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院中寂静。

    长泩还未归来。

    她刚刚在那不透风的地下,听了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一个为了修仙,杀害道侣,残害同门,利用这玫瑰疫症来控制整座皇城的邪人。

    她骗了符长泩,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在墙角谈论国师的道士。

    她下意识地隐瞒了阿榆的存在,她觉得长泩若是知晓,会毫不留情的将她同那些枯萎的玫瑰枝蔓一起除去。

    她用话本子盖着脸,不想让他一回来就看见自己那双方才哭过还未恢复平常的眼睛。

    “上仙,明日你同我一道去吧。”槿叹引躺在榻上,沉闷的开口。

    长泩回来后一直坐在桌旁,他见引灵官并没有主动归还他床榻的想法。

    其实不用她说,明日他也会跟去。

    以目前槿叹引身上他琢磨不透的修为和法力来说,他不会由她一个人同周简单独在一处。

    他见榻上的人语气低沉,难得的出言逗她:“怎么,我以为你同昔日的仙友重逢并不愿意有人在旁打扰。”

    “为了成仙,抛弃妻子,算得什么朋友。”槿叹引呸了一声。

    还不错,是非黑白倒不会胡搅蛮缠。倒是他自己顾虑的多了,长泩心想。

    未得到对方的允诺,槿叹引又补充了起来:“仙上,你若是明日不去,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府下本来就不富裕的官属,便又缺了一名。

    别的倒是好填补,可是这引灵官的职位你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找不到的。”

    “你不会有意外的。”长泩打断她的假设。连带着她后面一长串地说服。

    “我随你一起。”

    槿叹引一怔,对上他一双清亮的眸子。

    她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发现长泩其实很好说话,比如她故意捉弄他,让他堂堂金台十二上仙在街头卖艺碎大石。

    又比如,她现在察觉危险,想要寻求大腿的保护。

    “何时觉得不对劲的?”长泩顺着她的目光走了过来,立在她的身前。

    影子在烛光中被拉得长长,覆盖在槿叹引的腰上。

    他从上方望着她,槿叹引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一双眼看透。

    她捡起方才滑落在一旁的话本子,又重新盖在了脸上。

    “大殿那会儿吧。”她喃喃道。

    长泩点了点头:“脑子还算可以。”

    什么意思?她虽然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已经可以顺着他的语气联想到那未说出口的下半句话是什么了。

    上仙嫌弃她破烂的仙法。

    “你不起来吗?”长泩用手指戳了戳某个装睡的人盖在脸上的书。

    纸张封皮的沙沙传入槿叹引的耳朵里,像是挠人痒痒。

    原本她不愿回自己屋是因为不想重新闻那熏人的艾香,经过了方才的所见所闻之后,现在的她内心还有害怕。

    见过那地下光景的人,没有人能够睡得着。

    她充愣不答,胳膊和腿上却传来重力。

    随即槿叹引整个人连带着枕头被推着平移到了床榻的内侧。

    她掀开书角,见长泩有条不紊地脱鞋上榻,盘起腿在她身边床榻的外侧开始打起坐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眉挑得老高。

    男女同榻?这也行?他们这些凡人不是最讲究个什么男女有别,什么非礼勿视,什么...

    “这是谁的房间?”长泩问。

    “你的。”她答。

    “这榻是谁的?”

    “你的。”

    “这些书是谁的?”

    “我的。”

    “你是谁的?”

    “反正不是你的。”

    哈,我反应真快!叹引表扬自己。

    “那你应当带着你的这些书,离开这个房间。”长泩闭上眼开始运行着周天。

    “我不。”槿叹引抱着从脸上滑落下来的书籍转过来从身后盯着长泩的侧脸。

    “那你就闭嘴睡觉。”上仙总结好关于这榻所有权的对话。

    也难为他肯愿意为了自己的胡搅蛮缠说了那么多的废话。得了便宜的槿叹引闭了嘴,她无聊的打量起上仙的后背。

    他生的肩宽,隔着衣料都能看见他后背上起伏的骨骼线条。

    视线顺着肩线滑落至腰间,这里的衣料倒是宽松了些,体型收窄了许多。

    命门应当不在后背。

    槿叹引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上仙不会也这般庸俗地将命门放置在了头额吧,他们这些凡人,这也太好猜了吧!

    于是她又将视线顺着他的眉峰,耳朵,到喉结,到锁骨一处处移动。

    “你在看什么?”长泩出声打断了她在自己身上游离的视线。

    这人是后背长了眼睛?

    为何闭着眼也能感知到她的视线?

    “上仙,你的命门放在哪儿?”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对方会回答,她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上神直白地戳破她脑子里的小九九,“你不要觉得灭了我,就能够直登十二仙台,你的法力排不上。”

    哈!

