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创造魔咒的成就感,或许是因为离想知道的真相仅一步之遥,新学期新赛季伊奈茨对魁地奇已经不那么上心了,毕竟往实际去想,她拿了两年冠军,今年分些注意力到别的方面也无所谓。

    斯莱特林有阿尔法德·布莱克后一路告捷,格兰芬多积分赛时已经输过一场,最终蛇狮两院自然又是在决赛碰头,遗憾的是,即使最后伊奈茨抓住了飞贼,格兰芬多依旧以十分之差败给斯莱特林,今年不仅多了个阿尔法德这位劲敌,弗林特这个新任追球手能力同样绝佳。

    四年级斯莱特林学院捧了魁地奇杯,伊奈茨心里的沮丧感有是有,但不多。

    她一脸沉重,是由于今晚她就要正式使用整合咒来窥视那段不为人知的记忆,施咒者在这期间需要彻底沉睡,她和瓦伦娜相约早早回去宿舍,揭开她们各自的伤疤。

    倒没有料到,汤姆在公众场合会找自己——他从观众台下来,在众人一向的瞩目下,径直走向刚离场的她:

    “伊奈茨,你这么急做什么?”

    “我有事。” 她毫不体贴地迈着长腿走得更快,“你有事吗?”

    “……你明晚最好过来俱乐部。” 汤姆语气一贯的严厉,“有几个毕业生返校,他们是魔法部的人。”

    “好吧。” 伊奈茨懒得与他争论,便答应道,“不过,你别对我抱有什么希望,我不擅长奉承。”

    “我对你一向不抱什么希望。” 汤姆用鼻子轻哼一声,讽刺地挑了挑眉毛。

    “没别的事了吧?再走就是格兰芬多塔楼。” 她在下逐客令。

    “哦,你既然问到了。” 他高傲地睥睨着她,“我对你放弃无意义的活动感到一丝欣慰,伊奈茨。”

    看她输了魁地奇,他想必最为高兴。

    “收一收你的自大心性,汤姆。” 她没好气地说:“我想,如果你来打魁地奇,从飞天扫帚摔落一百次都抓不住一次飞贼。”

    “呵。” 他却一点都没有被击溃,反而语气更加笃定:“恰恰相反,如果我进队,格兰芬多六年都别想拿冠军。”

    说完,他干脆地转身离开。

    大放厥词的家伙……她快把他的背影盯出个洞。

    正当伊奈茨以为她们要敲掉礼堂的晚餐,到宿舍才发现瓦伦娜早有准备地打包好了一些三明治,想得很周到。

    另一个舍友朵丽丝·艾博今晚在图书馆写作业,这下谁都不会打扰到她们偷偷施咒。

    “准备好了吗?”

    瓦伦娜沉重地点了点头,对着信封念咒:“Volerognitio……”

    “Volerognitio!”

    伊奈茨则显得从容又情绪高昂,魔杖直至桌面的胸针,话音刚落,它抖动着,迸发出一个刺眼的光,光芒的范围逐渐扩散得将她彻底吞噬——

    轰的一声,她感觉自己摔在地面,却没有疼痛感,整个人云朵似的轻飘飘。

    一缕缕烟雾散开,原本黑白的画面显现成彩色,只有她一人仍旧是如褪色般的淡灰。

    深冬的风刮得呼呼作响,劳拉裹紧大衣行色匆匆,她两三步追上前。

    这是一条繁华的大街,穿着时髦的人来来往往,一幢气派的大厦中央挂着一面闪闪发亮的、印有“Rosy Picture”字样的招牌。

    尽管劳拉穿得不如大厦中其他女士那样奢华而气派,与生俱来的气质让她并没有逊色,此时她是那么的富有生命力,眼中闪烁的光是伊奈茨从未看到过的。

    办公室外全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年轻姑娘排着长队,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男人拿着一本花名册。

    “下一位,劳拉·德拉库尔小姐。”

    对方说的是法语,伊奈茨听得懂、这毕竟是外婆家乡的语言。

    跟随着她走进房间,门被关上了。

    室内宽敞整洁,配备着标准的办公桌椅,坐在椅子上有三个人,一位中年胖夫人,一位戴着眼镜的秃顶男士,以及正中间、一个十分英俊的年轻男人——

    黑褐色的头发和眼睛,脸庞犹如雕刻而成、每一处比例都无比合适,是绝对标准的俊俏,能作为参考模版的美。

    “下午好,德拉库尔小姐。” 胖夫人一板一眼地拿起一份文件。

    “下午好。” 应该不是伊奈茨的错觉,劳拉紧绷的神情下是一颗紧张得怦怦直跳的心。

    “请问你是从哪里得知我们的招聘信息的?”

