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私高今年三月份开学,比往常延迟了一个月。

    原因是前不久,这里刚出了一条人命。

    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明嘉中学是南城最顶尖的一座私立高中,也是省重点。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设备先进,重本率一流。

    每年都有无数人争破头颅,想拿到明嘉的入场券。

    但有一点。

    明嘉的学费高昂,高昂到一般的普通家庭根本负担不起。

    所以来这里上学的,八成都是南城上流阶层的二代子弟。

    剩下的两成,有特优招进来的,也有家境贫寒但父母宁愿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砸进来的。

    南嘤哪种都不太算得上。

    她是在高三最后半年,也就是现在,转学进来的。

    开学第一天,她只背了一个双肩包,提了个22寸的皮箱用来装书。

    下了出租车,司机开后备箱,好心的想要下车帮她搬一下行李。

    南嘤淡声拒绝,两手利落地拎起箱子,搬到地面后关上后备箱,就一个人默默地往校门口走去。

    司机看得有点唏嘘。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明嘉门口早就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豪车,价格七位数的不在少数。放眼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办车展。

    而那个小姑娘,自己拎着个皮箱,旁若无人地穿梭在人群与车辆间,显得那么单薄又格格不入。

    车越来越多,司机没敢多停留,叹口气,就驱车走了。

    心想:估计又是哪家条件不好,却‘倾家荡产’把孩子塞进来的吧。

    何苦呢?根本是两个世界。

    南嘤进了校门后,右手推着皮箱,左手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微信页面,找到一个联系人,手指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然后打开导航,按着提示,往理教楼A座走。

    边走边百无聊赖地抬起帽檐,看了眼四周。

    明嘉不愧是号称贵族的学校,整体设计走的都是英伦城堡风,高耸林立的红砖教学楼呈弧形分布,正中的地标建筑是座哥特式的白色钟楼,庄严华丽。

    道路两旁种满了香樟树和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婆娑的光影折射到地面,像是铺了一地金光。

    南嘤走了小半钟头,还没到理教楼。

    这学校的占地面积也够让人瞠目结舌的。

    开学季,周遭脚步声嘈杂,还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谈话声。

    “那天我正好从北门走,真的吓死我了!我做了好几个月噩梦!”

    “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不是本来就有病吗?压力太大?还是家里出事了?谁知道呢?”

    “搞得我现在都恐高了,我都不敢靠近天台了。”

    “……”

    “嗳,关于宴氏的事,你们有没有小道消息啊?他和他叔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是无父无母,由他叔带大的吗?怎么这么狠?!”

    “豪门大戏岂是我们能看懂的。不过我最关心的是他这学期来不来学校。”

    “哈哈哈!怎么,你也喜欢他啊?”

    “嗐,我可喜欢不起,他那样的人远远仰慕就够了。”

    “也是,他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连校花都拿不下。”

