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晰地记得那天下了一场非常非常大的雨。
我眼见着谢璟的状态不好，想载她一程，却被她客气拒绝。
然后她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径直走在壮丽的大雨里。
黑长裙，黑口罩，黑色不染杂尘的丸子头，都整整齐齐却又零散萎靡地沉没在雨里。
我的视线也沉没了。
蚂蚁啃噬着我的心。
我揪心地鸣笛。
苍茫之中她回头望了我一眼。
雨点拼命地滚落，雨刷拼命地转，我坐在车里，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见着她轻飘飘挥了挥手，让我离开。
我不死心，打着伞下车了。
一打开车门，忽感四月的雨真冷。
想要硬撑着淋完这场雨，得有多难。
后来在我不算软磨硬泡的软磨硬泡之下谢璟终于半妥协似的上了车。
一路无言。
到达学校停车场地的时候我发现她睡着了，整个人缩着颤巍巍地发抖。
我犹豫着伸手朝她额头处一探，果然发烧了。
如此迅疾，应该不全是这场雨的功劳。
疫情当前，以她的情况，学校宿舍应该是回不去了，不隔离就不错了。
我调转车头的时候有想过要将她安置在酒店，想想还是不放心，还是带回家里算了。
我自然是紧张的，紧张的是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等她醒来后向她解释。
我联系了私人医生到家里。
傍晚的时候核算结果显示谢璟和我暂时均为阴性。
我从张秦弋那得到了19级法学院辅导员的电话，拨通后表示出希望辅导员老师能帮忙联系到谢璟家长以完成请假等事宜的想法，可是那老师告诉我说，在谢璟个人档案里，家庭关系那一栏全是空白。
她又问我我是谢璟的谁，和谢璟什么关系，她自己怎么不亲自打电话给她。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谢璟发烧昏迷的事情实话实说。
另外，我说自己是她的男朋友。
不然我没理由把她留在这，没理由为她做这些。
“那好，以防万一必须隔离十四天，记得要向社区报备，另外把你身份证消个毒包好找个人送过来押在我这。”
我说好。
还算人性化，还算通情达理。
我这个人喜欢小空间，在沪宁住着几十平的格局简单的小房子，只有一个卧室，谢璟一来，势必得让她睡得平坦整齐一些，这样的话，我反倒是没有住处了。
忽然想到家里有张不常用的躺椅，要不把躺椅搬到书房里好了。简单还方便。
我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做完这些的时候去房里探了一眼，谢璟还没有醒，便决定先去熬点粥，等她一觉醒来便可以喝点暖胃了。
网上说冬瓜汤可以开胃，我怕她醒来没有食欲，正好冰箱里又有冬瓜，想着要不也稍微做点。
做着做着我又想到她那位辅导员口中所说的家庭关系一栏全是空白了。
冬瓜被我煮得稍稍有些烂了，这个疑惑伴着我在谢璟眼里时常看到的那份清冷一起烂了。
谢璟醒了，扶着门框，盯着我所在方向的凌厉眼神像敏感的小猫咪所独有的那般——她自然是警惕我的。
我回过神来，为她盛上一碗小米粥和一碗冬瓜汤，时刻做好为她答疑解惑的准备。
可是她迟迟没有发问，反倒是我自己忍不住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她阐明。
她听着忽而问我是否可怜她。
我心里了然是什么原因使她将关注的重点投掷于此，但我仍要反问她：
“我可怜你什么？”
我该可怜你什么？我有什么资格去可怜你？
“可怜我孑然一身。”
那时候我的脑子里翻滚的念头全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感到我仿佛也发烧了似的，头脑发热，不太清醒，可我还要佯装清醒。
我开始极为难得地絮絮叨叨地给她讲那些有关我的孑然一身的故事，那些乏善可陈的如烟过往，不知道她昏昏沉沉听进去几分，我只知道那晚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心。
我同谢璟在这个几十平的小公寓朝夕相处了整整两周。
这两周算是相安无事。
我经常摆着画架在书房里作画，而她在她的房间里温习功课。有时候她也会来我门口瞧上几眼，却从未越过那道门槛一步。
她曾提议我搬去阳台上画，被我拒绝。
我知道她是真心想看我作画的过程，但我若是真这么照办，我的画势必是作不成了。
我太了解我自己了。
有她在，我的心势必会乱，作出来的画，自然也就乱了。
心乱难以捉摸，画乱，却是能一目了然。
谢璟留在此处的最后一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伴着恶劣的电闪和雷鸣。
