐惧与踌躇。惜命并非怯懦，世人谁不更爱声色幸福，却反找痛苦末路？
素姬撩开床纱，眼看自己努力几次都顺不上呼吸来，只得断断续续喘气，“……红樱。”
“郡主！”红樱守在外间小室内，随时警醒，听到弱唤顿觉不好，连忙提着裙角跑进来。
“您的痛症又犯了！”她瞪大眼睛，急得团团转，“我马上煮甜汤……”
素姬被一口甜血噎住咽喉，勉强发声，“悄悄……去叫他。”
“啊！”红樱顿时心领神会。素姬郡主的痛症能引发脉息内窒，用药也难见效，必须有武功内力精纯之人为她抚慰调息。这种内窒不常发作，一旦发作却分外凶险，没有退路。
红樱二话不说，转身跑出房间。刚刚发生过凶案的来仪阁气氛凝重，雨夜之下更显阴森。她壮着胆色，左拐右拐来到回廊一角，摇晃廊檐下淋雨铃铛。
数声雨铃响起，不过片刻，对面小楼烛影亮起，一道人影幻然闪过。
崔光浩屏息运功，轻身鹞飞，从房间后窗翻上高檐，避开守卫，落入回廊暗影中。
“崔大人……”红樱吓了一跳，连忙小跑跟上一句废言没有的崔光浩。
崔光浩身上雨珠轻湿，并不应答，只管轻身疾行，进入素姬房间。
红樱连忙关门，忙着跑到外间点起炉火煮热汤。
“素姬！”崔光浩绕过花屏，神色惊变，冲到床边揽住素姬。
素姬说不出话，窒在喉中的甜血漫起刺痛血味，痛苦地伏在崔光浩怀里发抖。
崔光浩运气于掌，内力如春水白露，精纯温暖，掌心覆在素姬背上，精妙把握数条血脉流向。
他像轻抚惊梦之人般，抚背安慰着素姬，掌心上下覆转，不时轻拍两下，只似哄睡。
“咳咳！”素姬只觉一股烫痛上涌，几乎将心肺也拔起，俯身咳出一口窒血，总算疏顺呼吸，大口喘气起来，眼前一阵阵金星乱闪。
“你还好吗？”崔光浩连忙揽住她。素姬身形小他一圈，伏在怀中时真怕她是幻影，若不带柔情，根本不敢抚摸。
崔光浩将她扶起，揽坐在自己怀中，拇指抚去素姬唇角血点，捧脸仔细端详气色。
“你这痛症……”他欲言又止，别开目光，忍痛叹息，“若远嫁大宋，将你留在遥远异乡……那时该怎么办？”
当高丽王上献女联姻的国策下达时，于公于国，崔光浩无法不在奏表上书写素姬的名字。王室中容貌昳丽、年纪适合的皇女，且能够为国分忧、有英雄心……这些良善优点，竟成了撕碎两人情爱的缘由。
崔光浩看向素姬。素姬得知联姻决定后，自然也知道朝堂之上主导此事的群臣中，首当就有她那秘密的情郎。
哪怕是再尖刻的恨怨和冲突，崔光浩都能接受，可是直到现在，而且再到漫漫余生，他从素姬这里得到的，只有春水清风般的柔情与眷恋。
他们彼此相爱，谁也不肯留下伤痕。
使团一路风尘跌宕，崔光浩精勤警醒，妥善保卫着素姬的安全。为了将自己最爱的人好好送到宋帝的后宫，从此成为他国王妃，命运两隔，斩断情丝——为了做到这件事，崔光浩拿出他那份惊艳的文武全才，竭尽所能陪伴着她。
就为了最终与她分别。
崔光浩抱着素姬，仍是运转内力，为她纾解痛楚，轻轻抚背，不时两相低语，说些互慰之词。
他微微出神，直到素姬唤他的名字，“光浩，你回去吧。”
崔光浩聚起精神，握住素姬冰凉的手，以心口暖慰，“我这就回去。再稍等片刻……”
素姬看着他的眼睛。崔光浩曾试图从她身边离开，然而只是略有几次不去回应她的注视，他便无法承受。
