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已经被你诱入牢笼了。”
云浅瞠目结舌地看向来人，瞳孔一震：“炽殊？！”
这一次的炽殊，不似上回在昆仑镜那样将面容遮挡了起来。她坦坦荡荡、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姿态比狂妄时的伏城更胜一筹。
“放心，他不会死的。”
算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云浅看着和自己九分相像、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美人脸时，只觉得脑子忽然一阵钝痛，思绪乱成一团麻。
“你、你……”她张了张嘴，却急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或者说不知该从何问起，这两人为什么要合起伙来戏弄她！
离桑依旧脸色淡漠，只是焦灼在炽殊身上的灼灼目光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在炽殊看向他时，他眉头紧蹙，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偏偏薄唇紧抿，只字未言。
炽殊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流转在云浅和离桑的打扮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浅见她得意洋洋地故作高深，顿时勃然大怒：“你骗我！”
炽殊不屑地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倨傲：“本尊可没有骗你。”
云浅闻言呆了呆，愣在原地。
“……本尊？”她微微蹙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呵。”炽殊轻嗤，神态不再似在昆仑镜时的虚弱无力，冰冷无情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趾高气扬。
“本尊不是告诉过你，假死，然后骗他回到过去找你。”
她慢条斯理地：“你不是……已经跟他说过那句话了么。”
话音落下，云浅脑袋轰然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原来她当初在假死前演练的话，居然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变成真的了！
陡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袭击，云浅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浑身鸡皮疙瘩骤起，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也许该替伏城感到高兴的，起码这样他不会被抹杀掉。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大婚之日让她失去他呢？
明明白日里他还牵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昭告天下，要与她不离不弃厮守终生的……
云浅鼻尖一酸，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伏城不会再出来替她擦眼泪了。
炽殊自然没有心情照顾她的情绪，离桑眼里也没有她。
空荡荡的寝殿内，只能听见云浅那低沉压抑的抽泣声。
最后炽殊烦了，不悦地拧着秀眉冷声道：“他又没死，你哭什么。”
云浅咬着红唇，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软榻上，整个人像是被突然抽干了所有力气，双目空洞、脸色苍白地失神着。
见她一副深受重创的悲恸模样，炽殊便也不再管她，转而将没什么温度的视线转移到离桑身上。
看着面无表情的离桑，她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这场景你可还熟悉？本尊在人界与你成婚时，亦是这般的喜庆美好。”
离桑垂眸缄默，始终不语。
美好，这个词与他们的婚礼根本八杆子打不着。
他本也满心期待，可她却在洞房之夜毫不留情的杀了他。
她就是这样冷酷无情。
炽殊忽略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又不痛不痒地问道：“你方才在揭开盖头时，是否也希望那个新娘子是本尊？”
离桑用沉默告诉了她答案。
她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走近几步，而后猛然抬手从他身上抽回自己的炽水剑。
炽水剑落回主人手里，欢快地发出阵阵铮鸣音，火红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的剑气，逼人不可直视。
炽殊漫不经心地垂眸，缓缓抚上自己的宝剑，沉寂的双眼开始跳跃着异样的光芒。
“本尊告诫过你的，”她说，“待你再次见到它时，便是本尊杀你之日。”
饶是正神游在外、暗自神伤的云浅，也被她这话陡然吓一激灵。
云浅惊慌失措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炽殊：“三师兄不是你的……”话到了嘴边，她又猛然收住。
“你不是已经杀过他一次了吗？为何现在还要杀他！”
难道离桑并也是被炽殊所骗的？
炽殊倏然抬手，给了云浅一道定身术，不许她上来掺合。
“云浅，你不是已经猜到本尊的身份了么。”
她的目光始终定格在离桑身上，冷冰冰地提剑指着他：“本尊乃掌管天地宙宇的主神，尔等蝼蚁不配窥探本尊真容。见者，必诛。”
在主神地威压下，云浅丝毫动弹不得。
她只能在原地急切道：“可是他不是你选中的继承者吗！”
“他曾经的确是本尊的选择。”
炽殊悠悠地看向她，道：“但现在不是了。”
“你！”云浅顿时头皮发麻。
她看向始终沉默不语，愣愣地杵在原地的离桑，焦急万分道：“三师兄你快走啊！她要杀你！”
炽殊道语气，绝对不像开玩笑。
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离桑却是已久置若罔闻般，纹丝不动任人宰割。
“呵。”炽殊好笑地冷嗤一声。
她不再浪费时间同云浅纠缠，只面无表情地冷声命令离桑：“拔剑。”
“看在曾是夫妻一场的份上，本尊会卸去一部分功力，堂堂正正地与你决一死战。”
离桑缓缓抬眸，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终于嘴唇翕动：“好。”
他自知难逃一战，于是也干脆利落地祭出本命重剑，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一旁的云浅看得眉头紧锁，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她不想离桑死，但她心里很清楚，他不可能是炽殊的对手。
果不其然，炽殊眼帘微阖，上下扫视了离桑一圈，道：“你很强，但无情道破了戒，你就不再是坚不可摧的。”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还有她的一道致命剑气。
离桑偏不闪躲，只眼疾手快地提剑格挡，这无异于螳臂挡车，自寻死路，但他竟是硬生生承下了。
炽殊不喜欢拖泥带水，因此每一招都是大开大合，势必要一招毙命。
但离桑也不是吃素的，尤其他这段时日闭关修炼，心境已大有提升，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在云浅的婚房内打得不可开交。
云浅虽已晋升神位，但她那点功力在这两尊大佛前，仍是不堪一击。
她只能暗暗祈祷，两人能打个平手，谁都不要死。
然而正这样想着，下一秒就见炽殊甩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附身冲向离桑。
离桑似乎是迟疑了一瞬，等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抵挡，直接被炽殊一剑封喉。
“三师兄！”云浅被定在原地，只能目眦欲裂地震惊大喊。
离桑浑身僵硬、呼吸一滞，怔愣地直视着前方，原本平静如死水的漆黑色瞳孔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
这份难得的震惊中，又似乎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炽殊，再一次狠心杀了他。
炽水剑乃弑神剑，猩红的鲜血从整齐狭小的刀口渗出来，很快就糊住了他整个颈脖。
离桑讷讷地想抬手，却发现自己周身灵力还飞速流逝，神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虚幻。