我被雷声惊醒，看了眼时间，双目被冷色屏幕无情刺痛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干脆披了件长外套站在阳台上听剧烈的雨声和雷声。
人的心不可沉。一旦沉下来，种种过往又会在这样尖锐的黑夜浮现在眼前，一帧一帧，清晰可见地折磨我，将我折磨得心中五味杂陈。
可我又深知早已没有什么值得自己杂陈的。
那些被我称为过往的东西本该随着这苍茫滚烫又没有人情的时间陨灭，当下哪有什么令人头疼而又棘手的事情呢？
没有。
如此是说，我当下的生活已然达到了美满的标准。
可我感知不到这样科学的美满。
道理人人都懂，可处在这样消遣人世的人人，个个麻木，个个不满，个个贪恋，个个纠结，个个苦痛。
美满太难了。
鲜有人能欧气爆棚抽中此等大奖盲盒，过那平淡顺遂无愁无怨的安稳日子。
然即便真有这样的人过上这样的日子，也仍苦恼但嫌自己的寿数不够。
谁不想多享些自己想要的福。
谢璟的房间里有动静，我走到门口听了听，生怕她也被这鬼天气吵醒。可是她好像没有醒，有轻微的叫嚷，我听不太清，但能料想到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我又撤退回我的避难阳台上，不愿贸然惊扰她的苦难。
但很快卧室门锁有了响动，我明白那是她在幻境里打了败仗，退回到现实里来了。
我刚想转身问候，她却先一步声称我吓到了她。
我想了想，一个人立在暗昧昏黑里，确实蛮吓人的，就没与她计较，一笑而过了。
我又看了眼时间，发现届时已然凌晨四点多，想着该是睡不着了，便向谢璟提议看日出。
她欣然应允。
我将客厅的布局改变了些许，使人坐沙发便可轻松观赏到东面的天空。
又取来毯子，一人一条。毕竟四月的丝丝寒意仍叫人不敢恭维。
眼见着谢璟把她自己裹进了毯子里，像灵活的可爱猫咪。我正欲调侃，却发现她很快睡着了，便笑了笑就此作罢，心里想着等日出了再寻机会叫醒她也成。
我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看到那一场日出，我只知道我错过它了。
我在日出前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电话的那头响起一个童稚小孩的欢快声音。
他说：
“奇葩哥哥，你的爷爷要死掉了，爸爸叫你赶紧回去。”
我眼见着谢璟的状态不好，想载她一程，却被她客气拒绝。
然后她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径直走在壮丽的大雨里。
黑长裙，黑口罩，黑色不染杂尘的丸子头，都整整齐齐却又零散萎靡地沉没在雨里。
我的视线也沉没了。
蚂蚁啃噬着我的心。
我揪心地鸣笛。
苍茫之中她回头望了我一眼。
雨点拼命地滚落，雨刷拼命地转，我坐在车里，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见着她轻飘飘挥了挥手，让我离开。
我不死心，打着伞下车了。
一打开车门，忽感四月的雨真冷。
想要硬撑着淋完这场雨，得有多难。
后来在我不算软磨硬泡的软磨硬泡之下谢璟终于半妥协似的上了车。
一路无言。
到达学校停车场地的时候我发现她睡着了，整个人缩着颤巍巍地发抖。
我犹豫着伸手朝她额头处一探，果然发烧了。
如此迅疾，应该不全是这场雨的功劳。
疫情当前，以她的情况，学校宿舍应该是回不去了，不隔离就不错了。
我调转车头的时候有想过要将她安置在酒店，想想还是不放心，还是带回家里算了。
我自然是紧张的，紧张的是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等她醒来后向她解释。
我联系了私人医生到家里。
傍晚的时候核算结果显示谢璟和我暂时均为阴性。
我从张秦弋那得到了19级法学院辅导员的电话，拨通后表示出希望辅导员老师能帮忙联系到谢璟家长以完成请假等事宜的想法，可是那老师告诉我说，在谢璟个人档案里，家庭关系那一栏全是空白。
她又问我我是谢璟的谁，和谢璟什么关系，她自己怎么不亲自打电话给她。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谢璟发烧昏迷的事情实话实说。
另外，我说自己是她的男朋友。
不然我没理由把她留在这，没理由为她做这些。
“那好，以防万一必须隔离十四天，记得要向社区报备，另外把你身份证消个毒包好找个人送过来押在我这。”
我说好。
还算人性化，还算通情达理。
我这个人喜欢小空间，在沪宁住着几十平的格局简单的小房子，只有一个卧室，谢璟一来，势必得让她睡得平坦整齐一些，这样的话，我反倒是没有住处了。
忽然想到家里有张不常用的躺椅，要不把躺椅搬到书房里好了。简单还方便。
