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某处乱葬岗凭空出现了一个女子,从半空落地踩上了一块墓碑。她深夜在这里出现,对阴测测的乱葬岗毫不介意,维持原来的动作,仿佛有夜视一样转了转眼睛,打量身边。

    然后没再动了。

    这里来自书籍《噩梦》衍生的新世界,这名女子名叫王刻笠,是来完成她的任务的。

    新世界里本该活着的李云湘于此刻有大危险,王刻笠要带着这孩子长大,并纠正她善良过头的性格,成为一代冷情女官。

    难度在于性格。大概要花上半生…王刻笠细细算了算,循着声音找到一吵闹的人家。

    落地点从来都在任务目标附近,看这个地方,时间应该是那孩子被抓来这里的时候,大概是要干坏事了。

    王刻笠使轻功掠进那人家中,看到李云湘抢了就走,还顺走了隔壁的婴孩。

    李云湘和这孩子生来就是孤儿。名姓王刻笠早已忘记,但那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她不会认错。

    守着的妇人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孩子便消失了,当下吓得后退几步摔坐,再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王刻笠手里抱着两个小朋友,奔向另一处偏僻村庄。

    王刻笠早已在这里轮回任务四次,加之其它世界数不胜数的经历叫她武功娴熟内功精厚,狂奔中寻常四个时辰路程被缩短到两个时辰,步子稳健没惊醒小孩。

    这地方王刻笠是选过的:远离京城,村庄里有位归隐的年轻侠客,是个善良温和的性格,被人伤只会杀回去,从不报复。

    她夜里也看的清晰,来到侠客院子里便毫不客气进了住人的房间放下两个孩子,看了看睡得安稳的那位侠客。

    他完全像是入睡了,只骗不过至少见过几万人的王刻笠。

    侠客装睡许久,王刻笠也不消去气息,就站在床前呼吸,他索性也就坐了起来,眼神暗暗,似乎是在问有什么事情扰人清梦。

    王刻笠示意到外面,侠客一骨碌起身,利落的出门。他的院子里刚好有个石桌,离房间有些距离,王刻笠自如坐下,便开口:“我需要在您这里抚养这两个孩子。钱财一概不需要您出,在这里的时间我会替您掩盖所有痕迹。”

    “要求是什么?”侠客懒懒的问,似乎困了。

    江湖人总是波澜不惊的,这一点王刻笠喜欢。她简洁答道:“守着,一切有我。”

    侠客:“这可是赔本的买卖。”

    他清楚自己追兵强度,她这么说可是免费的倒贴。

    王刻笠:“对我来说赚了。”

    侠客歪了歪头:“我不同意。”

    沉默两息,侠客在笑,王刻笠在思考。

    她困惑:“为什么?”

    王刻笠横着走惯了,考虑事情时像是在发呆。她的脸生的漂亮极了,落在侠客眼里就像是顺畅的小姐第一次碰到挫折。他心里暗笑,清清嗓子:“于我清誉有损。”

    王刻笠记得方才放孩子时床边的面纱:“你应当是带斗笠的,没人认识你。”

    “我心里不爽。”他对答如流。

    好有道理。王刻笠想,换做她此刻已经把侠客杀了,也不强求:“有什么要求?”

    “一日五十两银子,”侠客说,“我就当做养了两个孩子。”

    王刻笠漂亮的眼珠转了转。

    “等我一日。”

    她回来得快,又是半夜。身上血腥味冲天,只是故意从侠客房门路过留下一沓银票,又消失了。

    侠客知道王刻笠会回来,只开门把银票揣进了怀里,又躺下了。

    天赋秉异的少年今天有点苦闷,王刻笠毫不在乎把孩子留在了他这里。似乎是知道他名号或是性格,总之此举信任,他也不愿意叫送上门来的金主跑了,便打定主意照顾小孩儿一天。

    但两个孩子醒了一个不停哭一个不哭不闹,叫他不知道怎么办好,实在没了办法他咬牙点了哭的孩子睡穴,抱着另一个过了一天,终于是也睡了。

    他正在隔壁数银票,王刻笠散着头发鬼魅一般无声出现在内室。她看起来刚刚洗过,身上新洗的淡香混合着消不掉的血腥味,靠近侠客时味道便格外明显。侠客不着痕迹后退半侧。

    王刻笠不声不响看了他半晌。良久她笑了,眼睛弯弯,无声起身,窜出了草房。

    侠客在她出去后感觉有点儿燥得慌,心里暗想这姑娘看着好好的,没想到是个神经病。

    王刻笠把两个孩子丢在这里后自称是他们的后娘,每天教他们习武。哄睡之后就在偏院里炼毒,剧毒的瓶瓶罐罐堆满了房间,总叫侠客觉得身后生寒。

    追杀是有挡的,却是她直接把他的“独行客”之名发扬光大:王刻笠赚钱的方式简单粗暴,便是找镖局走镖。她男装用了他的名姓,上去便把最大的一家镖局里最强的那个揍了一顿,而后固定服装,到处找镖局做事,叫人抓不着地方,且一旦有人追去镖局,第二天必然被她现身报复,这么来去了两年,追杀的人竟偃息旗鼓了。

    侠客用看疯女人的眼神看王刻笠。

    疯女人:“左右也只是小恩怨。您也是能摆平的,只是嫌麻烦而已吧?”