他艰难地转过身去，拼命想在临死前再看炽殊一眼。
炽殊站在他身后，正心满意足地收剑，在猝然对上离桑那双满是哀伤的眼眸时，也丝毫不觉得怜悯和触动。
离桑看懂了。
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从前是，现在亦如此。
“本尊早就同你说过，修炼无情道绝不能再动情。”
炽殊不以为然地：“你，不是一个合格的主神继承者，理当诛杀。”
离桑就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神体在炽水剑的侵蚀下不断地土崩瓦解、化为乌有。
他轰然一声倒下，终是为自己的多情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不要……”云浅已然泪流满面。
“你怎么能真的杀了他？！”
她不明白，炽殊为什么一定要这般心狠手辣、铁石心肠？
离桑师兄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因为被她挑选中，一直饱受摧残和背叛。如今只因为他没能达到她的要求，就要因此赶尽杀绝……
本是六界令人惊叹的奇才，竟然就此陨落，未免也太不公了！
炽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垂眸打量着逐渐消散的离桑。
离桑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总是把一切都往肚子里咽，看着生性冷淡，却是个心怀苍生的神。
一个心软的神。
这样的人，不该成为那冷冰冰的朽木。
炽殊是个坦荡的，见他临死之际还在执着于那段孽缘，索性直接打破他的妄想：“本尊从来没有爱过你，也决不允许你成为本尊的污点。”
就如同伽蓝国子民说的那样：他们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女，绝不可能有男子沾染。
她是俯视众生的主神，冷血无情是她的宿命。谁若是破了她的戒，便是在挑衅她的威严。
就在炽殊以为，他们会在沉默对视中结束这一切时，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离桑，忽然嘴唇翕动，支离破碎地道了一句：
“你的山茶花，开了。”
话音落下，离桑也像纯白的山茶花瓣一样，片片凋零，湮灭在时间尘埃里。
可他的话却像石头猝然砸进了一滩死水里，在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炽殊的脸上，头一回浮现出茫然的表情。
“山茶花……”她急切地喃喃自语道，“什么山茶花？！”
她怔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地想去追逐离桑的碎片，却发现已然无济于事。
云浅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师兄他养着一盆山茶花。”
是在离桑没有离开洛尘宫时，她有一次无意间发现的。
那盆枯死的山茶花，似乎是他从人界带上来的，他珍重非常，也藏的很隐蔽，很可能除了她谁也不知道这回事。
云浅不知道师兄为何对偷偷对着一只枯盆发呆，只当他是性情古怪，爱好异于常人，便也没当一回事。
如今看来，竟是又和炽殊有关。
“花在哪？”本该沉稳淡漠的炽殊赫然看向她，焦急道。
云浅有些愤恨地别开脸，不想搭理她。
但一想到离桑师兄好不容易留下一句话，定然也是希望炽殊明白他的用意的，遂不情不愿道：“不清楚，大概在他寝殿吧。”
话音未落，炽殊就一甩袖，带着云浅来到了离桑的倾绝宫。
只见那盆灼灼盛开着的山茶花，正板板正正地摆放在他屋内的窗棂边，一阵清风徐来，荡起满室芳香。
炽殊震惊地盯着那盆本该枯死了的花，向来无情无欲的她，竟然生出一股热泪盈眶的感觉。
“它竟然、竟然没死！”
她双手微微颤抖着抚摸着那盆山茶花，确定就是她当初养死的那株无疑，失而复得的喜悦难得地浮现在她脸上。
而被折腾的心力交瘁的云浅，想到离桑曾为养活这株花费尽了不少心血，再想想炽殊对待他的残忍，顿时更觉得心灰意冷。
她目光幽冷，愈发面无表情地盯着独自欢喜的炽殊。
她给炽殊泼了一盆冷水：“现在你满意了么？”
炽殊脸上的笑意一顿。
她抬手将山茶花收入囊中，转身看向黑着脸的云浅，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孤傲冷淡的姿态：“这本就是本尊的东西。”
“所以呢。”云浅问道，“你现在可否后悔杀了他？”
炽殊桀骜地甩了甩袖，油盐不进：“本尊为何要后悔？”
云浅彻底无语凝噎，可怜离桑的一番真心，就这样被她毫不留情地践踏。
“好。高贵的主神，您到底想干什么？”
她俨然无力再同这样的魔鬼纠缠，“我也看到了你的真容，要动手就快点。”
谁知炽殊只是摇了摇头，高深莫测道：“放心，本尊不会杀你。”
在云浅困惑目光中，她不疾不徐道：“本尊不是同你说过了么，你是本尊好不容易寻到的变数。”
“先前，离桑的确是本尊选中的主神继承者，所以本尊不惜亲自下界，兢兢业业地将他锻造成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刃。”
“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本尊恍然惊醒。于是本尊就取下一根肋骨，抽出一缕魂魄，创造了你——新任主神继承者。”
云浅宛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她霎时头晕目眩、两眼金星。
她心跳如鼓，惶惶不安地反驳道：“不，我做不到像你这么冷血无情！”
“本尊知道。”
炽殊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丝毫不觉得惊诧，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你急什么？不妨听本尊细细说来。”
云浅咬咬牙，终是闭上了嘴。
“这个故事该从哪说起呢…”炽殊顿了顿，思绪陷入了沉思。
“那就从本尊还是个卑贱的凡人时说起罢。”
炽殊的出生贫苦人家，又因着是个女儿身、赔钱货，从小没少受到父母的骂和冷眼，以至于养成了狠辣冷血的性子。
但因为她姿色卓绝，父母便打算将她卖给富贵人家当小妾。天生反骨的小炽殊自然不愿意，于是愣是偷偷逃走了，从此无依无靠、四海为家。
“本尊像一只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那肮脏粗鄙的人世，吃尽了无数的苦头。直到前任主神下界寻找继承者时，无意间瞥见了本尊。
祂被本尊冷硬的心肠和坚忍的意志所吸引，于是将本尊带回天穹神域悉心培养。而本尊也不负祂所望，顺利继承天道意志，成为至高无上的主神。”
“可是每一任主神都逃脱不了身死道消的宿命。”
炽殊原本也只是像众位前辈一样，算到自己大限将至后，便恪尽职守地下界寻找新一任继承者。
离桑，是个不错的人选。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当初就是一眼相中了他，甚至不惜亲自出马，化作凡人刺客，费尽心思地引诱他。
后来，人是勾到了，但却平白损失了她一盆山茶花。
炽殊有一盆山茶花，是她年少时遇到的一位好心人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那是她在绝望的炼狱里，唯一侥幸撞见的光。
于是她便将那盆山茶花从人界带到天穹神域，悉心养育了万万年，平日里爱花如命，照顾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珍之重之，生怕它有什么闪失。
但坏就坏在，她习惯了时刻把山茶花带在身边，因此在下界同离桑厮混的那几个月也把它带上了。
谁知山茶花从天穹神域下来后，水土不服日渐枯萎，任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回天乏术。
彼时的炽殊，已经习惯了生杀予夺、执宰长生的主神身份，早已忘却了面对生死和消亡时的无力和不甘。
山茶花的无力回天，无疑是给了她当头一棒，唤醒了她曾经卑微如蝼蚁般难堪又无助的恐惧。
——她杀过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为的就是活着。
可她大限将至，天道留给她肆意妄行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炽殊不想死。
于是她抓住了主神继承制的漏洞，当机立断放弃了离桑，用自己的骨血创造了云浅，意欲将下一任主神之位传给她，再用千丝万缕的血脉羁绊捆绑住自己与她的关联，以保自己能继续苟活而不必消亡。
于是她开始费尽心思下了一盘大棋。
炽殊忽然问云浅，“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你前世为什么可以那般心安理得的怨恨伏城不爱你么？”
“你什么意思？”云浅敛声屏气道。
