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鸟听到阿眉的声音，回叫了一声，其声如击玉，清脆悠远。
在这样的山上必不是凡品，还是耐心一些，看看它会做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多活一天，真是划算。阿眉美滋滋想着，金鸟应是吉祥的神鸟，好运恐怕是要来了。
金鸟最终停在了半山腰一处林子里，这里的风景与顶峰上那块原野相比，树并不那么粗壮，但依然修长，树叶形状也更丰富了，要说区别最大的地方，便是这处的稀罕动物少之又少，就仿若是专为金鸟而生的一片私属天地。
“嗷－嗷－”那金鸟敛翅，拖着闪闪的尾巴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似乎在呼叫什么。
远处的树木中传来一声回应，一阵风起，梧桐叶子飞落了一地。阿眉正想看清是什么，赫然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她抬头一瞧，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那小金鸟不过如船一样的大小，最多长不过七尺，而眼前的这只，如百只小金鸟叠在一起，无比宽广庞大。
难道是鹏？她心想道。
“我是一缕人间游魂，幸会幸会，你的眼睛真漂亮。”阿眉礼貌地打着招呼，大金鸟的眼睛是湛蓝色的，如此清澈，想来是一种优雅高贵的神鸟。她猜得不错——这正是冥殿最特别的生物，唤做金翅鸟，生来便通人意，幼时懵懂可爱，成年后威严俊美，且通人语，要知道原野众多奇鸟异兽，或嘶吼，或啼鸣，或娇憨，或机敏，却找不出第二个能说话的了，当然，借用鸟兽肉身修行的人仙除外。
那金翅鸟闻言不为所动，而是问着在它面前如小鸡仔大小的小金鸟：“就是她砸到你的？”
“我很抱......”它会说人话！阿眉惊讶地看着这个不知名的生物，嘴一张一合地想解释清楚，那小金鸟又啼叫了一声，任谁都听得出当中夹杂的不满和委屈。
大鸟用舌轻轻舔舐着它的后脑勺，俨然像是一个母亲在安慰着自己的爱子，阿眉也定睛细看着小金鸟那凸起的粉色后脑勺，心中蓦地闪过自己跳下来之前的画面——她确实顺手扔了个果核下来，又梅开二度跳到了鸟背上，但没想到误伤无辜，惹得幼鸟无奈，只好背着她回家找长辈告状。
“对不起，不是故意......啊！”一时手贱害得堂堂一只神鸟遭此不幸，阿眉心中一阵后悔，然而金翅鸟并不理会她的歉意，况且这歉意也不能叫自家孩子的肿包消失，她啄了几口阿眉，便张嘴把阿眉衔在嘴里，起身飞到往空中。阿眉先是一阵头晕目眩，转而又闻见一股怪异之味，像臭掉的酸菜，她猜想神鸟早餐大概吃的是昆虫一类，果然，当她定下心神时就看见它的齿龈处还挂着极淡的琥珀色和浅绿。
“哎！别吃我！我...我...没营养......”阿眉挣扎了一番，那金鸟并不停下，而是飞往山边处，优雅地朝底下张开大口————
“不要——”阿眉身体往下直直跌去，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除此外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只看得见昆仑山的顶峰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冷，极冷，她想蜷缩起来，却无法动弹，当风猛然停止时，她也慢慢失去了意识。
“又是一个孤魂，看呐。”
“她怎么一点动弹都没有？”
“从上面摔下来的，差点砸到我，哎呦。”
“这上面老是掉些奇怪的东西，在她之前，掉下来的是个果核，你说怪不怪。”
“是有点，鸟吃了不是直接拉屎吗，怎么还是果核？”
“哎，她好像醒了？”
阿眉的意识刚恢复，就听见耳边一阵聒噪，小孩的，老人的，大叔大婶的，年轻人的，她费了挺大劲，才算把眼皮子打开了，结果发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的同类，纷纷好奇地看着她。
她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好，我这是在哪？”
