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雨还在下,最后一天的拍摄进度只能搁置。但宁焉还是去了A大。

    文冬声每周只带四堂课,周一上午有一节。

    下了课,教室涌出一群学生,文冬声随着人群走出教室。

    有抱着书的学生偷偷打量他,他今天换了件白色衬衣,款式简单,黑色休闲裤包裹长腿。衬衣卷齐小臂,肤质素白,手握着课本,骨节精致。

    有学生过来问他问题,他略微思索,神色肃穆地回答。

    两人低声交谈,一路走进办公室,等学生礼貌告别,他放下书,独自出了教学楼。

    宁焉撑伞立在外面,雨珠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她戴了帽子和口罩,让人分辨不出模样。

    她脊背挺得很直,从未卑微过。

    可她这样的人,很多年以前,同样立在外面,求而不得。

    在人群里,宁焉一眼认出文冬声,那个出类拔萃的男人。

    文冬声要去研究所,她一路跟着。

    从教学楼通往研究所,要走很长一段时间的路;这边的学生逐渐变少,树叶被大雨冲洗,落了一地。

    宁焉加快脚步,走到文冬声面前,轻声地问:“文教授,你还记得我吗?”

    文冬声驻足,将伞抬高。

    其实他的记忆力很好,不管是淡妆还是浓妆,他都能准确地认出宁焉是谁。

    是那天扯开帘子的漂亮女人,是台上锋芒耀眼的歌手,也是昨天摔倒、跟他借伞的“女学生”。

    她不是学生,他知道。

    他母亲似乎很喜欢这个歌手,回家后特意搜索对方的资料,懊恼以前怎么不知道。

    母亲还推了几首歌给他:“又不喜欢流行音乐,那应该喜欢这首吧?”

    是励志的歌曲,叫《树》,一首歌如同一首诗,内里也有含义。

    他读懂了,可他不喜欢,说不上来。

    宁焉看他没有话说,他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她不介意,将黑伞递过去。

    “这是你的伞,谢谢。”

    文冬声伸手接过,交换时不可避免地指腹触碰,像是残留雨天的凉意。

    宁焉收回手,冲他歉意笑笑,擦着彼此的伞离开。

    举在头顶的伞被撞得颤了颤,雨珠滚落。

    文冬声握紧伞柄,垂了眉眼,径直往前走,刷卡进了研究所。

    -

    文冬声去旁边的换衣间穿上工作服,来实验室。

    室内面积很大,冷硬材质的银色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仪器,后面是透明药柜,放着要做研究的药柜。

    他刚评上副教授职称,带了几名研究生,正在做实验。

    丁嘉朗看到他进来,慌忙的表情落了下来:“教授,这里好像出了错……”

    “我看看。”他不慌不忙走进,看着瓶中的液体,用手轻微扇动,气体入鼻,他移开放回置物架上,说,“药品取量数据错了。”

    他拿起一旁的资料,划掉丁嘉朗先前写的数据,写上数值。

    丁嘉朗喜极而泣:“谢谢教授。”

    文冬声又去看其他人,见没什么问题转去办公室。他的工作细致且繁琐,亲自做实验的项目也有很多。

    下午四点文冬声从实验室出来,驱车去附近的茶叶店,买了几块茶饼看望恩师。

    车熟练地驶进花苑小区,在停车场停下,文冬声提着茶饼下车,步行到了小区。

    文冬声的恩师叫从怀兴,是学术界的泰斗人物;去年退休后被家附近的工大返聘,偶尔也会去高中上课。

    老爷子和师娘知晓他要来,早早备了饭。

    “老师,师娘。”

    “哎。”师娘总是笑眯眯的一张脸,接过他手上的茶叶,“老头子就说只有你会给他买茶。”

    文冬声笑笑:“老师也只爱喝茶了。”

    老爷子从书房出来,瞧见文冬声拉着人就去了书房。

    师娘埋汰:“老从,还没吃饭呢!”

    “晚点吃。”

    老爷子的书房很大,两面书架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堆不下的放在窗角,很多时候文冬声都爱来老爷子这儿找书。

    老爷子从抽屉里拿出资料,宝贝儿似的递给文冬声。

    他拿起来,上面写着:新型碳同素异形体单晶,单层聚合碳60。

    文冬声倏地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得意洋洋:“这可是一手数据资料啊!”