炽殊不屑地轻嗤一声，“那是因为，你们不仅仅只有这两世，早在很久之前，你们就已经认识了。”
她最初缔造出伏城，只是因为想看看他这样一个天生拥有倾世之力、注定唯我独尊的强者，不必像她当年那样卑微苟活时，会是何等的畅快洒脱。
伏城继承了她的冷漠，目中无人的狂妄姿态倒是极为令她满意。
身为主神，她不能亲自出面耀武扬威，也不能掺合下界的宿命。
唯有看着那些虚伪的神祇，嫉妒他，羡慕他，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乖乖匍匐在他脚下时，才叫炽殊心中感到畅快。
仿佛他们臣服的不是伏城，而是躲在阴暗里的她。
但她对伏城的感情，绝没有嘴上说的那般好听。
伏城，不过是她随手拈来的小宠物罢了，死了也就死了，哪有那么多的不舍之说。
她先前之所以要骗云浅，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成为这盘棋里一颗极为重要的棋子。
炽殊忽然倦怠地叹了口气：“最开始，你几乎是完美的继承了本尊的冷漠，无欲无求，无心无情。但如此一来，本尊就无法再牵制你了。于是本尊就将你投放下界，感受七情六欲，寻找一个羁绊。”
幸运的是，她很快就遇上了——
伏城注意到了她，并且对她渐生好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对她愈发情难自拔。
而云浅呢，刚开始虽不为所动，但到最后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凡尘，与伏城一同坠入爱河。
“本尊为了让你爱上他，可着实费了不少心思。”炽殊说，“但这还不够。”
他们相爱得太过顺利了，倘若不能刻骨铭心一些，难免有可能出现差池，进而影响到她的大计。
“于是，本尊就将你们的情感错开来，循环了几个轮回。”
“本尊让你在最爱他的时候，遇见没有爱上你的他；又在他最爱你的时候，遇见没有动情的你。”
云浅眼角泛红，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她声音嘶哑道：“所以，前世我爱的是那个还没有爱上我的伏城，而这一时，我遇到的是那个最爱我的那个伏城？”
“没错。”
炽殊大言不惭道：“本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将你们的情感记忆割裂出来，再将你们以前经历的转世轮回一点一点地糅合在一起，拼成一个个新的世界。”
“所以‘前世’你爱惨了他，他却始终不为所动；而‘这一世’他拼命讨好你，你却始终不会觉得喜欢他。”
云浅脑子一钝，嗡嗡作响阵痛不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
怪不得她会说不爱他就可以不爱他，怪不得他会不问任何缘由就对他爱的死去活来……
原来他们的爱意早就被人肢解拆分，投放到不同的时空里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云浅再也忍无可忍地怒了。
她声嘶力竭地冲炽殊挥出一剑，却被对方的护体灵力轻而易举地化解，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窝囊又憋屈。
炽殊脸上毫无悔改之意。
“自然是为了让你为他拼命啊。”
她语调轻慢：“你看，现在不就这么做了么。”
云浅不是她的对手，任由她如何恼羞成怒也无济于事。
炽殊又语重心长道，“放心，不必你动手，本尊的大限马上就到了。只是，本尊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破绽，为此殚尽竭虑地谋划这么久，才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你可切莫辜负了本尊的期望。”
如今，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她的最终目的是：逃过主神的诅咒，实现永生。
“本尊会拼尽全力分出一部分灵力，以身作封印，将伏城囚禁于十万年时间牢笼内，让你眼睁睁看着他在里面受苦而无计可施。
倘若你想解救他，就必须为本尊找到永生之法，否则本尊便与他一同毁亡。”
“你休想！”
云浅想也没想就厉声反驳她。
她义正严辞道：“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这样冷血无情的怪物得逞，继续在世间作恶……噗！”
话音未落，云浅就像块破布一样，被炽殊陡然一掌掀飞，而后重重砸在地上，宛如被震碎了五脏六腑般剧痛难忍，猛地突出一大口腥血。
“本尊还没死！”炽殊勃然大怒，周身释放出磅礴的威压，将云浅逼的喘不过气来。
她居高临下，声音冰冷至极：“别以为本尊不能杀你，你就有资格来指责本尊的不是。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怨恨本尊的残忍，唯独你不能！”
“是本尊呕心沥血的创造了你，没有本尊，你算个什么东西？”
云浅疼的难以呼吸，周身冷汗涔涔，却仍旧不甘示弱地爬起来与她对峙。
“你是创造了我，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成为你的棋子！”
闻言，炽殊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自知是棋子，又何必在本尊面前自取其辱？愿不愿意，你都得去做。”
“何况，你我本就是一体，本尊冷漠无情，你骨子里又能有多仁爱？不过是被伏城哄的学会了三分心软，便当真以为自己是心怀苍生的神女了？”
“你没那么高贵。”
炽殊冷冷地戳破她的真面目。
云浅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是了。她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冷血因子，哪怕她再努力学习怜爱世人，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太大的感触。
——这是来自炽殊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厌恶，她永远挥之不去的东西。
“本尊说过，不尊不信他人，也不会渴求旁人来救赎。”
“本尊要等的，一直都是你。
炽殊神色疲惫地合上眼，“本尊也还是那句话：救与不救，一切随你。”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胸有成竹地笃定云浅会为了伏城而想方设法的。
云浅麻木不仁地跌坐在地上，已经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何表情了，只觉得心力交瘁，十足狼狈。
但她默了默，还是挣扎着说道：“可我现在并不完全冷情，而且根骨不佳修为低下，完全不可能继承主神之位。”
“你错了。”炽殊反驳道。
“主神继承者并非一定要无情，那是完美主神才该具备的优秀品格，但其实只要祂能一视同仁地对待苍生即可。”
说到这，她忽然变了变语调，意味不明地：“再说了，本尊不大赞成靠蛮力强行克制住一切欲望的，只要躯体还活着、存在思想，就该有个精神寄托。”
“待你成为主神，日日看着伏城为你疯魔，等你看的累了、倦了，就不会再有心情去偏爱谁了。”
“至于修为，你苦心孤诣修习的那点功夫，就算在神界顶了天，到了天穹神域也是根本不够看的。”
她倨傲地告诉云浅：“主神的神力，自然是靠代代相传的。”
话音刚落，炽殊就倏然展开五指，一股强悍又霸道的神力，自她体内源源不断地灌输到云浅的眉心。
“啊——”
毫无防备的云浅，当即痛苦的小脸皱成一团，若非炽殊提前定住了她的身形，否则该要疼得满地打滚了。
传授完神力后，炽殊又利落地盘腿入坐，双手置于眉心处，“日月争辉，唯吾不息！”
带着灿灿金色光辉的主神印记，缓缓注入到云浅身上。
与此同时，天穹之上日月同现，天门大开，万物生春，视为罕世难窥的祥瑞。
但这些云浅都看不到。
她只觉得浑身被滔滔热浪包裹，一时难以承载此等威力，很快就忍受不住昏迷了过去。
在意识最后陷入昏沉时，云浅只能迷迷糊糊地听见炽殊说了一句话：“带着本尊的遗愿，成为新任主神。”
主神…
她不想成为什么劳什子的主神……
**
云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然身处在天穹神域——主神所在的地方。
炽殊将神位传给她，又以自己的神体建造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用以封印伏城。
如她所说的那般，倘若云浅想要解救伏城，就必须为她寻到永生之法；若是她胆敢强行解开封印，那么她与伏城都会死。
云浅舍不得伏城死。
天穹神域很大，也很空旷，却是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个会说话的活物。
不过炽殊倒是给她留下了那盆山茶花。
云浅站在空荡荡的云巅，有时俯视底下的芸芸众生，只觉得更加寂寥。
真不知道炽殊为何要贪恋这样百无聊赖、像滩死水一样无波无澜的日子。