    “报纸、呃,准确地说,除了报纸,还有您们张贴在咖啡馆的告示……”

    “简单说说你来应聘的原因。” 秃顶男人好像嫌劳拉太啰嗦,不耐烦地打断道。

    这都是什么白痴问题?伊奈茨不满地站在一边,瞪着那几个高高在上的人,心想、真不愧是一群效率低下的麻瓜。

    “我需要一份工作,我认为我能够胜任这个岗位。” 劳拉的说法过于简单,完全不具有一点虚与委蛇的花哨。

    这不是标准答案,从他们的表情看出他们不大满意。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可以胜任吧。”

    “我很擅长整理枯燥复杂的资料,而且我头脑灵活、学习能力很快。”

    这都是真话。劳拉在霍格沃茨的斯莱特林学院就读时,拿过不知多少优秀的勋章,她的成绩很优异,替麻瓜工作简直称得上暴殄天物。

    他们沉默一阵,当着她的面低声谈论了起来。

    没礼貌的蠢货!伊奈茨替自己的妈妈不平,气得想抽出魔杖好好教训这群目中无人的麻瓜(虽然她清楚她碰不了他们)。

    “德拉库尔小姐,谢谢你的参与,面试结果两天之内我们会另行通知。” 胖夫人冷漠地说完,把劳拉打发走了。

    从头到尾,只有那一位年轻男士的态度友好一点,办公室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他对劳拉微笑了一下。

    这一瞬间,反应力敏锐的伊奈茨已知道他是谁,他正是自己的生父——因为她和他从外形到神态,是那么的相像。

    回忆在此短暂地中断。但毫无疑问,劳拉得到了这份工作,为此、也开启了一场噩梦。

    视野再次恢复时,下一段记忆明显是夏天,灰蒙蒙的天空变得湛蓝又通透,金灿灿的阳光打落,伊奈茨其实在记忆里不会产生任何实感、可她的内心还是生出一丝丝暖意,仿佛她真的能感受到这些阳光、与劳拉在同一个时空之中。

    抱着一大叠文件,劳拉迈着匆忙却快活的步子赶到工作地点,作为当红影星的助理,她每天不仅要管理包括生活在内的大小事宜,还须来回奔波拍摄片场,这辛苦的忙碌,她的好心情却让她常常面带笑意,怀着满腔热情以及甜蜜——显然,他们已经成为一对隐秘的情人。

    麻瓜的制片公司很善于以噱头吸引观众的手法,帕斯卡尔·里奇正是这一项产物:外貌的天资,类似工厂流水线的包装,以夸张的称号炒作。真实的私生活如何不重要,镜头前的形象骗得过大众即可。

    也许伊奈茨永远无法明白劳拉对帕斯卡尔如此着迷的原因。

    一个耀眼的电影演员,可取之处仅限于外表和甜言蜜语,除此以外呢?没有别的了,不但没有,重点在于、他是个不会魔法的麻瓜啊!

    他们搬进一栋房子,这一年劳拉是处于云端的幸福,她是个安静的聆听者,帕斯卡尔·里奇所有工作上的怨言、所有烦恼与不快、所有自我吹嘘和侃侃而谈,她照单全收,如同一只完美吸收情绪的海绵。

    她像崇拜美神杰作一样崇拜着他。

    他问过她的身世,她则仅保留了女巫的身份,其余关于刻板的原生家庭的部分她没有隐瞒。

    有时候帕斯卡尔为她带回很多投资方赠送的漂亮裙子,她一件一件地换,他用相机一张张地拍下,麻瓜的照片不会动,却丝毫不影响她生动的美丽、充满朝气与珍贵的快乐。伊奈茨眼睛睁得大大的,恨不得将双目变成一架摄影机,不愿意漏过每一个细节,希望永恒将这记忆蚀刻进脑海。

    一切的转折点是一部新电影,荧幕上的爱情故事打碎了现实的感情——帕斯卡尔和大有名气的女影星合作,暧昧从空穴来风到彻底坐实,他回去那个温暖小窝的次数渐渐减少,他对伴侣愈加冷漠。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为什么这时、伊奈茨的内心仍然像被火烧的痛苦……她不应该一早就接受这个悲剧吗?

