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奈呓和月岛萤是初中同学。

    别误会,不是那种带着暧昧羁绊的青梅竹马,初中三年,蓖麻只在毕业时和月岛萤说过话。

    过程还是相当的不愉快。

    初中对于蓖麻来说,是破碎的窒息的暗无天日的,像噩梦般诅咒着她大半的人生。

    青春期,五官的差距,智力的差距,家庭的差距,人缘的差距,现实而残酷。

    那种独属于青春期中天真的残忍 ,是致命的。

    而她很不幸的,连当小透明路人甲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生病吃药长期激素紊乱,身体肿胀肥胖,脸上的肉让五官拥挤而油腻,厚重的刘海下是消不下去的痘痘,她穿不了校服短裙,因为没走两步大腿就会被磨破,所以只能把自己永远笼罩在黑色运动衫里。

    没有合身的衣服,没有朋友,没有兴趣 ,成绩垫底,阴暗逼仄的出租屋里是父母尖锐的争吵。

    每当娇小纤细的女孩子走过,亦或是学校长廊落日下的告白,亦或是颁奖典礼上年级第一自信的笑容,名为羡慕的情绪像野草一样疯长然后将她吞没,可越是羡慕,越显得她内心扭曲而阴暗。

    她发觉自己能一眼看到女孩子们的优点,比如谷美的眼睛像猫一样漂亮,鹿岛的小腿纤长白皙,樱里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好听,园子的头发浓密光亮…

    可是,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她一直对自己感到失望至极。

    她也很委屈,明明吃的不多,该死的药就是让她一天比一天更加臃肿。明明已经最大限度的表达友好,近乎恳求的希望有一个好朋友,可每每早上进入班级,推开门的那一刻,班里总会陷入诡异的安静。

    那是一种,不由分说的气氛。

    “梨奈同学吗,算啦,我不敢找她借作业,总感觉她好可怕”

    “诶,确实,像阴沉的熊一样”

    “可惜了听名字绝对以为是个可爱的大美人”

    “结果是大野猪吗哈哈哈哈哈”

    “雄太怎么能这么说女孩子,你这样我都不敢吃晚饭了,万一长胖了怎么办”

    “优子你这么好看,担心什么啊”

    其实他们离梨奈很远,其实教室里很嘈杂,但是内心敏感到极致的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带着百发百中的直觉。

    梨奈控制不住的全身紧绷。

    那种局促,委屈和孤独近乎充斥着她整个初中。

    优子是班里最好看的女孩子,学生会副会长,人缘好,成绩好,家境好,娇小的像布偶娃娃一般惹人怜爱,没有人会讨厌这样闪闪发光的人,就连梨奈本人也是如此。

    如果我是她就好了,梨奈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其实诸如此类的对话充斥在蓖麻的生活里,她逃不掉也走不出,其实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校园暴力,因为他们没有当面嘲讽,背后说人坏话这种东西对于青春期的学生来说再正常不过。

    大家对蓖麻表面上都是体面的礼貌,她的周遭像有一个透明屏障盖住一般,被动的隔绝着一切。

    像所有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她也有喜欢的男生,是同班的柏律,一个眉清目秀成绩优异的少年。她知道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所以她没有奢望,只是每天记着日记。

    “12.3 他总是在做题,暧昧的黄昏,遮挡住额头的黑色碎发,解开一颗扣子的白衬衫,钢笔在有厚度的纸上沙沙作响”

    “1.6  他穿大衣着实好看,恭喜他期末考试又是班级第一,今天他好像心情很好,发考试成绩单时,他轻轻朝我说了声谢谢,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其实算不上对话,但是我知道我会因此开心很久,寒假正式开始了,祝他新年快乐,学业顺利。”

    她只是这么记着,她给柏律取了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外号,叫希望,她小心翼翼又欢心雀跃的暗恋着。

    那天,结束了春游的大家显得异常兴奋,调皮的男生打打闹闹,撞到了准备回家的梨奈,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她狼狈的捡着,她想她的动作一定笨重又可笑,她讨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家准备写作业时才发现,日记本不见了。