大多时候，她都只能身心俱疲地坐在伏城地牢笼前，怔怔地看着他在里面伤心欲绝。
伏城看不到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只知道他刚与她大婚就被打回时间原点，重复地经历失去她的滋味。
而在牢笼外的云浅，只能看得见他的撕心裂肺，却无法联系他、解救他。
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就这样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着。
云浅总是忍不住去恨炽殊，恨她为了一己私欲牵连无辜，恨她这般无所畏惧地愚弄他们。
她想要永生，云浅偏不如她的意！
她就这样与炽殊杠着，若不是对伏城下不去手，她定然一怒之下将牢笼打碎了。
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若说这世上还能有什么值得她欣慰的，便是二师姐羽漾纳了她的计策，借着她和伏城消失的名义一哭二闹三上吊，很快天族就受不了了，逼着太子君泽与她和离。
羽漾重获自由身后，不再为情所困，一心只愿潇洒肆意地游历四方。
五师兄白亦也过的挺好的，平日里要么就傻乐呵，要么就是勤勤恳恳地琢磨她给的那本册子，然后屁颠屁颠地去找人切磋，总之没吃什么大苦头。
哦，连她那个一直滞留在轮回道的四师兄青芜也回来了，还带着一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娘子。他历尽千辛万苦，此番总算度过情劫，修得圆满。
只有云浅过的不开心。
……
云浅已经不知第几次流泪了。
她看着囚笼里的伏城，又一次亲眼目睹着失去‘她’后，悲恸地躺在瓢盆大雨中失声痛哭，只能无力地跟着哽咽道：“对不起……”
——她真的救不了他。
想要逃过天道的灭迹、实现永生，是何等的艰难。
况且以炽殊那样乖张狠戾的性子，得到永生之后，定然会再也无所顾忌地为祸苍生。
所以，她绝不能那样做。
不过某些事情上，炽殊还是猜的不错。
在日复一日的钝刀折磨下，云浅渐渐丧失了对外界万物的热情，宛如行尸走肉一样麻木不仁地苟活着。
她不再有力气哭泣，也不再有心情关心苍生，整日面无表情地坐在牢笼前守着伏城。
她魔怔了，伏城也疯了。
但这时的神界又横空出世了一位奇才，不过几万年光阴，便已达到了能以一己之力撼动六界的造诣。
颇有当年伏城帝君的风采。
这对云浅来说，本是无关紧要的，直到那位奇才单枪匹马地闯上了天穹神域。
云浅愣愣地看着来人，那颗早已在磋磨中死透的心也终于被激起些许涟漪。
“你是谁。”太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她，声音极其沙哑怪异。
但对方似乎并无敌意，只是冷声道：“我，来寻我的娘子。”
云浅警惕地盯着他，闻言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的娘子是谁？”
那人看向关押伏城地囚笼，一字一顿道：“炽殊。”
“你、你是……”云浅难得的瞪大双眼，“你是离桑？！”
转世的离桑音容大变，丝毫看不想出前世的影子，也难怪她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你没有魂飞魄散？”她惊诧道。
离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是个闷葫芦地性子，半天才干巴巴地憋出几个字：“她并非要我魂飞魄散。”
炽殊只是想逼他彻底断绝情爱，省的在修道一途上有所耽误罢了。
云浅又不免震惊道：“这里是主神的宙宇，你怎么能上来的？”
离桑指了指她身后摆放的那盆山茶花。
他曾经给它注入了不少灵力滋养，才把它养活过来，身上必然是带着他的气息的。
他循着气息找上来，虽说艰难险阻了些，但万难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心。
离桑主动开口说道：“我知道炽殊以身作笼囚禁了伏城和你。”
“如果你答应将主神之位传于我，我就帮你解开她的封印。”
“什么！”云浅顿时燃起了希望，那双空洞暗淡的杏眸断地跳跃着细碎的光芒。
她急切地大步向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追问道：“你当真能有办法解开她的封印？不是骗我的？”
“不是。”
离桑顿了顿，难得愿意耐着性子同她解释：“她从前最是珍爱那盆山茶花，甚至不惜以血喂之，上边早已沾染了她的气息。”
“倘若我用术法将她附着在囚笼上的神识移接到山茶花上，便可破解这一死局。”
“这……”云浅有些迟疑，“这真的能行么？”
“可以。”他笃定道。
“她现在俨然封印了神识，只会本能地顺从心底的意愿，与其待在冰冷陌生的囚笼上，我想她更愿意待在山茶花里。”
云浅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却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要当主神，莫不是想帮她寻求永生之法？”
“不。”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永生之法。”
离桑缓缓说道：“我只是需要借助主神的神力，扭转时光回到过去。”
“你要做什么？”
“遇见她，爱护她。”
没有谁天生冷血无情，也没有谁注定是恶鬼。
他要回到过去，带着她最爱的纯白山茶花，救赎她。
……
伏城再次睁眼，又回到了洛尘宫。
他端坐在槐树底下，肩头上、衣襟里，落满了枯叶，想必是在这里待了许久。
又一个循环开始了。
是的。在他经历了无数次短暂地追溯过去、找到云浅、失去云浅的死循环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但他却始终找不出任何破绽。
况且，复活之术本就是在逆天而行，伏城光是逼迫自己在这似真似假的虚幻中保持清醒，就已经很是不易了，哪还有多余的力气纠结旁的事情。
又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自己陷入了死循环。
一定是他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复活之术罢了。
他麻木地抬手，熟练地用剑气划破自己的手掌心，丝丝缕缕的痛觉随着鲜血一同蔓延开来。
很好，会痛说明这次也依旧能遇见云浅。
他甫一收手，正欲起身去寻找云浅的下落，就见一道倩丽的身影落在他眼前。
伏城猛然抬头，来人正是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云浅。
他下意识红了眼眶，只喃喃着轻声念着她的名字，不敢再像从前那般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抱住她，生怕眼前之人又是幻影……
“伏城。”云浅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同样不忍贸然触碰，生怕自己又是大梦一场。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默契地静静注视着对方，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云浅终于恍然如梦惊醒般，意识到伏城真的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她不再是主神了。
他也不再是囚笼里的玩物了。
没有人能再阻拦他们了。
云浅看向还在痴恋地愣愣注视着自己的男人，忽然粲然一笑：“伏城，这次我是真的了。”
话音未落，她就一股脑地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恨不得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在伏城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又喜极而泣地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冰凉的薄唇。
“你不会再进入死循环了。”
伏城被震惊得浑身一僵，讷讷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但云浅还是笑的欢喜，“伏城，你不相信吗？”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她说，“我赌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伏城缓过神来，语气宠溺，眉眼柔和。
他问，“赌什么？”
从前他遇到的‘云浅’，也会说这样的好话来哄他开心。
但他每一次都会选择相信。
云浅不怀好意地坏笑了下，突然将他扑倒，嚣张地骑在他身上。
“孩子。”她说。
伏城没反应过来，“什么？”
但接下来，云浅回应他的，只有衣帛的撕裂声……