    ……

    南嘤压低头,走过一道弯月拱桥,议论声渐远。

    说起来,校园里似乎到处都是在议论这两人的。虽然他们刻意没提及名字,聊得隐晦,但那两个名字不止她,整个南城都家喻户晓。

    一个是温渺渺。

    一个是宴怀洲。

    把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并不是他们有什么关联。

    相反,他们虽都是明嘉高三的学生,却毫无交集。

    他们是南城这几个月来甚至可以说是近年来发生的两起轰动事件的主人公。

    事件影响很大,媒体电视台轮番报道。

    舆论高涨,举城沸腾。

    他们两个的名字放到一起,被热火喧天地讨论了几个月。

    然而,他们的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温渺渺就是明嘉前不久命案的主人公。

    她在高达18米的废弃实验楼跳楼自尽。

    警方介入调查,给出的结果是重度抑郁导致。

    明嘉建校以来,从未出过人命。

    这个事件影响极大,再加上当时的围观者众多,不少学生都留下了阴影,所以校领导后续处理了好几个月,还延迟了开学日期,才让这个血腥事件笼罩的阴霾散去了点。

    南嘤眸色稍动。

    算起来她也是这个事件的目睹者之一。

    那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学校,提交入学材料。

    那女生是在她面前坠落的。

    死在她眼前。

    忘记了当时是什么感觉,也可能毫无感觉。

    毕竟,她天生感情凉薄,缺乏同情心。

    至于——

    宴怀洲。

    与温渺渺的命运截然相反。

    他现在是整个南城的传奇。

    他的故事很简单,却每一个字都让人发颤、震撼。

    18岁时休学一年,进入家族企业同时也是南城科技行业里独占鳌头的宴氏集团。

    19岁,将宴氏集团的董事长——也是他的亲叔叔宴山,赶下台,并送进监狱。

    一年蛰伏,导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大义灭亲。

    新闻一出,全市哗然。

    宴怀洲这个名字,在南城一直叫的响亮。

    只不过18岁之前,贴在这个名字上的标签无非都是放荡不羁、玩世不恭、游戏人间。

    而19岁之后,与这个名字挂钩的便是冷血魄力和狠辣决绝。

    随着宴山入狱,宴氏集团也因涉嫌非法集资被依法查处。旗下所有资产冻结,只有一家会所因转移到宴怀洲名下而得以保全。

    这招玉石俱焚,太令人匪夷所思。

    没人摸得透到宴怀洲底想做什么。

    但不可否认,他一战成名。

    南嘤对宴怀洲不感兴趣。

    对他的丰功伟业更不感兴趣。

    四周议论声渐歇,等南嘤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安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破导航带到了北门附近,与学校繁华截然相反,这边人迹罕至,格外荒凉。

    无他,矗立在北门附近的就是那栋废弃实验楼——温渺渺跳楼自杀的地方。

    南嘤是个十足的路痴,跟着导航都能走错。

    她拖着皮箱转身,不经意间往荒败的破楼上瞟了一眼,然后视线倏地凝住。

    ——五楼天台上坐着一个男生。

    她视力极好,虽然看不清男生面容,但能看到他一条腿屈膝踩在天台上,另一条长腿从半空中散漫地垂着,脚上一双干净的灰蓝色球鞋。

    他脖子上挂了个黑色头戴式耳机,向后漫不经心撑着胳膊,右手拎一罐看不清品牌的黑啤,仰头往嗓子里灌,一身既堕落又慵懒的颓废劲。

    头顶阳光炽烈,他却像笼在一片驱不散的阴霾里,气质沉郁又厌世。

    南嘤多看了他一眼,脑海里竟然突兀地联想到《新警察故事》里阿祖他们一群人坐在高楼天台准备疾冲下去抢劫银行的那一幕。

    当然,他没有那么中二。

    但那股不要命的劲挺像,南嘤总有种他下一秒就要从天台上跳下来的错觉。

    不过她一向不多管闲事,很快就收回目光重新输入导航,她低着头辨别南北的时候,后面不知从哪窜出一群玩滑板的男生,领头的那个滑得飞起,猛地撞上她后背,南嘤眼疾手快护住手机,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那男生明知撞到了人也没在意,连句道歉都没有,他回头招呼了一下后面的兄弟,不经意扫过南嘤的脸,动作顿了一瞬,神情惊艳。

    然后他玩味地笑了声,脚踩了下滑板正准备滑回来的时候——

    天降啤酒瓶,直直砸到他脑袋上。

    他被砸得一懵,捂住脑袋‘卧槽’了一声,然后张眼四望,叫嚷:“哪个不长眼的乱丢垃圾,给老子滚出来!!”

    有兄弟不知看到了什么,连忙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往一个方向看去:“你他妈不要命了?”

    出于天然的好奇,南嘤顺着那个男生的视线一同回头望了过去。

    就看到一个从废弃楼走出来的高大背影。

    少年一身黑衣,清瘦挺拔,肩颈线条流畅优越。戴着顶黑色棒球帽,耳机还挂在脖子上,他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屑给他们,单手闲散地插着兜,另一只手拎着个盛满啤酒瓶的袋子,路过垃圾桶的时候,甩手丢了进去。

    然后……

    在开学第一天,堂而皇之向校外走去。

    南嘤莫名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

    但她没多想,下一秒就听到那个被捂住嘴的男生猛喘了口气,说:“卧槽,吓死我了!宴爷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不是退学了吗?”