他是至坚至锐之人，说到底，却实在脆弱不堪。
崔光浩察觉到素姬在轻轻发抖，似是很冷。素姬每次暗中运转保命关键，都会体寒难耐，她都忍受下来，尽量不使他人烦恼。
但是，情郎就在她身边，她放开心中娇纵，偏要烦恼他。
素姬便倾吐自己冷痛，要崔光浩再多拥抱她片刻，尽管此时此地实在危险。
崔光浩将素姬双手握捧回暖，安抚轻捋她的长发，“不要害怕。李岗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欺负你了。”
即使是那段险些倒反天伦的伤痛往事，也隐秘剖白于这两颗深恋的心中，越是无情凄苦之事，越显出两人心地光明如雪。
素姬心绪复杂。神功功亏一篑，以至曾经豪情反变负累，又难抵家国危难，拼着昳丽之身，与情郎即将决绝分离。
若诸事顺遂，这般饱尝苦涩的安慰话语，岂会成真……
素姬只是点头，似笑如泪。她实在舍不得离开情郎怀抱，她承认自己贪恋温柔，但人活一世当然想要幸福。
她还是挪开身子，轻轻推着崔光浩的怀臂，让他离开自己，“快回去吧。”
崔光浩微微松开素姬的手，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却突觉气氛惊变。
外间传来一声侍女惊呼，紧接着门窗震摇，门板被轰然踹开。
本来托词说外出的七皇子李希陡然出现，疾步穿过花屏，碰乱身边衣架。
李希一眼看到幽会情景，冷笑一声，直接拔剑朝崔光浩劈去。
床纱撕裂飞扬，崔光浩只字未言，霍然起身避开剑锋，顺势将素姬推离身侧。
李希招招凶猛，他那把寒铁打造的剑锋闪烁白光，丝丝寒气如蛇吐露。这种寒剑只要见血就会留下冻伤般的白痕，李希对此颇为得意，仿佛造成杀伤令他非常满意。
崔光浩翩身旋躲，时仰时挡，连续躲开剑劈，始终空手相拼，单凭手脚功夫撞退李希。
“哈哈！”李希凶心滚滚，瞪大眼睛，像是要以目光撕开面前冰雪般的人，“你不出剑吗，崔光浩？独步高丽的柳叶剑，本王也没见过！”
崔光浩心中震动，骤然明白李希意有所指。李希纠缠不放，剑招越来越狠，还是不见崔光浩出剑，眼中野兽般的凶火越来越烈。
“好啊！”李希突然撤步，猛转身冲向素姬。
“你！”崔光浩眼瞳一瞠，立刻抢身上来，情急之间探手腰间，凭空幻影亮如飞雪，铿锵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如冰长剑。
电光火石之间，李希剑招已然落下，崔光浩只能近身发动剑气，打退李希力道。然而李希那把寒剑凶气尽发，再撞上崔光浩的剑锋，瞬间两不相让，不能消减。
尽管崔光浩剑力更高，却来不及收转剑锋，被李希剑刃凶猛一刮，剑气摇晃，生生近身划到素姬。
素姬痛症未平，躲闪间被剑气近身窒挡，眼前血光一闪，呆滞片刻后才发觉剧痛。
剑气在她身上划出一条长长斜口，自锁骨延至侧腰，活生生一条血蛇般曲折斜裂。伤痕虽然不深，剑气却已钻入，只有习武之人深知锐气钻身的痛苦，那根本难以言说。
李希立刻抽身后退。他看向崔光浩手中薄如月影的宝剑，竟露出称心如意的笑容，“果然是你！”