云浅瞠目结舌地看向来人，瞳孔一震：“炽殊？！”
这一次的炽殊，不似上回在昆仑镜那样将面容遮挡了起来。她坦坦荡荡、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姿态比狂妄时的伏城更胜一筹。
“放心，他不会死的。”
算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云浅看着和自己九分相像、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美人脸时，只觉得脑子忽然一阵钝痛，思绪乱成一团麻。
“你、你……”她张了张嘴，却急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或者说不知该从何问起，这两人为什么要合起伙来戏弄她！
离桑依旧脸色淡漠，只是焦灼在炽殊身上的灼灼目光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在炽殊看向他时，他眉头紧蹙，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偏偏薄唇紧抿，只字未言。
炽殊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流转在云浅和离桑的打扮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浅见她得意洋洋地故作高深，顿时勃然大怒：“你骗我！”
炽殊不屑地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倨傲：“本尊可没有骗你。”
云浅闻言呆了呆，愣在原地。
“……本尊？”她微微蹙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呵。”炽殊轻嗤，神态不再似在昆仑镜时的虚弱无力，冰冷无情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趾高气扬。
“本尊不是告诉过你，假死，然后骗他回到过去找你。”
她慢条斯理地：“你不是……已经跟他说过那句话了么。”
话音落下，云浅脑袋轰然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原来她当初在假死前演练的话，居然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变成真的了！
陡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袭击，云浅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浑身鸡皮疙瘩骤起，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也许该替伏城感到高兴的，起码这样他不会被抹杀掉。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大婚之日让她失去他呢？
明明白日里他还牵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昭告天下，要与她不离不弃厮守终生的……
云浅鼻尖一酸，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伏城不会再出来替她擦眼泪了。
炽殊自然没有心情照顾她的情绪，离桑眼里也没有她。
空荡荡的寝殿内，只能听见云浅那低沉压抑的抽泣声。
最后炽殊烦了，不悦地拧着秀眉冷声道：“他又没死，你哭什么。”
云浅咬着红唇，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软榻上，整个人像是被突然抽干了所有力气，双目空洞、脸色苍白地失神着。
见她一副深受重创的悲恸模样，炽殊便也不再管她，转而将没什么温度的视线转移到离桑身上。
看着面无表情的离桑，她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这场景你可还熟悉？本尊在人界与你成婚时，亦是这般的喜庆美好。”
离桑垂眸缄默，始终不语。
美好，这个词与他们的婚礼根本八杆子打不着。
他本也满心期待，可她却在洞房之夜毫不留情的杀了他。
她就是这样冷酷无情。
炽殊忽略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又不痛不痒地问道：“你方才在揭开盖头时，是否也希望那个新娘子是本尊？”
离桑用沉默告诉了她答案。
她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走近几步，而后猛然抬手从他身上抽回自己的炽水剑。
炽水剑落回主人手里，欢快地发出阵阵铮鸣音，火红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的剑气，逼人不可直视。
炽殊漫不经心地垂眸，缓缓抚上自己的宝剑，沉寂的双眼开始跳跃着异样的光芒。
“本尊告诫过你的，”她说，“待你再次见到它时，便是本尊杀你之日。”
饶是正神游在外、暗自神伤的云浅，也被她这话陡然吓一激灵。
云浅惊慌失措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炽殊：“三师兄不是你的……”话到了嘴边，她又猛然收住。
“你不是已经杀过他一次了吗？为何现在还要杀他！”
难道离桑并也是被炽殊所骗的？
炽殊倏然抬手，给了云浅一道定身术，不许她上来掺合。
“云浅，你不是已经猜到本尊的身份了么。”
她的目光始终定格在离桑身上，冷冰冰地提剑指着他：“本尊乃掌管天地宙宇的主神，尔等蝼蚁不配窥探本尊真容。见者，必诛。”
在主神地威压下，云浅丝毫动弹不得。
她只能在原地急切道：“可是他不是你选中的继承者吗！”
“他曾经的确是本尊的选择。”
炽殊悠悠地看向她，道：“但现在不是了。”
“你！”云浅顿时头皮发麻。
她看向始终沉默不语，愣愣地杵在原地的离桑，焦急万分道：“三师兄你快走啊！她要杀你！”
炽殊道语气，绝对不像开玩笑。
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离桑却是已久置若罔闻般，纹丝不动任人宰割。
“呵。”炽殊好笑地冷嗤一声。
她不再浪费时间同云浅纠缠，只面无表情地冷声命令离桑：“拔剑。”
“看在曾是夫妻一场的份上，本尊会卸去一部分功力，堂堂正正地与你决一死战。”
离桑缓缓抬眸，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终于嘴唇翕动：“好。”
他自知难逃一战，于是也干脆利落地祭出本命重剑，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一旁的云浅看得眉头紧锁，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她不想离桑死，但她心里很清楚，他不可能是炽殊的对手。
果不其然，炽殊眼帘微阖，上下扫视了离桑一圈，道：“你很强，但无情道破了戒，你就不再是坚不可摧的。”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还有她的一道致命剑气。
离桑偏不闪躲，只眼疾手快地提剑格挡，这无异于螳臂挡车，自寻死路，但他竟是硬生生承下了。
炽殊不喜欢拖泥带水，因此每一招都是大开大合，势必要一招毙命。
但离桑也不是吃素的，尤其他这段时日闭关修炼，心境已大有提升，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在云浅的婚房内打得不可开交。
云浅虽已晋升神位，但她那点功力在这两尊大佛前，仍是不堪一击。
她只能暗暗祈祷，两人能打个平手，谁都不要死。
然而正这样想着，下一秒就见炽殊甩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附身冲向离桑。
离桑似乎是迟疑了一瞬，等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抵挡，直接被炽殊一剑封喉。
“三师兄！”云浅被定在原地，只能目眦欲裂地震惊大喊。
离桑浑身僵硬、呼吸一滞，怔愣地直视着前方，原本平静如死水的漆黑色瞳孔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
这份难得的震惊中，又似乎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炽殊，再一次狠心杀了他。
炽水剑乃弑神剑，猩红的鲜血从整齐狭小的刀口渗出来，很快就糊住了他整个颈脖。
离桑讷讷地想抬手，却发现自己周身灵力还飞速流逝，神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虚幻。
他艰难地转过身去，拼命想在临死前再看炽殊一眼。