    她说的不错,侠客哑然失笑:“你不累?”

    “我乐于此道,”她倒是没说假话,“求之不得。”

    这个侠客知道。王刻笠打人最爱扇脸,害的他的称号都快从独行客变成扇脸人了。

    彼时王刻笠还做着好后娘,李云湘和那孩子一左一右被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她没什么表情配着温和的动作和言语看起来格外割裂。

    那孩子被她点了睡穴。她格外喜欢这小孩,总是看着他的睡颜对李云湘轻声教导,像低语的妖精。

    侠客不忍直视,跳上树戴了斗笠走了。

    “云湘。”王刻笠细细的用眼神把孩子整个描摹,空闲中轻轻出声,把李云湘放下站好。

    时间差不多到了。

    “娘,我听着。”李云湘此刻已经八岁,乖顺的抬头。

    “你以为人如何?”王刻笠想了想,问。

    这个问题对小孩儿来说有点深奥。但王刻笠早在李云湘醒来时就告知过她是父母不要的孩子,如今生活两年没怎么干涉她的想法,王刻笠想看看她的想法。

    是生性善良,还是后天养成的天真。

    “人…”李云湘嚼了嚼这个字,没想到怎么回答。

    她只觉得娘待她好,虽然冷冷的,但处处都是为她,那娘说什么她便怎么看,于是李云湘就这么说了。

    “这样,”王刻笠若有所思,“娘告诉你。”

    她漂亮而骨节分明的手还放在孩子脸旁,轻轻捏了捏小孩儿的脸。

    “人都不可信。你只能信你自己。”

    李云湘不解:“这是为何?娘分明是待我极好的…”

    王刻笠的手已经掐上李云湘细嫩的脖子,她的杀气毫不掩饰,一时间吓呆了少女,怔愣着甚至没想到伸手,直到她的手收紧,开始呼吸困难,李云湘方才眼睛猛的发酸,留下眼泪扒拉王刻笠的手。

    王刻笠平时动手从不会有杀气。她这股子阴狠的气息把远在院子外墙树上的侠客都招的起身看了过来,一看便知道是故意的,啧啧两声躺了回去。

    他的声音也落到了李云湘耳朵里。王刻笠松开手,她便猛的跪坐,眼泪止不住的流,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息。

    只是惊吓过度,她还是缓了一会,泪眼婆裟。

    这孩子傻子一样发问。

    “…为什么?”

    王刻笠还是没什么表情,仿佛刚刚差点杀了她“继女”的人不是她这个便宜娘:

    “云湘自己想想?”

    她要让李云湘记住。多几次也无妨,这种琐碎她也是喜欢的。

    李云湘哑然,眼泪还在继续的流。

    “再哭娘就打断你的腿。”王刻笠轻声细语。

    她怎么会这样的?李云湘恍恍惚惚,这才想起自己逾越了。王刻笠本就是个后娘,世俗来说就该恶毒。她不该有幻想,后娘养她如此已是仁至义尽,何况还没有真的做什么,此番应当算是敲打。

    她年纪还是小,做不到完全坚定,只自以为确认的看向了王刻笠,眼神终于变化明显,让兴意缺缺的王刻笠提起了点意思。

    “就是这样,”她终于放下抚摸李謦习脸的手,丝毫不介意的双手捧上少女柔软粘湿的脸颊,“云湘,记住现在的感觉。”

    她没有形容是什么,她要让李云湘自己去抓。

    侠客不见了。今日归她守家,王刻笠把快焊在身上的夜行衣换了,梳了个妇人发式,出门买菜。

    她抱上了孩子。李云湘被她留在家里思过,是因为日子正好在变动一日,皇子们此时正往江湖暗流涌动,这几日她要把李云湘丢在家里等待意外到来,作一个不错的切入。

    她极少出门的,王刻笠向来懒得,便也没有带斗笠,她的脸普露出来一路,各种粘人眼神就如同舌头一般舔来。她毫不在意,只挑挑拣拣着想吃的菜,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吵闹。

    她抬眼。

    习武之人眼力好,王刻笠一眼看穿极远的缝隙,看到一张让她意外的脸。

    ——初世界的主人容齐。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皇宫杀了自己的父王登基才是。

    她挤进人群到中央,看到如今年十五的容齐当街揍人,身下挨打那人是远在此处避难的异姓王世子。

    容齐生性坚忍,绝不会当街打人;世子跋扈许久绝不会任由容齐打,即使是如今所有人都不认得的情况,他的自尊也是万万不允许的,此时竟是真的在挨打。

    王刻笠再看一眼,世子脸上黑气弥漫,是中毒之兆。

    这也是从不曾存在的事情,世子前五次从没中过如此毒。

    这是脱离的预兆。

    身边书生看王刻笠有些呆了,以为是吓的,轻声喊她:

    “夫人怎么还在这儿?听说是乡人打架,快些躲远点才好。”

    “是了,”王刻笠感激笑笑,“多谢您提醒,我得回去了。”

    她抱着孩子匆匆离开,回去后李云湘已经没了踪影。

    “她被带走了,”侠客抱着剑靠在门边,“你不去救么,温柔可人的后娘?”

    王刻笠:“放几日,死不了。”

    侠客做出一个没眼看的表情。王刻笠怀里的孩子没出声,只静静的看着她。

    她高兴着摸了摸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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