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殿兰宫,月明华屋,却是一片叫人毛骨悚然的死寂,除却庭中枯瘦梧桐树上停留几只寒鸦偶尔几声哑叫,再无一丝声响。

    这里是凤仪宫,白玉为堂,锦绣成堆,天下第一等的尊荣富贵地。

    天翔十年冬,大雪纷飞,琉璃白瓦,一片冰雪世界。

    朝堂之中,风云巨变,江丞相疑似与敌国勾结,当下打入昭狱。翻云覆雨的江家一朝失势,连带着当朝皇后一并牵连。

    皇上念及旧情,仍留其份位,将其禁足于凤仪宫。

    一道清瘦欣长的身影靠在梨花木的雕花菱格窗前,纤纤素手展开信封,皓白的手腕上坠着的碧色的玉镯衬得手越发纤长,去岁戴上刚刚合手的镯子,而今大了许多,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像是古井寒潭里漾起的碧色的涟漪。

    欺霜胜雪的美人借着水似的月色看一封信件。待看清信件上的墨迹,瘦削的肩膀颤抖起来,弓下身来,呕出一口血来。一张纸的重量而已,竟让她承受不住,手无力的垂下,哐当一声,玉石碎裂的声音湮灭于无边夜色之中,染血的信件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有消息传来,丞相伤寒病重,兼之身处诏狱,忧思重重,昨夜病逝狱中.....眼前迫在眉睫,我已布下重兵,而今万事俱备,只待您的东风,望娘娘大局为重,莫再辗转……”

    在殿中枯坐了一夜的江流霜起身去了承德殿,凭着记忆找到被藏在皇宫中的暗室,将传国玉玺取走,按着那信中的话避开太监宫女将玉玺拿到湖边的霜雪覆盖枝丫的柳树下。

    做完一切,她起身望着湖面茫茫大雪,心中百转千回,思绪早已飘出千万重远山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宫女的一声尖叫划破静谧长空,回荡于沉默的宫禁中:“快来人,捉刺客。”

    未等江流霜反应过来,一身黑衣的高大刺客已来到她的身前,手中刀的寒光闪到那一双冰雪沁过一般的眸子上,一时分不清是眸光还是刀光,宫女的叫喊早引来了御前侍卫,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刺客目露凶光,如今唯有劫持江流霜尚有一线生机。

    寻常人这般情景哪有不怕的。江流霜只是面沉如水,步步后退。那刺客亦步步紧逼。

    一路退到了碧心湖旁的栏杆上,已是退无可退。

    空中传来微不可闻的“咔嚓”轻响,下一秒,栏杆应声而断,一身月白素衣的人跌了下去,寒风簌簌,凌乱纷飞的衣袍在风中飘荡,像一片未落地的单薄的雪。

    接着是冰面破开的声音,天寒地冻,碧心湖早早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一跌下去,冰层碎裂,波浪迭起。

    只见江流霜落下去,将冰面破开,碎冰渣子锋利无比,被划开的伤口一时竟将周围的水都染红一片,又很快恢复原状。

    紧接着,一个身影也跳了下去,游向涟漪层层漾起处。

    刚开始是缺氧,大股大股的水往她的口腔鼻腔里灌,强烈的窒息感袭卷而来,江流霜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到处都是水。

    紧接着是冷,很冷,针扎般刺骨的寒冷,太冷了,冷得她只想闭眼,寻一场好眠。频死难免念起平生事,十二三游园踏青,十五六赋诗赏花,后来,横舟登上大宝,君临天下。再后来,便是她父亲蒙冤,家破人亡。他们几人年少相识相交,竟落得一个自相残杀的结局,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天真以为他们之间情谊深厚,殊不知不过是一场利用,兔死狗烹,赶尽杀绝,横舟当真,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脱力的江流霜闭上了双眼,弯起嘴角笑自己的荒诞,今生如此,还望来生?缓缓向湖底沉了下去。

    本宫只愿:

    “没有来生”

    一双大手捞住了江流霜下沉的身体,拖着她向岸边游去。

    殿内,一截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无力的垂在描龙绘凤的雕花大床前,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之色。

    帝王冲到床前,拨开重重叠叠的金丝绣凤的床幔,抱起那个因落水冰凉的身子,徒劳的想将她捂暖,怀了冷得像捂了一块冰,他竟不知十天未见,她瘦成这样。

    床前跪了一地的太医。

    “救不活,尔等便去殉她。”

    “臣才疏学浅,这冬天湖水冰冷彻骨,别说是一个弱女子,就是身强体壮的青壮年落水都未必抗的住,更何况,皇后身有咳嗽旧疾,大量河水灌入肺中,任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适才臣为娘娘诊脉,娘娘脉来急速,节律不齐,止而复发,兼之面色惨白像是中毒之状。”

