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醒时发现粱吉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门进来坐在了我的床边。

    一睁眼就看到一声不响坐在黑暗里的他的背影着实又把我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疑惑道。

    我明明锁了门的。

    “你做噩梦了?”他直接忽略了我的问题。

    我回了他一句嗯,伸出左手向墙壁摸索,企图开灯,可是却怎么都摸不着开关。

    “梁学长,要不开个灯吧。”我心虚而又诚恳道。

    “你叫我什么?”粱吉安忽然转过头来,但黑暗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脸。

    “梁学长,粱吉安学长?”我的心悬了悬。

    “谢璟,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谁。”他厉声道。

    “你是,你是……粱……”

    “我不是!”他突然叫喊着立了起来,整个人迅速向后退去。

    “我不是……”

    我的心里住有一只由贪念组装而成的恶魔,它一口一口地啃食我的心,叫它在猜疑中流血,在惶惑中剧痛。

    一切的一切忽而明了了。

    原来在我的心里,许多许多人都可以成为宋临,许多许多人也都可以成为粱吉安。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震得清醒,从床上弹坐起来,揉了揉哐哐的像是灌了一半水的脑袋,发现自己额头上全是汗。

    沉闷恍惚之余忽然发觉外面雨声雷声交错——大雨无情滂沱,雷声倒是不痛不痒。

    闪电敏感的一闪而过的光亮刺痛了我的双眸,却振奋了我的神经。

    听觉与视觉一同苏醒过来。

    我忽而不禁感慨,幸亏这只是一场梦。

    我摸索到左手处的开关顺利地开了灯,想要去倒点水喝平复一下情绪。

    开门的时候发现卧室的门依然完好地锁着,开了门转头看到粱吉安正一动不动地立在客厅里的落地窗前,半明半昧的光线隐隐勾勒出他整个人的轮廓。

    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被雷声吵醒了?”他转过身来先开口,语气很轻,很淡。

    “不是,做梦了。”我想实话实说,却连个“噩”字都说不出口,好像多说一个不那么好的字,多表现一点淡淡的弱势与畏惧就会掉块肉似的。

    “你呢?”我又问他。

    “我睡不着。”

    我看到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移动到客厅的一侧,开了灯。

    打开了一盏昏黄色的小吊灯。

    点亮了一盏和今晚的天气氛围有些格格不入的暖色小灯。

    我立马看了看手上的表,发现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于是在心里默默感慨着失眠的可怖。

    第二天会头疼发昏的吧?我猜。毕竟我没有像他这样失眠过。

    “是不是在书房睡得不舒服?”忽然想到他睡了好几天的躺椅,心里莫名地生出点歉疚之情来。

    “没有,放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极为认真地与我对视了一眼,像打包票似的,像怕我不信他似的。

    粱吉安近视,经常戴着各种金属框架的眼镜,严厉冷漠的外形有了这样一副眼镜的加成,衬得他像个老教师一样,板正而又让人生畏,不敢靠近。

    因此我时常不敢与他对视,也时常深感第一次与他对话时他佯装温柔与胡搅蛮缠的不怀好意。

    可是我又想到适才的梦,想到他叫我小名,又忍不住怀疑,我那时候找他问画时会不会就已经被他认出来了呢?

    我并不想他知道当年同在无名桥上的那个人是我,至于不想的理由,我只得说这件往事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虽然从前也并不觉得有多么重要,倒是在美术馆被那幅《REBIRTH》刺激视觉神经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子确实是觉得生活有了点盼头和期待的,那种感觉还挺好。

    可现在不算心愿的心愿都已经了却,我既已深刻明白眼前这个人已经找到,将多年的模糊记忆与当下可触及之真人一一对应成功,看到他过得还算可以,倒真心觉得哪怕剩下的年岁里岁岁不识年年相忘也是无妨了。

    我自作多情地早已把他当成我的多年老友,我那不算相识更不算相知的凉薄故人。

    故人今何在?

    夏末旧梦里。

    “在想什么?”粱吉安轻轻抛出一句话。

    “啊,在想今天还要不要继续睡。”我回过神来,撒谎道。

    “看日出吗?”

    “怎么?”我来了兴致。

    粱吉安没回答,倒是直接转身哐当当开始搬东西,先把茶几搬到一边,再把地毯拖到落地窗前,最后把靠墙的长沙发也拖了过来,使之正对东方。

    使之正对太阳升起的方向。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却还是想要调侃他一句:

    “你这算扰民。”

    他很难得地浅笑了一下,问我:

    “我可以进你房间吗?”

    “当然可以。”我愣了愣,寻思着这不是他家吗。

    粱吉安从房中捧出了两条白色短绒毛毯。

    “四月,还凉。”他正说着,递了其中一条给我。

    我很自觉地接过毯子向他道谢,然后坐在长沙发的一侧,将其盖满全身。

    皮质沙发柔软,毛毯柔软,温度和气氛和我,好似也都柔软起来了。

    可粱吉安依然板正着,虽然不似以往那样正襟危坐而是难得地稍许瘫靠在沙发上,但整齐的折叠在他腰腹的一长条毯子和交叉着覆在毛毯上的双手已经暴露了他的那些极为良好优雅的冰冷习惯。

    我在这一侧,他在那一侧。

    我稍稍侧着点坐,时不时瞟他两眼,微弱灯光映照他淡泊的侧脸,我忽而觉得他这个人确实像别人说的那样是有点叫人赏心悦目的。

    但可惜的是我那天并没有看到粱吉安所说的日出,因为我很不争气地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整张沙发都被我占据。

    厨房里没有做早餐的声响,书房门寂静地朝外敞开,客厅里空空荡荡,哪哪都没有他。

    而玄关处少了双鞋。

    粱吉安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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