我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做完这些的时候去房里探了一眼，谢璟还没有醒，便决定先去熬点粥，等她一觉醒来便可以喝点暖胃了。
网上说冬瓜汤可以开胃，我怕她醒来没有食欲，正好冰箱里又有冬瓜，想着要不也稍微做点。
做着做着我又想到她那位辅导员口中所说的家庭关系一栏全是空白了。
冬瓜被我煮得稍稍有些烂了，这个疑惑伴着我在谢璟眼里时常看到的那份清冷一起烂了。
谢璟醒了，扶着门框，盯着我所在方向的凌厉眼神像敏感的小猫咪所独有的那般——她自然是警惕我的。
我回过神来，为她盛上一碗小米粥和一碗冬瓜汤，时刻做好为她答疑解惑的准备。
可是她迟迟没有发问，反倒是我自己忍不住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她阐明。
她听着忽而问我是否可怜她。
我心里了然是什么原因使她将关注的重点投掷于此，但我仍要反问她：
“我可怜你什么？”
我该可怜你什么？我有什么资格去可怜你？
“可怜我孑然一身。”
那时候我的脑子里翻滚的念头全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感到我仿佛也发烧了似的，头脑发热，不太清醒，可我还要佯装清醒。
我开始极为难得地絮絮叨叨地给她讲那些有关我的孑然一身的故事，那些乏善可陈的如烟过往，不知道她昏昏沉沉听进去几分，我只知道那晚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心。
我同谢璟在这个几十平的小公寓朝夕相处了整整两周。
这两周算是相安无事。
我经常摆着画架在书房里作画，而她在她的房间里温习功课。有时候她也会来我门口瞧上几眼，却从未越过那道门槛一步。
她曾提议我搬去阳台上画，被我拒绝。
我知道她是真心想看我作画的过程，但我若是真这么照办，我的画势必是作不成了。
我太了解我自己了。
有她在，我的心势必会乱，作出来的画，自然也就乱了。
心乱难以捉摸，画乱，却是能一目了然。
谢璟留在此处的最后一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伴着恶劣的电闪和雷鸣。
我被雷声惊醒，看了眼时间，双目被冷色屏幕无情刺痛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干脆披了件长外套站在阳台上听剧烈的雨声和雷声。
人的心不可沉。一旦沉下来，种种过往又会在这样尖锐的黑夜浮现在眼前，一帧一帧，清晰可见地折磨我，将我折磨得心中五味杂陈。
可我又深知早已没有什么值得自己杂陈的。
那些被我称为过往的东西本该随着这苍茫滚烫又没有人情的时间陨灭，当下哪有什么令人头疼而又棘手的事情呢？
没有。
如此是说，我当下的生活已然达到了美满的标准。
可我感知不到这样科学的美满。
道理人人都懂，可处在这样消遣人世的人人，个个麻木，个个不满，个个贪恋，个个纠结，个个苦痛。
美满太难了。
鲜有人能欧气爆棚抽中此等大奖盲盒，过那平淡顺遂无愁无怨的安稳日子。
然即便真有这样的人过上这样的日子，也仍苦恼但嫌自己的寿数不够。
谁不想多享些自己想要的福。
谢璟的房间里有动静，我走到门口听了听，生怕她也被这鬼天气吵醒。可是她好像没有醒，有轻微的叫嚷，我听不太清，但能料想到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我又撤退回我的避难阳台上，不愿贸然惊扰她的苦难。
但很快卧室门锁有了响动，我明白那是她在幻境里打了败仗，退回到现实里来了。
我刚想转身问候，她却先一步声称我吓到了她。
我想了想，一个人立在暗昧昏黑里，确实蛮吓人的，就没与她计较，一笑而过了。
我又看了眼时间，发现届时已然凌晨四点多，想着该是睡不着了，便向谢璟提议看日出。
她欣然应允。
我将客厅的布局改变了些许，使人坐沙发便可轻松观赏到东面的天空。
又取来毯子，一人一条。毕竟四月的丝丝寒意仍叫人不敢恭维。
眼见着谢璟把她自己裹进了毯子里，像灵活的可爱猫咪。我正欲调侃，却发现她很快睡着了，便笑了笑就此作罢，心里想着等日出了再寻机会叫醒她也成。
我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看到那一场日出，我只知道我错过它了。
我在日出前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电话的那头响起一个童稚小孩的欢快声音。
他说：
“奇葩哥哥，你的爷爷要死掉了，爸爸叫你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