炽殊站在他身后，正心满意足地收剑，在猝然对上离桑那双满是哀伤的眼眸时，也丝毫不觉得怜悯和触动。
离桑看懂了。
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从前是，现在亦如此。
“本尊早就同你说过，修炼无情道绝不能再动情。”
炽殊不以为然地：“你，不是一个合格的主神继承者，理当诛杀。”
离桑就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神体在炽水剑的侵蚀下不断地土崩瓦解、化为乌有。
他轰然一声倒下，终是为自己的多情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不要……”云浅已然泪流满面。
“你怎么能真的杀了他？！”
她不明白，炽殊为什么一定要这般心狠手辣、铁石心肠？
离桑师兄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因为被她挑选中，一直饱受摧残和背叛。如今只因为他没能达到她的要求，就要因此赶尽杀绝……
本是六界令人惊叹的奇才，竟然就此陨落，未免也太不公了！
炽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垂眸打量着逐渐消散的离桑。
离桑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总是把一切都往肚子里咽，看着生性冷淡，却是个心怀苍生的神。
一个心软的神。
这样的人，不该成为那冷冰冰的朽木。
炽殊是个坦荡的，见他临死之际还在执着于那段孽缘，索性直接打破他的妄想：“本尊从来没有爱过你，也决不允许你成为本尊的污点。”
就如同伽蓝国子民说的那样：他们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女，绝不可能有男子沾染。
她是俯视众生的主神，冷血无情是她的宿命。谁若是破了她的戒，便是在挑衅她的威严。
就在炽殊以为，他们会在沉默对视中结束这一切时，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离桑，忽然嘴唇翕动，支离破碎地道了一句：
“你的山茶花，开了。”
话音落下，离桑也像纯白的山茶花瓣一样，片片凋零，湮灭在时间尘埃里。
可他的话却像石头猝然砸进了一滩死水里，在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炽殊的脸上，头一回浮现出茫然的表情。
“山茶花……”她急切地喃喃自语道，“什么山茶花？！”
她怔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地想去追逐离桑的碎片，却发现已然无济于事。
云浅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师兄他养着一盆山茶花。”
是在离桑没有离开洛尘宫时，她有一次无意间发现的。
那盆枯死的山茶花，似乎是他从人界带上来的，他珍重非常，也藏的很隐蔽，很可能除了她谁也不知道这回事。
云浅不知道师兄为何对偷偷对着一只枯盆发呆，只当他是性情古怪，爱好异于常人，便也没当一回事。
如今看来，竟是又和炽殊有关。
“花在哪？”本该沉稳淡漠的炽殊赫然看向她，焦急道。
云浅有些愤恨地别开脸，不想搭理她。
但一想到离桑师兄好不容易留下一句话，定然也是希望炽殊明白他的用意的，遂不情不愿道：“不清楚，大概在他寝殿吧。”
话音未落，炽殊就一甩袖，带着云浅来到了离桑的倾绝宫。
只见那盆灼灼盛开着的山茶花，正板板正正地摆放在他屋内的窗棂边，一阵清风徐来，荡起满室芳香。
炽殊震惊地盯着那盆本该枯死了的花，向来无情无欲的她，竟然生出一股热泪盈眶的感觉。
“它竟然、竟然没死！”
她双手微微颤抖着抚摸着那盆山茶花，确定就是她当初养死的那株无疑，失而复得的喜悦难得地浮现在她脸上。
而被折腾的心力交瘁的云浅，想到离桑曾为养活这株花费尽了不少心血，再想想炽殊对待他的残忍，顿时更觉得心灰意冷。
她目光幽冷，愈发面无表情地盯着独自欢喜的炽殊。
她给炽殊泼了一盆冷水：“现在你满意了么？”
炽殊脸上的笑意一顿。
她抬手将山茶花收入囊中，转身看向黑着脸的云浅，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孤傲冷淡的姿态：“这本就是本尊的东西。”
“所以呢。”云浅问道，“你现在可否后悔杀了他？”
炽殊桀骜地甩了甩袖，油盐不进：“本尊为何要后悔？”
云浅彻底无语凝噎，可怜离桑的一番真心，就这样被她毫不留情地践踏。
“好。高贵的主神，您到底想干什么？”
她俨然无力再同这样的魔鬼纠缠，“我也看到了你的真容，要动手就快点。”
谁知炽殊只是摇了摇头，高深莫测道：“放心，本尊不会杀你。”
在云浅困惑目光中，她不疾不徐道：“本尊不是同你说过了么，你是本尊好不容易寻到的变数。”
“先前，离桑的确是本尊选中的主神继承者，所以本尊不惜亲自下界，兢兢业业地将他锻造成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刃。”
“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本尊恍然惊醒。于是本尊就取下一根肋骨，抽出一缕魂魄，创造了你——新任主神继承者。”
云浅宛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她霎时头晕目眩、两眼金星。
她心跳如鼓，惶惶不安地反驳道：“不，我做不到像你这么冷血无情！”
“本尊知道。”
炽殊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丝毫不觉得惊诧，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你急什么？不妨听本尊细细说来。”
云浅咬咬牙，终是闭上了嘴。
“这个故事该从哪说起呢…”炽殊顿了顿，思绪陷入了沉思。
“那就从本尊还是个卑贱的凡人时说起罢。”
炽殊的出生贫苦人家，又因着是个女儿身、赔钱货，从小没少受到父母的骂和冷眼，以至于养成了狠辣冷血的性子。
但因为她姿色卓绝，父母便打算将她卖给富贵人家当小妾。天生反骨的小炽殊自然不愿意，于是愣是偷偷逃走了，从此无依无靠、四海为家。
“本尊像一只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那肮脏粗鄙的人世，吃尽了无数的苦头。直到前任主神下界寻找继承者时，无意间瞥见了本尊。
祂被本尊冷硬的心肠和坚忍的意志所吸引，于是将本尊带回天穹神域悉心培养。而本尊也不负祂所望，顺利继承天道意志，成为至高无上的主神。”
“可是每一任主神都逃脱不了身死道消的宿命。”
炽殊原本也只是像众位前辈一样，算到自己大限将至后，便恪尽职守地下界寻找新一任继承者。
离桑，是个不错的人选。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当初就是一眼相中了他，甚至不惜亲自出马，化作凡人刺客，费尽心思地引诱他。
后来，人是勾到了，但却平白损失了她一盆山茶花。
炽殊有一盆山茶花，是她年少时遇到的一位好心人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那是她在绝望的炼狱里，唯一侥幸撞见的光。
于是她便将那盆山茶花从人界带到天穹神域，悉心养育了万万年，平日里爱花如命，照顾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珍之重之，生怕它有什么闪失。
但坏就坏在，她习惯了时刻把山茶花带在身边，因此在下界同离桑厮混的那几个月也把它带上了。
谁知山茶花从天穹神域下来后，水土不服日渐枯萎，任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回天乏术。
彼时的炽殊，已经习惯了生杀予夺、执宰长生的主神身份，早已忘却了面对生死和消亡时的无力和不甘。
山茶花的无力回天，无疑是给了她当头一棒，唤醒了她曾经卑微如蝼蚁般难堪又无助的恐惧。
——她杀过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为的就是活着。
可她大限将至，天道留给她肆意妄行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炽殊不想死。
于是她抓住了主神继承制的漏洞，当机立断放弃了离桑，用自己的骨血创造了云浅，意欲将下一任主神之位传给她，再用千丝万缕的血脉羁绊捆绑住自己与她的关联，以保自己能继续苟活而不必消亡。
于是她开始费尽心思下了一盘大棋。
炽殊忽然问云浅，“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你前世为什么可以那般心安理得的怨恨伏城不爱你么？”
“你什么意思？”云浅敛声屏气道。
炽殊不屑地轻嗤一声，“那是因为，你们不仅仅只有这两世，早在很久之前，你们就已经认识了。”