“这是孤魂关哦，也是昆仑山下，未必你是新来的？”一个年轻女孩脆生生地回答着，看样子似是与阿眉同龄，一双杏仁眼黑白分明，脸白白嫩嫩如杏仁豆腐，语调像是川蜀地区人士的。
“是呀，上面的说我七个工作日内没来报道，取消我投胎资格了。”
周围一阵唉声叹气。
“我也是。”
“这里在座的谁不是？！”
“这么多年了还不改改，孤魂关都快关不住孤魂啦。”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啊。阿眉此刻觉得不再孤单，瞧这热闹的场面，可比自己飘零有意思多了，她从地上站起来，问众人：“孤魂关，是孤魂都被关在此处吗？”
一个衣着古旧，须发皆白的老翁笑答着：“非也非也，这一处乃是进入冥殿的入口，是只出不进，人也好魂也罢，都是如此哇。”
“这里还会有人？”阿眉不解。
“哈哈。”老翁捋了捋胡须，并不作答，便离开了。
围观群众也逐一散开，剩阿眉一个还在困惑中，那杏仁姑娘倒是跟在阿眉眼前：“你有地方可去吗？”
“没有。”
“你可以喊我陈杏，我们两个姑娘可以结伴，我来这儿有段时间，比你知道得多一些。”
“好呀，我叫赵阿眉。”
阿眉欣然应允，顿时对眼前的女孩产生了好感，一路上也从陈杏那知道不少信息。所谓孤魂关，像是一个围城，围城里聚集着像她们一样无路可去的魂，大多魂魄都无比渴望拥有新的肉身活下去，永远离开这里，而围城外也有不少无路可走的人，在饥饿中、贫寒中、战火中、眼泪中，恨不得舍去自己的肉身，只为换取片刻灵魂的安宁。百年前战乱时的难民曾在围城外，一生向善受尽欺凌的温良者曾在围城外，不为世俗接纳的恋人曾在围城外。
“阿眉，那条河看到了吧，晓得吗，它叫关外河，河对岸，就是人的世界了。”
孤魂关的关外河从不干涸，太多的眼泪留在了这里，河两岸甚至摇曳着朵朵红花，要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过去还会照出薄薄一层寒露，映出的那一点红晕仿若是一双双泪眼。
“你也想再变回人吗？”阿眉问着。
“当然想咯，这里哪个不想要一个肉身，新的旧的好的病的都不在乎，我才二十出头，还没活够呀。”陈杏苦笑着，“关外河有时可以看到那个世界的梦境，我有次看到了我老汉，他在梦里一直喊我回家，一直喊，声音都哑了。”
“我一直还想吃碗他做的老麻抄手。”
阿眉听完陈杏的话觉得心里空空的，她已经快想不起自己的父母了。陈杏至少知道自己的眷恋是什么，她却迷茫了，即使她有了新□□，又能圆什么样的遗憾呢？
阳光逐渐消散之时，陈杏带着她到了新的落脚点：一片凌乱的山头，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些木棺，几乎都是便宜的薄棺材，没有一分宽余，又小又挤，如果是壮实一点的大汉，只得屈腿而眠。
“怎么会有这么多棺材呢？我们必须得睡在这里面吗？”阿眉倒不是觉得害怕，但这确实奇怪。
陈杏想了想，口气不太确定：“还记得我刚刚告诉你关外的苦命人吗？他们想进来，我们想出去，要是能做个交换那该多好，于是开始有人尝试进来，有的画符，有的烧香，还有的水性好跳进关外河想偷渡进来，听说后面开始传人至阳，这里至阴，睡棺材就可以暗度陈仓顺流到关内，一大批棺材就像流水一样进来了，但人全被拦在关外了，连一只苍蝇都没进来。”
“这些苦命人想进来再简单不过，死了不就可以？怎么还大费周章。”阿眉心想这睡棺的谣言八成是哪个缺德的寿铺老板传的，想趁乱世捞它一笔。
“想死是因为不想活了，可他们还想活着，要是死了就得去冥殿，那哪有我们这些游魂自在，除了出不去，其他和活着的时候差不多。”
“嗨，那还是差挺多，我们活着的时候可不用睡棺材。”
“本来游魂也不用的，”陈杏压低声音说道，“以前都是你自家寻个隐秘的地方，甚至不讲究的就躺地上埋土里，但后来孤魂关总有天雷劈下来，有些倒霉的魂都劈劈叉了，为了讨个吉利，大家就都躺这些空棺啦。”
“真是功夫再牛逼，也怕被雷劈。现在看这些棺材，也顺眼多了。”
“扑嗤——”陈杏弯腰大笑，声色如铃，朝身侧一指，“我的棺在这，你睡我旁边这个吧。”
阿眉看了看她的睡棺，发现盖棺的底边似乎刻画着什么东西，仔细研究了起来，陈杏也凑过来看，那大概是木匠用小刀刻了一截树柄，上有两三朵五瓣小花，花瓣偏圆，花萼略反折，花中还藏匿着一个椭圆的果子。阿眉笑了起来：“快看，真是巧了，杏花，杏果——”说着指了指陈杏，“杏人。”
