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大门外种了一大片的竹林,美名为“君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伴着风声雨声穿林声学习,大有裨益。

    课业结束时,学子也常结伴于林中会饮谈诗,有时喜好烧些竹酒,几人约着喝几杯,不失为一桩雅事。

    梁元祁同长孙家嫡子相交甚好,二人有说有笑出了国子监大门,互相约定中旬时共同举行一场诗会,邀请国子监内的所有学生参加。

    一出门便见到梁鹤宁蹲在竹林边逗弄一直小猫。

    少年若雪月孤洁,浑身透着一股疏离之意,他伸出指头摸摸小猫的头,脸上却神情冷淡毫无表情。

    梁元祁笑道:“宁弟,怎的在此逗猫不回去?”

    听到“宁弟”两个字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梁鹤宁微一顿首,继续轻抚猫儿的额头,那猫儿小小的,见他动作如此轻柔,轻轻地凑近他让他摸头。

    长孙离顺势又提了一句:“殿下当真不愿意同我们一起办诗会吗?”

    梁鹤宁还是摇摇头。

    长孙离心中隐有不满。

    国子监众人自然是知道梁鹤宁梁元祁身份,他也有意同二人交好,只是这梁鹤宁始终疏离孤僻,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模样。

    本来此次诗会,他是邀请了二人主持,谁知被梁鹤宁一口回绝了。

    待国子监人走得差不多了,梁鹤宁这才起身。

    他不复方才温柔,掐着小猫的脖子将它提起来,小猫顿时有些呼吸不能,颤颤巍巍喊叫着,他却并不理会。

    仿佛是件毫不起眼的小物件,他掐着猫脖子,掩进袖子中,若无其事地离开。

    前方隐隐看见两个身影,他视线极好,下意识掉转了方向。

    谁知后面的人还是追着上来,隔着老远喊了句“鹤宁”。

    旁边的兰香也大声喊道“殿下!”。

    他抿唇,最终还是遵着规矩上前给唐青筠行礼。

    “母后。”

    “隔着很远便看见你了。”唐青筠微微一笑。

    不是她太注意这个孩子,实在是他身上那一份霜雪孤寒般气质常人难有。

    “是儿臣的错。”梁鹤宁宽大的袖袍笼络住双手,他歉意地深深作揖,“儿臣一直思考着祭酒留下的课业,没四处留意。”

    唐青筠无责备之意,她做长辈一样问了问梁鹤宁近况,他恭敬立着,长衣落拓,对她的询问对答如流。

    “如此,儿臣便先行告退了,不在此叨扰母后了。”

    他行礼时,忽然袖中传出一声微弱的猫叫声,众人听得分明,梁鹤宁微微怔愣,便将右手伸到袖子里取出了小猫。

    “儿臣见到竹林里母猫生产,小猫孱弱,故生了带回去养育的心思,只是扰了母后耳目,还望母后责罚。”

    小猫被他托在掌心,闭着眼睛十分脆弱的模样,白色的绒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金光。

    先是雨天听荷,如今又是救助小猫,唐青筠心中觉得,鹤宁性子是极温和的。

    同样的白色毛发,也是鸳鸯眼,她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起来什么,试探性问:“鹤宁可会照料猫儿?”

    梁鹤宁想起以前豢养狸奴的种种事情,踯躅着还是道了句“会”。

    唐青筠忽得绽开个明媚的笑:“那便好,若是鹤宁能照料更好。这只猫儿鹤宁能否照顾几个月,然后送给母后?”

    若是送与凌贵人,她也许能开心些。

    这样想着,她笑意愈浓,灼灼风华流连眉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无外于此。

    梁鹤宁抬眸间忽对上这张娇靥,本欲回绝,却不知为何噤声。

    少年淡漠的眉眼忽起波澜,像是投入湖底的小石子,虽不强烈,却渐渐四处漫延开来。

    唐青筠便当他是答应了。

    “太好了。”

    ……

    “殿下,请喝茶。”兰香将煮好的茶恭敬端上,梁鹤宁浅呷一口,清香在唇齿间散开。

    他有些懊悔,不知为何就答应了一同来宁安殿用茶。

    唐青筠换了一身轻薄的夏衫出来,鹅黄色的抹胸系着翠绿的丝绦,显露出几分娇俏动人,她坐在小桌对面,替梁鹤宁递上一块糕点。

    他垂眸,依旧是上次吃过的龙井茶酥。

    梁元祁和长孙离共办的诗会在本月下旬举办。

    听闻陛下知晓此事,特拿出南国进贡的上好笔墨一副,替这些学子做个彩头,如此皇后娘娘也特拿出前朝才子所做《翠微行居图》,这使一众学生踌躇满志,不为了这奖品,也为了出些风头,于每个人国子监学生来说,这都是件美事。

    诗会定在午宴后举行,长孙家出资,在平清殿备下珍馐,邀众人先饮酒餐饭,再开始诗会。

    午膳时,梁鹤宁独自坐在华英殿。

    案上一碗白饭,一份青菜,略显寡淡。

    他面目平静,一口一口吃着。

    他不喜他人贴身伺候,空荡荡的宫殿内只有他一个人,日光循着窗隙照进来,割出分明的阴影,床帐被风吹起,一下又一下,他盯着床帐不语。

    直到响起“笃笃”的叩门声。

    他起身,赤着足打开门。

    门外立着个黄衣侍女,她躬腰:“陛下要我知会殿下,他取了娘娘的东西做彩头。”