她最初缔造出伏城，只是因为想看看他这样一个天生拥有倾世之力、注定唯我独尊的强者，不必像她当年那样卑微苟活时，会是何等的畅快洒脱。
伏城继承了她的冷漠，目中无人的狂妄姿态倒是极为令她满意。
身为主神，她不能亲自出面耀武扬威，也不能掺合下界的宿命。
唯有看着那些虚伪的神祇，嫉妒他，羡慕他，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乖乖匍匐在他脚下时，才叫炽殊心中感到畅快。
仿佛他们臣服的不是伏城，而是躲在阴暗里的她。
但她对伏城的感情，绝没有嘴上说的那般好听。
伏城，不过是她随手拈来的小宠物罢了，死了也就死了，哪有那么多的不舍之说。
她先前之所以要骗云浅，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成为这盘棋里一颗极为重要的棋子。
炽殊忽然倦怠地叹了口气：“最开始，你几乎是完美的继承了本尊的冷漠，无欲无求，无心无情。但如此一来，本尊就无法再牵制你了。于是本尊就将你投放下界，感受七情六欲，寻找一个羁绊。”
幸运的是，她很快就遇上了——
伏城注意到了她，并且对她渐生好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对她愈发情难自拔。
而云浅呢，刚开始虽不为所动，但到最后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凡尘，与伏城一同坠入爱河。
“本尊为了让你爱上他，可着实费了不少心思。”炽殊说，“但这还不够。”
他们相爱得太过顺利了，倘若不能刻骨铭心一些，难免有可能出现差池，进而影响到她的大计。
“于是，本尊就将你们的情感错开来，循环了几个轮回。”
“本尊让你在最爱他的时候，遇见没有爱上你的他；又在他最爱你的时候，遇见没有动情的你。”
云浅眼角泛红，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她声音嘶哑道：“所以，前世我爱的是那个还没有爱上我的伏城，而这一时，我遇到的是那个最爱我的那个伏城？”
“没错。”
炽殊大言不惭道：“本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将你们的情感记忆割裂出来，再将你们以前经历的转世轮回一点一点地糅合在一起，拼成一个个新的世界。”
“所以‘前世’你爱惨了他，他却始终不为所动；而‘这一世’他拼命讨好你，你却始终不会觉得喜欢他。”
云浅脑子一钝，嗡嗡作响阵痛不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
怪不得她会说不爱他就可以不爱他，怪不得他会不问任何缘由就对他爱的死去活来……
原来他们的爱意早就被人肢解拆分，投放到不同的时空里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云浅再也忍无可忍地怒了。
她声嘶力竭地冲炽殊挥出一剑，却被对方的护体灵力轻而易举地化解，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窝囊又憋屈。
炽殊脸上毫无悔改之意。
“自然是为了让你为他拼命啊。”
她语调轻慢：“你看，现在不就这么做了么。”
云浅不是她的对手，任由她如何恼羞成怒也无济于事。
炽殊又语重心长道，“放心，不必你动手，本尊的大限马上就到了。只是，本尊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破绽，为此殚尽竭虑地谋划这么久，才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你可切莫辜负了本尊的期望。”
如今，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她的最终目的是：逃过主神的诅咒，实现永生。
“本尊会拼尽全力分出一部分灵力，以身作封印，将伏城囚禁于十万年时间牢笼内，让你眼睁睁看着他在里面受苦而无计可施。
倘若你想解救他，就必须为本尊找到永生之法，否则本尊便与他一同毁亡。”
“你休想！”
云浅想也没想就厉声反驳她。
她义正严辞道：“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这样冷血无情的怪物得逞，继续在世间作恶……噗！”
话音未落，云浅就像块破布一样，被炽殊陡然一掌掀飞，而后重重砸在地上，宛如被震碎了五脏六腑般剧痛难忍，猛地突出一大口腥血。
“本尊还没死！”炽殊勃然大怒，周身释放出磅礴的威压，将云浅逼的喘不过气来。
她居高临下，声音冰冷至极：“别以为本尊不能杀你，你就有资格来指责本尊的不是。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怨恨本尊的残忍，唯独你不能！”
“是本尊呕心沥血的创造了你，没有本尊，你算个什么东西？”
云浅疼的难以呼吸，周身冷汗涔涔，却仍旧不甘示弱地爬起来与她对峙。
“你是创造了我，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成为你的棋子！”
闻言，炽殊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自知是棋子，又何必在本尊面前自取其辱？愿不愿意，你都得去做。”
“何况，你我本就是一体，本尊冷漠无情，你骨子里又能有多仁爱？不过是被伏城哄的学会了三分心软，便当真以为自己是心怀苍生的神女了？”
“你没那么高贵。”
炽殊冷冷地戳破她的真面目。
云浅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是了。她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冷血因子，哪怕她再努力学习怜爱世人，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太大的感触。
——这是来自炽殊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厌恶，她永远挥之不去的东西。
“本尊说过，不尊不信他人，也不会渴求旁人来救赎。”
“本尊要等的，一直都是你。
炽殊神色疲惫地合上眼，“本尊也还是那句话：救与不救，一切随你。”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胸有成竹地笃定云浅会为了伏城而想方设法的。
云浅麻木不仁地跌坐在地上，已经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何表情了，只觉得心力交瘁，十足狼狈。
但她默了默，还是挣扎着说道：“可我现在并不完全冷情，而且根骨不佳修为低下，完全不可能继承主神之位。”
“你错了。”炽殊反驳道。
“主神继承者并非一定要无情，那是完美主神才该具备的优秀品格，但其实只要祂能一视同仁地对待苍生即可。”
说到这，她忽然变了变语调，意味不明地：“再说了，本尊不大赞成靠蛮力强行克制住一切欲望的，只要躯体还活着、存在思想，就该有个精神寄托。”
“待你成为主神，日日看着伏城为你疯魔，等你看的累了、倦了，就不会再有心情去偏爱谁了。”
“至于修为，你苦心孤诣修习的那点功夫，就算在神界顶了天，到了天穹神域也是根本不够看的。”
她倨傲地告诉云浅：“主神的神力，自然是靠代代相传的。”
话音刚落，炽殊就倏然展开五指，一股强悍又霸道的神力，自她体内源源不断地灌输到云浅的眉心。
“啊——”
毫无防备的云浅，当即痛苦的小脸皱成一团，若非炽殊提前定住了她的身形，否则该要疼得满地打滚了。
传授完神力后，炽殊又利落地盘腿入坐，双手置于眉心处，“日月争辉，唯吾不息！”
带着灿灿金色光辉的主神印记，缓缓注入到云浅身上。
与此同时，天穹之上日月同现，天门大开，万物生春，视为罕世难窥的祥瑞。
但这些云浅都看不到。
她只觉得浑身被滔滔热浪包裹，一时难以承载此等威力，很快就忍受不住昏迷了过去。
在意识最后陷入昏沉时，云浅只能迷迷糊糊地听见炽殊说了一句话：“带着本尊的遗愿，成为新任主神。”
主神…
她不想成为什么劳什子的主神……
**
云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然身处在天穹神域——主神所在的地方。
炽殊将神位传给她，又以自己的神体建造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用以封印伏城。
如她所说的那般，倘若云浅想要解救伏城，就必须为她寻到永生之法；若是她胆敢强行解开封印，那么她与伏城都会死。
云浅舍不得伏城死。
天穹神域很大，也很空旷，却是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个会说话的活物。
不过炽殊倒是给她留下了那盆山茶花。
云浅站在空荡荡的云巅，有时俯视底下的芸芸众生，只觉得更加寂寥。
真不知道炽殊为何要贪恋这样百无聊赖、像滩死水一样无波无澜的日子。
大多时候，她都只能身心俱疲地坐在伏城地牢笼前，怔怔地看着他在里面伤心欲绝。