在这样的山上必不是凡品，还是耐心一些，看看它会做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多活一天，真是划算。阿眉美滋滋想着，金鸟应是吉祥的神鸟，好运恐怕是要来了。
金鸟最终停在了半山腰一处林子里，这里的风景与顶峰上那块原野相比，树并不那么粗壮，但依然修长，树叶形状也更丰富了，要说区别最大的地方，便是这处的稀罕动物少之又少，就仿若是专为金鸟而生的一片私属天地。
“嗷－嗷－”那金鸟敛翅，拖着闪闪的尾巴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似乎在呼叫什么。
远处的树木中传来一声回应，一阵风起，梧桐叶子飞落了一地。阿眉正想看清是什么，赫然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她抬头一瞧，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那小金鸟不过如船一样的大小，最多长不过七尺，而眼前的这只，如百只小金鸟叠在一起，无比宽广庞大。
难道是鹏？她心想道。
“我是一缕人间游魂，幸会幸会，你的眼睛真漂亮。”阿眉礼貌地打着招呼，大金鸟的眼睛是湛蓝色的，如此清澈，想来是一种优雅高贵的神鸟。她猜得不错——这正是冥殿最特别的生物，唤做金翅鸟，生来便通人意，幼时懵懂可爱，成年后威严俊美，且通人语，要知道原野众多奇鸟异兽，或嘶吼，或啼鸣，或娇憨，或机敏，却找不出第二个能说话的了，当然，借用鸟兽肉身修行的人仙除外。
那金翅鸟闻言不为所动，而是问着在它面前如小鸡仔大小的小金鸟：“就是她砸到你的？”
“我很抱......”它会说人话！阿眉惊讶地看着这个不知名的生物，嘴一张一合地想解释清楚，那小金鸟又啼叫了一声，任谁都听得出当中夹杂的不满和委屈。
大鸟用舌轻轻舔舐着它的后脑勺，俨然像是一个母亲在安慰着自己的爱子，阿眉也定睛细看着小金鸟那凸起的粉色后脑勺，心中蓦地闪过自己跳下来之前的画面——她确实顺手扔了个果核下来，又梅开二度跳到了鸟背上，但没想到误伤无辜，惹得幼鸟无奈，只好背着她回家找长辈告状。
“对不起，不是故意......啊！”一时手贱害得堂堂一只神鸟遭此不幸，阿眉心中一阵后悔，然而金翅鸟并不理会她的歉意，况且这歉意也不能叫自家孩子的肿包消失，她啄了几口阿眉，便张嘴把阿眉衔在嘴里，起身飞到往空中。阿眉先是一阵头晕目眩，转而又闻见一股怪异之味，像臭掉的酸菜，她猜想神鸟早餐大概吃的是昆虫一类，果然，当她定下心神时就看见它的齿龈处还挂着极淡的琥珀色和浅绿。
“哎！别吃我！我...我...没营养......”阿眉挣扎了一番，那金鸟并不停下，而是飞往山边处，优雅地朝底下张开大口————
“不要——”阿眉身体往下直直跌去，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除此外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只看得见昆仑山的顶峰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冷，极冷，她想蜷缩起来，却无法动弹，当风猛然停止时，她也慢慢失去了意识。
“又是一个孤魂，看呐。”
“她怎么一点动弹都没有？”
“从上面摔下来的，差点砸到我，哎呦。”
“这上面老是掉些奇怪的东西，在她之前，掉下来的是个果核，你说怪不怪。”
“是有点，鸟吃了不是直接拉屎吗，怎么还是果核？”
“哎，她好像醒了？”
阿眉的意识刚恢复，就听见耳边一阵聒噪，小孩的，老人的，大叔大婶的，年轻人的，她费了挺大劲，才算把眼皮子打开了，结果发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的同类，纷纷好奇地看着她。
她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好，我这是在哪？”
“这是孤魂关哦，也是昆仑山下，未必你是新来的？”一个年轻女孩脆生生地回答着，看样子似是与阿眉同龄，一双杏仁眼黑白分明，脸白白嫩嫩如杏仁豆腐，语调像是川蜀地区人士的。