    长久的缄默自至殿内侍女的一声压抑的啜泣打破,紧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后薨了。”

    松木做的栏杆,有了些年份,难免有些开裂。又连着几日大雪,旧霜覆新雪,重重又叠叠,在栏杆上堆了厚厚的一层,将哪些细碎微小的缝隙遮了,巡逻检查的太监宫女都没发现。完好表面下,内里早已皲裂,只等一个轻轻的力,便将土崩瓦解,分崩离析。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待来年春醒,雪融了便有人修缮。

    只是有的人等不到春天,瑞雪兆丰年,江流霜,死在这一场兆丰年的大雪里。

    “孤只是想要你求我……不是想让孤彻查江家之案吗。你起来,只要你求求孤,右相的清白,江家的显贵,孤都可以还给你……。”

    见怀中人苍白如纸,没有一点声息。季横舟脸上癫狂之色更浓。

    “孤不要了,孤不要你低头了,是孤的错,都是孤的错,你起来,孤求你了……你起来。”

    空荡的大殿回声极好,只是除了少年帝王悔恨的声音,没有回应。

    堆金砌玉,绣闼雕甍,这里是凤仪宫,皇后的埋骨地。

    “霜儿,霜儿”

    江流霜意识还未回笼,仿佛听见有人唤她。

    她脑中一片混沌,隐隐听闻才疏学浅,中毒,孀妻弱子之语,几个字段在她的脑中来来回回听不真切,再后面便没了声音。大抵是说她落水后寒气入体,华佗难医,好像还中了毒,回天乏术。

    所以,她这是死了?

    江流霜自认无所谓生死,只是想到父亲蒙冤,大仇未报,诸多未竟之事,又牵连无辜之人,一时有些恍惚怅然。

    江流霜想看看是谁,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眼前又是重重人影晃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渐渐聚焦,江流霜看清眼前人,竟是自己母亲。她愣了一下,随机抱住了江母的脖子,泪水无声的落下。

    “母亲,他们终究是对江家下手了,连您都不肯放过?”

    “这是怎么,怕不是在山上魇住了,快请大夫来看看,将国师也请来。”

    江母见自己女儿刚从寺里回来,突然昏迷,好不容易醒来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又想起女儿小时候当朝国师说过的预言来,心突突的跳。

    江流霜回过神来,神智渐渐清明,她摸着母亲的背,像没出阁时那样将身子窝在母亲怀里,母亲的怀里温暖一如当年。

    再看周围,一束微黄的阳光从菱花格的窗台洋洋洒洒的照进来,明晃晃,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母亲的两个陪嫁丫鬟站在旁边同样关切的看着她。

    她这是,还没死?

    江流霜思索着,越过母亲的身子看到了遥遥处的琉璃镜,一惊,镜中的自己还梳着垂髫发型,面容稚嫩。

    思及母亲适才之语,恐怕此时是五年前,江家刚接自己回来,自己在山上莫名晕了过去的时候。记得那时江家的马车经过一个小坡时突然剧烈晃动,自己莫名晕了过去,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一个平坦的小坡,竟会这样晃,后来父亲派人去查过,并无异常。

    所以这五年的经历到底是真的,自己是死而复生到了五年前。还是被魇住了,这五年时光只是神智不清,大梦一场。

    只是,顾不上那么多了。趁一切还没发生,她要力挽狂澜。

    她想起落水前青星寄来的书信中提及盗窃兵符的内鬼。长兄军中军纪严明,中心营帐更是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汤,兵符被盗,只能是内鬼所为。

    这个内鬼,竟是被长兄一同带去边关历练的表哥江启。未曾想到,江启平时看着心无权势,竟作出偷江流年兵符调动兵马这种事。与北湘王季容烨一个在朝,一个在边,以盗来的兵符号令大军开城门投降。

    朝廷派来的大军将长兄的军队当做叛军抓获,朝廷中北湘王的党羽上下串通一气以通敌叛国之名弹劾父亲和长兄。害的江家败落,长兄战死,父亲蒙冤。

    江流霜神思又恍惚起来,她还记得边关长兄寄来的陈情书,斑驳的字迹写不尽一片铁血丹心。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兄长说只解沙场为君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兄长说封侯虽我意,但愿海波平,兄长说得胜归来还替她糊花朝节的灯笼,兄长说阿霜啊,边疆无一人愿意信他……饮马瀚海,用兵如神的将军,看尽了兵书,看不尽人心。

    桀骜的少年总说等他得胜归来,后来他没有得胜,也没有如期归来。

    既然重来一世,她要除掉害了她们江家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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