伏城看不到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只知道他刚与她大婚就被打回时间原点，重复地经历失去她的滋味。
而在牢笼外的云浅，只能看得见他的撕心裂肺，却无法联系他、解救他。
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就这样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着。
云浅总是忍不住去恨炽殊，恨她为了一己私欲牵连无辜，恨她这般无所畏惧地愚弄他们。
她想要永生，云浅偏不如她的意！
她就这样与炽殊杠着，若不是对伏城下不去手，她定然一怒之下将牢笼打碎了。
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若说这世上还能有什么值得她欣慰的，便是二师姐羽漾纳了她的计策，借着她和伏城消失的名义一哭二闹三上吊，很快天族就受不了了，逼着太子君泽与她和离。
羽漾重获自由身后，不再为情所困，一心只愿潇洒肆意地游历四方。
五师兄白亦也过的挺好的，平日里要么就傻乐呵，要么就是勤勤恳恳地琢磨她给的那本册子，然后屁颠屁颠地去找人切磋，总之没吃什么大苦头。
哦，连她那个一直滞留在轮回道的四师兄青芜也回来了，还带着一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娘子。他历尽千辛万苦，此番总算度过情劫，修得圆满。
只有云浅过的不开心。
……
云浅已经不知第几次流泪了。
她看着囚笼里的伏城，又一次亲眼目睹着失去‘她’后，悲恸地躺在瓢盆大雨中失声痛哭，只能无力地跟着哽咽道：“对不起……”
——她真的救不了他。
想要逃过天道的灭迹、实现永生，是何等的艰难。
况且以炽殊那样乖张狠戾的性子，得到永生之后，定然会再也无所顾忌地为祸苍生。
所以，她绝不能那样做。
不过某些事情上，炽殊还是猜的不错。
在日复一日的钝刀折磨下，云浅渐渐丧失了对外界万物的热情，宛如行尸走肉一样麻木不仁地苟活着。
她不再有力气哭泣，也不再有心情关心苍生，整日面无表情地坐在牢笼前守着伏城。
她魔怔了，伏城也疯了。
但这时的神界又横空出世了一位奇才，不过几万年光阴，便已达到了能以一己之力撼动六界的造诣。
颇有当年伏城帝君的风采。
这对云浅来说，本是无关紧要的，直到那位奇才单枪匹马地闯上了天穹神域。
云浅愣愣地看着来人，那颗早已在磋磨中死透的心也终于被激起些许涟漪。
“你是谁。”太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她，声音极其沙哑怪异。
但对方似乎并无敌意，只是冷声道：“我，来寻我的娘子。”
云浅警惕地盯着他，闻言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的娘子是谁？”
那人看向关押伏城地囚笼，一字一顿道：“炽殊。”
“你、你是……”云浅难得的瞪大双眼，“你是离桑？！”
转世的离桑音容大变，丝毫看不想出前世的影子，也难怪她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你没有魂飞魄散？”她惊诧道。
离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是个闷葫芦地性子，半天才干巴巴地憋出几个字：“她并非要我魂飞魄散。”
炽殊只是想逼他彻底断绝情爱，省的在修道一途上有所耽误罢了。
云浅又不免震惊道：“这里是主神的宙宇，你怎么能上来的？”
离桑指了指她身后摆放的那盆山茶花。
他曾经给它注入了不少灵力滋养，才把它养活过来，身上必然是带着他的气息的。
他循着气息找上来，虽说艰难险阻了些，但万难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心。
离桑主动开口说道：“我知道炽殊以身作笼囚禁了伏城和你。”
“如果你答应将主神之位传于我，我就帮你解开她的封印。”
“什么！”云浅顿时燃起了希望，那双空洞暗淡的杏眸断地跳跃着细碎的光芒。
她急切地大步向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追问道：“你当真能有办法解开她的封印？不是骗我的？”
“不是。”
离桑顿了顿，难得愿意耐着性子同她解释：“她从前最是珍爱那盆山茶花，甚至不惜以血喂之，上边早已沾染了她的气息。”
“倘若我用术法将她附着在囚笼上的神识移接到山茶花上，便可破解这一死局。”
“这……”云浅有些迟疑，“这真的能行么？”
“可以。”他笃定道。
“她现在俨然封印了神识，只会本能地顺从心底的意愿，与其待在冰冷陌生的囚笼上，我想她更愿意待在山茶花里。”
云浅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却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要当主神，莫不是想帮她寻求永生之法？”
“不。”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永生之法。”
离桑缓缓说道：“我只是需要借助主神的神力，扭转时光回到过去。”
“你要做什么？”
“遇见她，爱护她。”
没有谁天生冷血无情，也没有谁注定是恶鬼。
他要回到过去，带着她最爱的纯白山茶花，救赎她。
……
伏城再次睁眼，又回到了洛尘宫。
他端坐在槐树底下，肩头上、衣襟里，落满了枯叶，想必是在这里待了许久。
又一个循环开始了。
是的。在他经历了无数次短暂地追溯过去、找到云浅、失去云浅的死循环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但他却始终找不出任何破绽。
况且，复活之术本就是在逆天而行，伏城光是逼迫自己在这似真似假的虚幻中保持清醒，就已经很是不易了，哪还有多余的力气纠结旁的事情。
又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自己陷入了死循环。
一定是他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复活之术罢了。
他麻木地抬手，熟练地用剑气划破自己的手掌心，丝丝缕缕的痛觉随着鲜血一同蔓延开来。
很好，会痛说明这次也依旧能遇见云浅。
他甫一收手，正欲起身去寻找云浅的下落，就见一道倩丽的身影落在他眼前。
伏城猛然抬头，来人正是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云浅。
他下意识红了眼眶，只喃喃着轻声念着她的名字，不敢再像从前那般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抱住她，生怕眼前之人又是幻影……
“伏城。”云浅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同样不忍贸然触碰，生怕自己又是大梦一场。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默契地静静注视着对方，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云浅终于恍然如梦惊醒般，意识到伏城真的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她不再是主神了。
他也不再是囚笼里的玩物了。
没有人能再阻拦他们了。
云浅看向还在痴恋地愣愣注视着自己的男人，忽然粲然一笑：“伏城，这次我是真的了。”
话音未落，她就一股脑地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恨不得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在伏城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又喜极而泣地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冰凉的薄唇。
“你不会再进入死循环了。”
伏城被震惊得浑身一僵，讷讷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但云浅还是笑的欢喜，“伏城，你不相信吗？”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她说，“我赌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伏城缓过神来，语气宠溺，眉眼柔和。
他问，“赌什么？”
从前他遇到的‘云浅’，也会说这样的好话来哄他开心。
但他每一次都会选择相信。
云浅不怀好意地坏笑了下，突然将他扑倒，嚣张地骑在他身上。
“孩子。”她说。
伏城没反应过来，“什么？”
但接下来，云浅回应他的，只有衣帛的撕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