    这是最新的科技研发成果,能拿到这份数据资料,费了不少劲儿。

    老爷子摸出眼镜戴上,一老一小挨着肩膀,坐在窗户下一边看资料一边讨论,手边还有演算的稿纸。

    天幕渐黑,两人将实验数据吃透才心满意足从书房出来。

    师娘坐在沙发上,瞪着老爷子。

    老爷子摸鼻子,乖乖去厨房端菜和饭,都是热的。

    吃完饭,文冬声陪老爷子和师娘去附近的广场散步。

    广场挨着工大,学生往来;周边附近有条湖,白天晚上都有人钓鱼,老爷子爱看,师娘就去跳广场舞。

    文冬声呢,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广场的路灯明亮,岸边种了柳树,枝条随河风摆动。

    他心里想着方才的实验数据,索性拿出手机演算。

    文冬声列完一组,鼻息间嗅到淡淡的香水味儿,应该是路人经过;他对气体很敏感,屏了屏呼吸,想要快速散去。

    却没想到香味越来越浓,对方已经闯入亲密距离。

    他警惕抬头,下一秒,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捂住眼睛,带着微热的潮意和护手霜的味道。

    文冬声下意识闭上眼,熟悉的香味在鼻息间萦绕,有洗发水、化妆用品,卷曲的发丝蹭着后颈和耳朵,带着刺激性的痒意。

    他抬手想要扯开她的手,对方笑盈盈地开口:“你好笨哦,被我抓到了。”

    文冬声愣住。

    一秒后,他放下手,平静开口,质感清冷:“你抓错人了。”

    贴着后肩和脖子的身体僵住,对方放开手,挪开距离,那股萦绕的香味也逐渐散去。

    文冬声的视野恢复清明,他没管对方的反应,拿着手机起身离开。

    在他起身那一刻,身后的人突然惊呼:“文教授!怎么是你?”

    文冬声回头看她,眼神平静。

    天色渐晚,宁焉只戴了帽子,她在附近散步,素颜清丽的脸颊,尴尬又羞赧:“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我朋友,我……”

    “嗯。”他点点头,脚步往前。

    宁焉追上去:“文教授,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记得你好像不住这这儿……”

    他脚步未停,言简意赅:“有事。”

    “哦。”宁焉也没去问他什么事,只说,“好巧啊,我住在这里,没想到也能遇到你。”

    她指着附近的小区。

    文冬声没有顺着她手指去看。宁焉窥他的神情,唇抿得很紧。她解释:“我刚才真不知道是你。”

    “我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嗯。”

    宁焉抓抓帽子:“文教授,我……”

    “抱歉。”文冬声抬手制止她,大步往前走,疏离的态度很明确。

    宁焉站在原地,目光望着他被吹风动的衣袂,雾蒙夜色里,他的背影格外清晰。

    她低低轻喃:“好吧,我就是故意的。”

    “被你发现了。”

    那怎么办呢,那就上啊。

    ……

    第二天放晴,大雨烘干了前日的湿意。晚上文冬声从研究所出来,一天的实验做下来,面容挂上倦意。

    门卫和他打招呼,他笑笑,刷卡出来,沿着道路往前走。

    昏黄路灯下,长椅边坐着一个女人,深色衬衣和黑色牛仔裤,像是要与墨夜融为一体。

    她像是在等什么,慵懒随意地伸长双腿,一双白色球鞋,鞋头滴了几点水,泛着斑驳光迹。

    文冬声认出是宁焉。

    “文教授吃了吗?”她突然开腔,声音带着哑意,拦下他的去路。

    文冬声偏头注视着她,眼底沉寂,似乎怀疑她用心不良。

    也许是确定,他没忘昨晚的事。

    宁焉笑容直白,眼中有不懂其意的装傻充楞:“我听他们这样叫你。”

    “不喜欢吗?那我应该叫什么?”她想了想,“还是文教授吧,随你学生。对了,我不是学校的学生,你……”

    “嗯。”文冬声点头。

    她自顾自说了很多,他只回了这声。

    宁焉并不在意,目光落在他手上:“文教授经常做实验吗?”

    “你的手很好看。”

    贴在腿边的五指细微颤抖,文冬声敛下眉头开腔,声音好似沁着雨,丝丝冷意:“谢谢,但是……”

    宁焉眯眼笑,语速慢吞:“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的手控。”

    文冬声唇抿得很紧,那种克制的姿态让宁焉知道,他不太好靠近。

    对方已然猜出她的来意,没再理会她,大步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可被魔女盯上,好像下场都不太好呢。

    之后的几天,文冬声经常会遇到宁焉。

    每次宁焉都会和他搭话,比如“文教授早啊”“吃了没”“才下课啊”“要去实验室吗”。

    她也会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巧,因为她在学校拍摄MV。

    但是MV早就拍摄完了,她料想文冬声不会真的去查有没有在拍摄。

    文冬声确实不会查。

    直到某天实验室几个学生刷微博,后知后觉才看到宁焉来校拍摄MV。

    也难怪他们平时不注意,每天都待在实验室,哪有时间追星。

    文冬声路过时听了一嘴,目光微动:“拍完了?”

    柯菱很惊讶:“老师,您还关注这个啊?是啊,早就拍完了。”

    文冬声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柯菱去看他,发现他盯着窗外,侧脸被光影氤氲,微微出了神。

    文冬声没有感觉出错,那个女人在有意靠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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