“素姬！”崔光浩根本顾不得李希豺狼思虑，立刻跪身接住素姬倾倒身体，然而剑伤已难挽回，斜裂血水立刻浸透裙襟。
“伤她的可是你！”李希说道。确实是崔光浩的剑气被近身弹颤，刺中素姬。
“……！”崔光浩凛怒攻心，冰雪气度一旦碎裂，嚣怒气势更显慑人。
他赫然倒转剑锋，柳叶剑法铿锵飞舞，数回合内击落李希剑锋，抬臂挑剑顶住李希咽喉。
李希掌腕痛麻，轻易被击落兵器，却并不愤惧，反而正中心怀般，抬高下颚傲视过来。
“斜细深刻，如锋锐叶片划破般的伤痕。”李希笑道，“皇兄致死的伤痕！不正是柳叶剑法吗？”
早在李希阴阳怪气，说崔光浩面对高丽太子之死，颇能沉得住气时，崔光浩早已听出他言语暗指。
不错，崔光浩亲眼看到李岗遗身时，也顿觉不妙。尽管他未曾做过，然而这种高超武功、锋细片刃造就的杀害，却无法不将他拖入疑云。
这李希早就疑闻素姬与崔光浩的恋情，总也抓不住把柄。今日他托词出行，原来是在等着这个机会。
为逼崔光浩亮出兵器，以证杀死太子的剑法，李希甚至不惜攻击素姬。
崔光浩悲愤难平，剑锋却稳如寒冰，直直抵着李希脖子。
“那你就杀了我吧！”李希倒是不怕，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和李岗如出一辙，令崔光浩厌愤至极，“反正我已经撞破你们，还不赶快杀人灭口？”
崔光浩眉目一凛，沉声一喝，翻转手腕将剑锋逼迫更近。
“素姬……”他却侧过眼神，唇角微颤，几乎承受不住欲泪痛意。
素姬一手颤抖，连着血浸的前衫捂住伤口，一手勉强抬起挥摇。
她尽力站起来，跌撞扑到崔光浩身边，按住他举剑的手臂，摇了摇头。
她心知崔光浩一心护拥家国，如果杀死皇子，成了凶犯，那便一发不可回头了。
崔光浩眼看素姬痛汗如珠，她身上淋漓湿血也沾到自己身上，淡淡血香令他心如刀割。
他放下剑锋，自愿抽去傲骨，陡然跪下。
素姬站立不住，也半入昏迷地瘫软下来。崔光浩连忙接住她，跪地相拥，剑锋静躺一边。
崔光浩按住素姬伤口，急输气力，暂缓流血，眼中已有泪光。
“真是胆大包天啊。”李希眼看两人虚弱，立刻攻心，“她即将和亲大宋，你们这种私情可不好收场！”
崔光浩一时根本无心还言，只顾揽着素姬为她止血。
“别扮苦命鸳鸯了！”李希仍步步紧逼，“看来，皇兄也是因为撞破你们的恋情才被杀害的，是吧。”
“我没有杀他！”崔光浩赫然侧头，随即睫影颤垂，不肯抬眼看人，“……七皇子，请你三思！这般私情也许会动摇和亲之盟，传扬出去无法收拾。”
李希歪歪头，颇似饶有兴致般看着这对苦恋的璧人。
“若因此惹来宋帝震怒，两国也许即刻兵戎相见，到那时岂非生灵涂炭？”崔光浩目中泪闪，声色微哑，仍铿如击玉，“微臣情愿由七皇子处置，只请殿下守口如瓶！”
李希缓缓踱步，挡住两人面前灯影，投下暗霾遮住他们，仿佛在认真思考。
“哈哈。”李希陡然转眸，称心如意地大笑两声，终于拿捏住了玉树傲骨的高丽文武第一人。他顿觉爽快，用力指了崔光浩两下，心中已经开始大肆描画未来争权图景，“这可是你说的！崔光浩，你可要好好做本王的鹰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