    “人家那是休学。”

    南嘤默不作声收回视线,心里已经大约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

    她推着皮箱,重新点开导航,在那些男生惊魂未定的目光里,径直往前走,撤离了现场。

    兜兜转转又小半钟头,她才终于看到理教楼,刚扛起皮箱迈上台阶,就有人从后面喊住了她——

    “同学!”

    是一道女声,很甜,有点娇。

    南嘤顿住,回头望去。

    叫住她的女生费力地拖着一个粉色大皮箱,貌似轱辘坏了,半边塌下去。

    她把坏皮箱放在原地,笑着向南嘤走过来。

    南嘤已经猜到她想干什么了。

    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她一眼。

    栗色卷发,画着精致的俏皮妆,一身香奈儿的公主裙,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甜美,青春。

    是令人舒服的长相。

    所以在她笑着说明来意时,南嘤没有拒绝。她重新走下台阶,帮她一起把坏皮箱扛了上来,往电梯口走去。

    “我叫陈媛声,你可以叫我声声。”她调皮地眨了眨大眼睛,笑着看南嘤,“你叫什么呀?”

    “南嘤。”

    她面无表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态度疏离又冷淡。

    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媛声心宽,粗线条,一点都不介意她的态度。甚至忍不住又凑近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看得心怦怦直跳,才“哇”的发出一声赞叹:“你好漂亮呀,比陆安棠那个校花还美,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呀?”

    听到‘陆安棠’这个名字的时候,南嘤气息微不可察一沉,眼里闪过一抹冷色。

    “刚转学。”她淡声吐出几个字,便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这是明显拒绝交流的姿态。

    陈媛声看懂了,没再打扰她。

    不过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她很酷。

    她对美女宽容度一向很高,更何况美女还在帮她扛皮箱。

    出电梯后,没走多久,就到了陈媛声所在教室——高三一班。

    她拿过自己的行李箱,再一次向她道谢,然后问她:“你是哪个班呀?”

    “高三一班。”

    陈媛声惊喜地“啊”了一声,“咱们一个班嗳!”

    时间早,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陈媛声气喘吁吁地把皮箱推进去放倒,拉开拉链,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各种礼物,不少logo都是轻奢牌,班里同学跟她热情打招呼。

    陈媛声跟她们交换完礼物,拿出一盒进口巧克力,刚想递给门口的南嘤。

    一道手机铃声响起。

    她向陈媛声示意了下,便抓起手机,走向楼道走廊。

    按了接听键。

    一道年轻染着怒意的男声隔着听筒传了过来:

    “真不够意思啊,说好了开学我去送你的。”他上来就兴师问罪。

    “怕你忙,”南嘤从走廊栏杆往下看,漫不经心地回道,“而且我一个人可以。”

    “我忙个屁。”他不理会她的鬼话,加重了音量,“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开学准备了多久,你哥我昨晚都激动的没睡着,说好了十点出发,我他妈掐着点提前一个小时起来,就看到你发的消息说已经到了!我这会儿真恨不得过去拍死你!”

    犹是不解气,他又骂了一句“臭丫头!”

    南嘤左耳进右耳出,挑了一句重点回他,“我开学,你准备什么?”

    “你不知道明嘉是个什么学校啊?!里面的各个都狗眼看人低。”听见南嘤平淡的语气,他更火大,“我刚提了辆新车,置办了身行头,就是为了你开学装逼一下,给你撑场子的!”

    “……”

    南嘤有些无语,“我不需要。”

    这句话一落,那边‘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还是这臭脾气。

    南嘤没有理会,刚挂断电话,就看到楼下,一众人簇拥着一个身高腿长,衣着靓丽的女生走进来。

    她微微眯起眼,直起身,俯视着那道众星拱月的身影,捏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用了一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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