    他们分道扬镳的这一天又是灰暗的冬季,大雪快淹没整座城市,劳拉变得苍白而消瘦,憔悴得两眼无神。

    “……支票我会叫我的新助理转交给你。至于房子,你留着。下一份工作的推荐信我写好了,以后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怀孕了,帕斯卡。”

    “什么?”

    “我不需要钱。” 她抬起眼,带着希冀的泪光在眼中闪烁,“我们的孩子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家——”

    “你在开玩笑吗?” 他如遭雷劈的惊讶里夹杂着慌张与怒意、一种因无法掌控而失措的怒意,“我懂了劳拉,你是想毁掉我!你想毁灭我这人生!”

    “你胡说什么?我从未想过任何伤害你的事……孩子,不是你说过我们会一起给她一个完美的家庭……”

    “我说过吗?” 他站起身来厉声道,“我说的是:我会为自己未来的孩子提供完美的成长环境,从来没有说是和你的孩子——你,劳拉·德拉库尔、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现在为公司打杂的女助理而已!”

    像是被呼啸的电闪雷鸣所击中,像是被冰冷的大雨浇了个透,劳拉怔在原地。

    “……我有一个专业的私人医生。” 半晌,帕斯卡尔稍微冷静的声音比寒冬冰湖底下的水还要刺骨,“手术费不是问题。”

    “这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 劳拉眼神空洞地打断道,她居然流不出一滴眼泪,麻木得好比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 “我们应该给她一个完美的家。”

    “别犯傻了劳拉。” 他厌恶地注视着她,“我永远不会承认这个孩子,就算你生她出来。”

    “我们应该给她一个完美的家,没有吵闹,没有控制,没有痛苦!” 她突然激动地扬高音量,在这极度的悲恸之下,她哭不出一点泪水,只是跪在了地上无助而绝望地大喊:“求你、求你!”

    “疯女人!” 他抓起电话:“喂,安娜,帮我把德拉库尔小姐带走——”

    电话线蓦地断了,劳拉第一次在他面前施展魔法,换来的是他恐惧地吼叫:“……怪物!巫婆!你这个巫婆!”

    “她不是巫婆!” 伊奈茨泪流满面,多想当场打他一拳,可是触及他衣领时、犹如只碰到一缕透明的烟雾。

    这只是一段记忆,已成定局的过去。想起这一点,伊奈茨哭得更不能自已:劳拉已经死了。当年在葬礼上她没有哭:她以为对劳拉而言死亡属于解脱。

    压抑、延迟太多年的悲痛吞没了伊奈茨。

    她是一个一无所有,孤苦无依的可怜人。

    回忆正在倒退,某个未知的巨大力道蛮横地抽离着她,她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别离开我,妈妈,求求你——

    “……伊奈茨!伊奈茨你醒一醒!”

    有什么人在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猛然睁开了眼,朦胧中久久才看清瓦伦娜浸满担忧与疑虑的脸。

    “你还好吗?”

    像落水的人回到浅滩,大口大口呼吸着,脸上全是泪水与汗水。

    “……不好。” 她回答,语气却如平静的死水。

    “我也是。” 瓦伦娜试图用自己的悲伤转移对方的悲伤:“我的父母为了金钱亲手抛弃了我……”

    她能读取到的记忆很简短,就是一对未婚的贫穷纯血巫师相互推卸责任,最后选择弃养,把孩子这个“麻烦”扔给孤儿院的故事。对此除了恨意,早已心如死灰的瓦伦娜没有多余的感受,甚至连难过都不多。

    她醒来后,见伊奈茨还在记忆里,且看起来非常的难受。

    久久没回过神的伊奈茨一言不发。

    极致的痛苦,因为没法处理得当,而陷入极端的回避,转移为其他情感,亦或者逃避自我地忽视。在这情况下,伊奈茨属于前者。

    理所当然地,她的痛苦演变成了无穷无尽的仇恨。

    似乎一夜之间,她昔日无忧无虑的快乐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默、阴郁与万绪千愁。

    不止她的朋友们,所有人对此都万分意外。

    “……弗利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魁地奇啊?”