    “天地良心,我只是好奇,谁敢对您动手啊。”她连忙摆手否认,尽管人家根本闭着眼睛看都没看她。

    她只是好奇心作祟罢了。对于她们蝴蝶来说,是绝不会将后背随意对着旁人的。

    谈话戛然而止,槿叹引自觉无趣,打了个哈欠准备闭眼。

    就在这时,长泩悠悠的冒出一句。

    “在眉心。”

    “什么眉心?”槿叹引眯着眼下意识地问。

    “命门。”

    长泩此刻已经完成了一个周天,转过身来,低头看着躺在他面前的槿叹引。

    “我的命门,在这里。”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槿叹引闻言来了劲一下子坐立起来,兴奋道:“真的假的?你们凡人怎么都是这般,这么显眼的位置,岂不是很容易被敌人击破?”

    她眼睛盯着长泩眉心的那块肌肤,白净平整,并无半点儿灵力流动。

    “目前还未有人能够触碰。”他答的轻松。

    眉心,确实是显眼,最不安全的地方,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即使是唾手可得的位置,也从未有人能够穿过他的身前,直抵他的命门。

    槿叹引被他的眼神吸引着,不自觉地抬起手。

    “真的假的啊?”

    指尖到达对方鼻梁的位置后,她在长泩清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像是蛊术,突然照见了水面,顿时清醒。

    她急忙要放下自己探究的手指,这时一双略带冰凉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食指弯曲着,被长泩握在手里,向着那片他所说的不可触碰的眉心探去。

    像是一颗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

    当槿叹引的指尖接触到那皮肤上时,方才没有灵力流转的点寸之间掀起潮涌。

    她身上一窒,然后像是站在悬崖上,窥见无底的渊。

    “我没骗你。”长泩看着她。

    槿叹引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指侧蹭过他掌心的纹路,比他手指的温度要暖上一些。

    她听见他说话,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抽回。

    “上仙可真是胆大哈,也不怕我使坏。”她不自觉地抖了声音,连忙再度躺回了床榻里侧。

    她应当是慌乱的。

    因为她的背就这么对着长泩,如果他没猜错,他们蝴蝶也是这般热爱将命门放在背后。

    还大言不惭地嘲笑他。

    长泩见她的耳朵上淡淡的白色绒毛都树立了起来,沾染了一些粉色。

    他低头笑了。

    “明日你记得跟紧些。”好一会儿,耳上的温度下去了些之后,槿叹引不放心地叮嘱。

    “好。”他温柔地答。

    **

    “符长泩,你为何还不动手?”

    她脾气烦躁的时候,就会这般一字一句地叫他,连名带姓。

    全无仙阶礼法。

    自然是因为没有人同她计较。

    槿叹引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看不下去的从旁边走了过来。

    长泩看着她的鞋子一步步碾着那些白骨,鲜血,以及破碎的残肉,眉头皱的越紧。

    她似乎毫不在意,一瘸一拐地来到他身边对着周简说道:“本来还想将你带回玉京去处置,现在看来,这里才是你应该长埋的地方。”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却透露着一股子狠烈,全无昔日的情谊。

    “处置?凭你?”

    周简放声出大笑,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就是因为你们这种毫无用处的废物仙官,这人间才如火笼一般没有生机。

    你看看你自己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也配提...”

    啪!

    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周简叭叭不停的嘴上,他震惊地抹着嘴角流出的血,狠狠盯向槿叹引。

    “趁人不备,偷袭了一手,倒是给你脸了!”

    想她引灵官好歹是个九天上吃供奉的神仙,难不成还真的被一个小小的修仙道士踩在脚下!

    她说着就要上前,却被长泩一把给拉住。

    “放心,我那么惜命我心里有底。”她朝着长泩眨眨眼睛让他放心。

    她将手臂抽回,往前走了两步,与周简对峙。

    “你口中所说的无用,废物,我承认我确实是那其中的一员。”

    长泩握着剑的手紧了两分。

    “可是,我身边多的是那些为了苍生六界长眠归墟的仙官,他们降妖除魔,恪尽职守,自从这天衢打开以来,没有一日偷懒躲闲。

    长泩上仙,你的同类?就你也配?我呸!

    我都不配,你又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人家自从飞升之后,连轴转的四处奔波去处理那些下界的祈愿,灾祸。

    你呢,你贵为国师,你有为你的子民做过些什么?”

    她诘问对面的周简,眼里尽是轻蔑。

    周简被她不屑的语气激怒,“你不要同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站在高处的人,自然做这善人要比我们简单许多!”

    他反驳她。

    “等我上了九天之后,我也会成为和你们一样的善人,我也会...”