    语罢,侍女抬眼看他,似乎想从他平静的面庞下察出一丝破绽。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直至侍女离开,梁鹤宁推窗的手青筋突显,眸间寒意渐显。

    “喵,喵。”

    腿上有一只小爪子轻轻挠了他一下,雪白的猫儿睁着双大眼懵懂望着他。

    他眸中寒意未褪去,一把捏住猫儿脆弱的脖颈,苍白的长指不断收紧,再收紧,猫儿无助的惨叫,在他眼底下逐渐窒息。

    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哀嚎无用,那猫儿猛地一踢腿,尖锐的爪子挠上他的手臂。

    “嘶。”他微蹙眉,将手松开,猫儿被摔在地上,挣扎着跑开,似乎要赶紧躲起来。

    他本想着去追回来,却又想起唐青筠的话,最终没有管这只猫,独自前往了诗会。

    殿内正宴酣火热,忽见一青色身影,梁元祁笑着来迎他。

    “宁弟这还不是来了,快快上座,饮些酒。”梁元祁对他复又参会一事不解,却仍奉笑替他斟酒,“此酒还是皇后娘娘送来给众人助兴的,你可得好好尝尝,这是娘娘亲手酿的,没想到我等也有此殊荣品尝。”

    梁鹤宁微一颔首,盯着小樽里莹莹的清亮酒水,一口饮下,口齿盈香,清冽的酒香混着淡淡的竹息。

    他眨眼,却是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好的酿酒手法。

    宴席分成两列,高位留给主持的祭酒,梁元祁、长孙离等世家子位置居前些,因着没有留梁鹤宁的位置,梁元祁便与他一桌。

    右侧的长孙离见此轻嗤,眉眼间流露轻蔑之意。

    心道这梁鹤宁不过是故作清高矜持,初时冷冷拒绝,此时却姗姗来迟,不过是为了博众人关注刻意为之罢了。

    梁鹤宁似觉察到了,他微一抬眼,不着痕迹向长孙离瞥去,神色森冷锐利。

    长孙离被这一眼摄住,像是鸷鸟般的目光,令他无端生寒,他慌乱错开视线。

    本次诗会既是长孙离和梁元祁筹办,二人最终定下拈字流觞及命题作诗两道,另邀了长孙家和其他世家精通诗赋歌酬的幕僚做镇,为众人所做品评,最终选出来胜者。

    夏日的午后多些燥闷,众人移步竹林,翠竹微风,潇潇竹叶穿林声簌簌,偶有莺啭鸟啼,颇有林意之趣。

    走入林间深处,是早已布好的筵席,围绕碧泉而落,虽是宫中假山自引的渠水,却也生趣十分,走近些只觉凉意沁人,消了些暑溽。

    青铜小觞描着金迹,在汩汩淙淙的泉水中游游荡荡,不知走向何处,只待人群里发出一声欢呼,被抽中的人便起来一饮而尽,随后依拈字吟诗。

    因着不拘字序,所以众人更为尽兴,几轮流觞后,不少学子开始有些醺然。

    席间众人有说有笑,唯有一人跪坐笔直,他唇色绯然,沾了些水色,眸间带了一丝迷离,却流露出几分孤寂。

    他抿唇,觉得此处甚是吵闹。

    不喜欢。

    长孙离对此也颇讶异,从前只知晓梁鹤宁文章做的好,常得祭酒青眼,如今却发现他读书甚广,几轮流觞曲水,他竟从容应对,到最后所说的诗句,竟不少他都没有听过。

    却见祭酒笑而不语。

    “胜者,梁鹤宁。”祭酒宣布第一轮胜者。

    梁鹤宁喝了许多轮酒,虽然不是味道浓重的烈酒,也免不了几分醉意,他起身取过奖品。

    原是皇后娘娘送的《翠微山居图》。

    他回到席间,展开画卷,指腹抚过层层青山,最终落到山腰处一白衣身影。

    云雾缭绕,青山渐隐,他不知怎的,想起了他的“母后”。

    她若是个寻常女子,便也婉转清淡,如这山中淡淡一笔……

    梁鹤宁觉得自己真是有些醉了,连些不相干的人都想起来了。

    诗会开始第二轮,命题作诗。

    祭酒是前朝老人了,名誉颇旺,因而对于诗律格韵以及内容的要求都更严苛,众人见此次既限韵又限题的,便不得不严阵以待。

    取“竹”和“月”二字为今日题目,分列桌案,一炷香后不署名,一齐呈上,由众位官员幕僚集体品评。

    众人并不知道各位学子字体笔迹如何,如此倒也公平。

    为求出类拔萃,众人伏案低眉,皆思索着该怎么作一首好诗。

    梁元祁见到众人一副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的模样,心中暗暗窃喜,因他诗会前总请教祭酒学问,一来一回间二人熟稔,对此次题目也大致有所了解。

    他于诗赋一道并不出众,但是山人自有妙计,他特寻了京城里善作的才子替他提前写了几首,保证他能够顺顺利利拔得头筹。

    此次花费不小,但是收获丰厚,虽未与代笔先生见面,但他拿到诗作之时仍被惊艳了,便愈加坚定自己能够取胜的信心。

    又转头,看见梁鹤宁并不动笔,只是盯着天空一处失神,心中隐有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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