    他们又默认为与冠军擦肩而过的失意。

    不过,斯拉格霍恩俱乐部的聚餐,伊奈茨竟然选择了赴约,她当晚的状态不错,稳重地与众人交谈,既不显得过分殷切又不傲慢,谦逊有礼的模样令大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她和汤姆是一对“真正的”姐弟。

    对此,汤姆什么想法?他得承认他颇为满意——对她性情大变一事。

    然而同时,他又感觉这个笼罩着隐约的哀伤及落寞的伊奈茨,很是刺眼。

    这不是普通的低落,是一种万念俱灰、跌入谷底的低落——她极为痛苦。

    汤姆向来无所谓他人的情绪。

    很多时候,他还在内心幸灾乐祸、嗤之以鼻一番。

    弱者才会多愁善感。

    但是,当他看见伊奈茨如今这面无表情、目如死水的样子,脑海往往浮现出她昔日潇洒张扬的姿态,两者重叠在一起,搅动他内脏一阵难受、浓烈的心烦意乱——

    就像那一天他被她紧紧拥抱的时刻。

    高烧摧毁着他的意志,他冷得情不自禁蜷缩与颤抖,如一条重伤的蟒蛇,神志模糊,直到自己逐渐回温,缓慢地睁开眼,她蓬松的发丝摩挲到他的脸颊,花的清淡香气萦绕着,他的意识很遥远,但彼此紧贴的皮肤炽热而柔软,胸腔里跳动的心脏相互依偎,视野中微弱的火光正热烈地窜动,热流涌了上来。

    于是他蓦地清醒了——他抱着的不是软绵绵的云,而是伊奈茨。

    让人烦躁的心烦意乱。

    以致于这一刻,聚会结束,他和伊奈茨走在回塔楼的路上,他主动开口问: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说话,并特意慢下脚步,与他拉开一段不窄的距离。

    他动了动唇角,似是认为她的举动很幼稚,眼中漫开了高傲的笃定之情:

    “你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伊奈茨。” 他的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除我以外,谁又能够懂得你的处境?”

    四周静悄悄的,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造就一片更为窘迫的死寂。

    “……我的父亲是一个人渣。”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汤姆面露一丝轻蔑,“如果你会被一块肮脏的烂泥影响人生,你的头脑大概率也不是能与生存匹配的灵活。”

    “我的妈妈因他失去生命。” 她说这话时声音抖了抖。

    “那你最好别让她白死。” 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你父亲的真相有什么好意外的?麻瓜都是这么愚蠢,下作得不值一提。”

    她又沉默了。

    “……眼界放宽一点吧,伊奈茨。” 汤姆走近了点,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的口吻总有蛊惑人心的意味:“你知道自己将来该做些什么,你心底清楚那个答案。”

    闻言她抬头看向他黑漆漆的眼睛,明灭着诡异微光的眼睛、好比黑夜树林里的鬼火,叫人难以看清、难以捉摸。

    “你不也觉得,巫师不该藏匿身份么——好像,低麻瓜一等,一样……” 他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内心的不堪被看穿,她转过了头,不再与他对视。

    “你不用向我布道,汤姆。” 她深吸一口气,冷漠地说。

    “不,伊奈茨,是你正向你自己布道……而且目前来看,” 他信心十足地击退她的每一个质疑,“你自我麻醉的效果可不太好,否则也不会站在这里听我讲这么久了。”

    “我不像你是个野心家。” 她嘲讽地笑了笑。

    他静静地看着她,回以一个表面平和的微笑。

    “我不喜欢当领导者,或者统治任何群体。” 她的语气比上一句弱了几分,“我只是个普通人。”

    汤姆收起笑,目光却更锐利,可以将她刺穿的锐利。

    “所以你想怎么做?宣扬巫师血统至上,奴役麻瓜?这纯粹是个白日梦!” 她受不了地移开视线,高声质问。

    “没有意义的事才叫白日梦,伊奈茨。” 他终于重新开口道,“有实现的可能、且富有深远价值的目标,叫远大前程。”

    远大前程。

    没来由地,她听到这个词心脏剧烈地皱缩了一下。

    自我审判的阴影霎时投射下来,凝视着那一双眼瞳,这一面镜像,她仿佛从中窥见了自己真正的倒影——愤懑不平,野心勃勃,贪功求名,利欲熏心。

    可是这些欲念,在她特殊的语境之中,难道谈得上罪过吗?

    理应赎罪的,是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人。

    直面和接受内心真实的理念,没有什么不对。

    起码此时此刻,她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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