    “迟早会掉下来的!”槿叹引无情地打断他。

    “天界也不是一帆风顺,无忧无虑,也会面临抉择,面临困窘。你这样的人受不了天道的考验,迟早会从那百越台上掉下来的。”

    我已经见证过一次了,槿叹引心想,但是她没有说出口。

    可已经入魔的周简,哪里听得她这些。

    “那你呢,你这个废物,你迟早也会从天上摔下来,和我一样,在这尘世里永不得翻身。”

    身旁传来剑鸣,槿叹引转身朝着长泩笑了下表示这点儿小伎俩,打击不到自己。

    她回过头盯着周简回道:“那就不劳你这个凡人,哦,不,就不劳你这个妖邪费心了。”

    话语落,她的眉心旁再次亮起一对红色的水滴纹。

    这一次不再闪烁,像是生来携带的那般,烙在她的额上。

    手腕处汇聚着气脉。

    一枚如同女子小臂般纤细长短的银白弯刀出现在她的手中,闪耀着冰冷的光泽。

    那刀身型如同镰草,纤细且薄。刀刃好似徽纸被火烧后般的呈弧度卷起,在刀尖的位置形成一个半弧形状。

    这样的刀尖用来剜妖邪的内丹是再好不过了

    “在我堕下去之前,先拿你这个妖物练手,给这漫山谷的亡灵泄愤吧!”

    大雾散去,来人手持弯刀,身后的妖冶的巨大蝶翅再次展开。

    周简奋力地接下她迎头的一砍,脚下沉了两寸在坚硬的地面烙下了一对鞋印。

    他艰难仰头迎上槿叹引的眼睛,冷灭,决绝,藐视,还有一丝..悲悯?

    他最不能容忍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身前的黑气狂飙,他方才处理那一队侍卫时就已经杀红了眼。磅礴的煞气聚集到他锋利的爪牙上,想要穿过弯刀将槿叹引撕个粉碎。

    长泩站在一旁,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周简,只要他有丝毫威胁到槿叹引,他的剑会直直的劈下。

    喜欢抱大腿的引灵官第一次亮出自己的法器,想必,不愿意让他插手。

    他方才躲在暗处,迟迟没有出来,就是想要探探槿叹引身上飘忽不定的法力到底有几分。直到他见槿叹引小看了周简的狡诈,差点被偷袭成功连忙出手。

    现在她法器在手,看上去,要可靠许多。

    他从未见过她的法器长的是何模样,就连民间铸造的神像上,也未曾有过法器的雕刻。

    他一直以为引灵官的法器就是那成群的银蝶。

    面前的打斗持续着。

    槿叹引再废,在一个凡身入邪的人身上还是能够占得便宜。

    几番回合下来,周简已经被她手中的弯刀刺的都是见骨的缺口。

    再魔幻的玫瑰也有耗尽的时候,周简身上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变得缓慢。

    槿叹引手上的刀不同寻常的器械,刀刃翻转的弧度,即使是以肉眼的速度迅速躲过,只要手持弯刀的人手腕一转,角度一变,立马就会卷入那人的血肉中。

    躲不掉,且杀伤力巨大。

    他大喘粗气,一只腿单跪在地上,死死地盯着这个方才他称之为废物的仙官。

    槿叹引的刀上染着血,旋转着滴进土地里。

    地上响起方才的低吼声。

    “看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了。”槿叹引的颊边沾上了血。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液,面目变得煞人。

    “我没时间陪你撕扯了。”她歪着头看着周简笑了。

    身上的灵蝶瞬间迸发。

    周简见识过那灵蝶的厉害,正要起身避让。

    那蝶却统统覆盖在槿叹引身后的两对翅上,带着她以惊人的速度,向前穿来。

    滋-

    一声贯穿血肉的穿刺声。

    周简一口鲜血吐在了胸前,周身的煞气消散。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的脸庞,眼珠又重新变得澄净起来。

    “我们是不是认识?”

    在意识快要涣散前,周简问出了这一句话。因为他在对方的眼睛里,见到了有湿润泛起。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兴奋地唤他周简。像是阔别好久的老友。

    槿叹引沉默着,手腕一转,那贯入对方胸口的弯刀一个旋转,利落地将对方的妖丹剜出。

    那丹缠着血丝,掉落在地上。

    槿叹引抽出弯刀,举着的手臂直直落下。

    “我乃上玉京的仙官,怎会同你这妖邪认识。”她一字一句,说在周简的耳边,随后一推,那具身体轰然倒下。

    她身上的道袍满是鲜血,自己的,周简的已经分不清。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长泩来到她的身边,探了探周简的尸身。起身撞见了一张苍白的只靠四溅的血迹才能寻到一丝生机的面庞。

    “你还好吗?”他轻声地问。

    手握住她拿着弯刀的手臂,此刻那只手臂开始慢慢发抖起来。

    他想要按住她内心的颤动。

    “不太好呢~”槿叹引皮笑肉不笑地扯出来一个宽慰他的笑容。

    “上仙,我..好像耍帅..耍过头了!”

    说完她两眼一瞪,直直的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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