“是呀，上面的说我七个工作日内没来报道，取消我投胎资格了。”
周围一阵唉声叹气。
“我也是。”
“这里在座的谁不是？！”
“这么多年了还不改改，孤魂关都快关不住孤魂啦。”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啊。阿眉此刻觉得不再孤单，瞧这热闹的场面，可比自己飘零有意思多了，她从地上站起来，问众人：“孤魂关，是孤魂都被关在此处吗？”
一个衣着古旧，须发皆白的老翁笑答着：“非也非也，这一处乃是进入冥殿的入口，是只出不进，人也好魂也罢，都是如此哇。”
“这里还会有人？”阿眉不解。
“哈哈。”老翁捋了捋胡须，并不作答，便离开了。
围观群众也逐一散开，剩阿眉一个还在困惑中，那杏仁姑娘倒是跟在阿眉眼前：“你有地方可去吗？”
“没有。”
“你可以喊我陈杏，我们两个姑娘可以结伴，我来这儿有段时间，比你知道得多一些。”
“好呀，我叫赵阿眉。”
阿眉欣然应允，顿时对眼前的女孩产生了好感，一路上也从陈杏那知道不少信息。所谓孤魂关，像是一个围城，围城里聚集着像她们一样无路可去的魂，大多魂魄都无比渴望拥有新的肉身活下去，永远离开这里，而围城外也有不少无路可走的人，在饥饿中、贫寒中、战火中、眼泪中，恨不得舍去自己的肉身，只为换取片刻灵魂的安宁。百年前战乱时的难民曾在围城外，一生向善受尽欺凌的温良者曾在围城外，不为世俗接纳的恋人曾在围城外。
“阿眉，那条河看到了吧，晓得吗，它叫关外河，河对岸，就是人的世界了。”
孤魂关的关外河从不干涸，太多的眼泪留在了这里，河两岸甚至摇曳着朵朵红花，要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过去还会照出薄薄一层寒露，映出的那一点红晕仿若是一双双泪眼。
“你也想再变回人吗？”阿眉问着。
“当然想咯，这里哪个不想要一个肉身，新的旧的好的病的都不在乎，我才二十出头，还没活够呀。”陈杏苦笑着，“关外河有时可以看到那个世界的梦境，我有次看到了我老汉，他在梦里一直喊我回家，一直喊，声音都哑了。”
“我一直还想吃碗他做的老麻抄手。”
阿眉听完陈杏的话觉得心里空空的，她已经快想不起自己的父母了。陈杏至少知道自己的眷恋是什么，她却迷茫了，即使她有了新□□，又能圆什么样的遗憾呢？
阳光逐渐消散之时，陈杏带着她到了新的落脚点：一片凌乱的山头，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些木棺，几乎都是便宜的薄棺材，没有一分宽余，又小又挤，如果是壮实一点的大汉，只得屈腿而眠。
“怎么会有这么多棺材呢？我们必须得睡在这里面吗？”阿眉倒不是觉得害怕，但这确实奇怪。
陈杏想了想，口气不太确定：“还记得我刚刚告诉你关外的苦命人吗？他们想进来，我们想出去，要是能做个交换那该多好，于是开始有人尝试进来，有的画符，有的烧香，还有的水性好跳进关外河想偷渡进来，听说后面开始传人至阳，这里至阴，睡棺材就可以暗度陈仓顺流到关内，一大批棺材就像流水一样进来了，但人全被拦在关外了，连一只苍蝇都没进来。”
“这些苦命人想进来再简单不过，死了不就可以？怎么还大费周章。”阿眉心想这睡棺的谣言八成是哪个缺德的寿铺老板传的，想趁乱世捞它一笔。
“想死是因为不想活了，可他们还想活着，要是死了就得去冥殿，那哪有我们这些游魂自在，除了出不去，其他和活着的时候差不多。”
“嗨，那还是差挺多，我们活着的时候可不用睡棺材。”
“本来游魂也不用的，”陈杏压低声音说道，“以前都是你自家寻个隐秘的地方，甚至不讲究的就躺地上埋土里，但后来孤魂关总有天雷劈下来，有些倒霉的魂都劈劈叉了，为了讨个吉利，大家就都躺这些空棺啦。”
“真是功夫再牛逼，也怕被雷劈。现在看这些棺材，也顺眼多了。”
“扑嗤——”陈杏弯腰大笑，声色如铃，朝身侧一指，“我的棺在这，你睡我旁边这个吧。”
阿眉看了看她的睡棺，发现盖棺的底边似乎刻画着什么东西，仔细研究了起来，陈杏也凑过来看，那大概是木匠用小刀刻了一截树柄，上有两三朵五瓣小花，花瓣偏圆，花萼略反折，花中还藏匿着一个椭圆的果子。阿眉笑了起来：“快看，真是巧了，杏花，杏果——”说着指了指陈杏，“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