    心咯噔一声,然后沉沉坠落。

    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被她这样的野熊豪猪喜欢,柏律同学真可怜不是吗,她不敢想象那双清澈真诚的眸子里满是对她的厌恶,于是她以病为借口不想上学,却被强势的已经容不得别人忤逆她的妈妈拖去了学校。

    她记得她拉开教室的门的心情,和她割腕如出一辙。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放学她注意到了一反常态没有赶去补习班的柏律,柏律时不时瞟她一眼,带着纠结与烦躁,少年的眉眼生的好看 ,黄昏下更是如此。

    啊,原来,最坏的结果不止一个。

    少年逆着光向她走来,高大而干净。

    昏黄的余晖透过他的碎发,隐隐绰绰,梨奈的心悸动而酸涩。

    “那个,昨天你书包里的东西刚好掉到了我那,额,实在抱歉,摊开的那一页是画着我的素描,然后被大野那家伙抢走了…”少年挠着头,语气笨拙而生硬,眼里的歉意要把蓖麻灼伤“放心因为值日当时教室里只有我他和月岛萤同学了,不会乱说的”

    “还有就是,你的画很好看,但是希望我们都专注于学业。”

    少年的眼睛是琥珀色,光线氤氲,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声音温柔的让梨奈眼眶发红。

    她拿过日记本落荒而逃,脑袋嗡的轰鸣。

    她永远记得,楼宇间绚烂盛大的黄昏下,自己气喘吁吁泪流满面。

    梨奈无法怨恨柏律,少年的拒绝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亦如她当时喜欢他的理由一般。

    她只是为自己感到丢脸,那种酸涩感膨胀到让她窒息。

    她发疯般的拒绝上学,总想着,万一呢,万一说出去了呢,那个叫大野或是月岛萤的男生没有义务保守秘密不是吗,这么不自量力的事情,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不得不到了休学的地步,可是已经临近毕业,在妈妈的逼迫下她只能继续上学。

    父母争吵的愈演愈烈,无非就是钱,酗酒 ,离婚 ,孩子归谁这种吵了很多年的问题,她的破烂成绩也考不上高中。

    生理心理的压力下,梨奈由衷的想结束这一切。

    死不会比这样活着更痛苦了,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小小的稀碎的失望堆积而成梨奈整个灰色的三年。

    那种失望不是撕心裂肺的哭泣,而是一声又一声,止不住的叹息。

    控制欲几乎病态的母亲,终日酗酒大男子主义的父亲和一无是处的她挤在这布满霉菌的一方天地里,日日夜夜互相折磨着。

    即使过了很多年,她回头看,依旧想不出解救自己的方法。

    她割过腕,被邻居阿姨发现然后救起来了,在医院刚刚睁开眼睛就差点被父亲的巴掌抡晕。

    因为还没成年,不能去正规药店买安眠药,其他渠道的安眠药需要的钱她又支付不起。

    这种可笑的无力感伴随着她到毕业典礼,盛装打扮的学生,精心策划的晚会,舞台上耀眼的男男女女,舞台下哭成一团的朋友们,蓖麻独自在角落观察着这一切,就像是在看手机里那些演技浮夸的青春剧集。

    因为她的青春里从来没有这样美好的桥段出现,所以才会认为眼前的这一切只存在偶像剧中,可是当它确确实实照进了现实,光芒之外的梨奈,是无边的死寂。

    梨奈想自己无声的崩溃似乎是从断更的日记开始的,自此以后,压抑已久的情绪就像崩断的弦,汹涌着将她吞噬。

    毕业典礼热烈而隆重,满天飞舞的彩带,花束与拥抱下交换第二颗纽扣的浪漫,种种美好伴随着前程似锦的祝福氤氲。

    至少蓖麻在大家手捧鲜花热泪盈眶的那刻,

    也准备实现她的愿望:冲上天台,然后,一跃而下。

    于是她偷偷摘下了一朵樱花别在胸口,背对人群走上了天台,夏日的风闷热,她讨厌夏天,因为汗浸湿衬衫勾勒出她臃肿的身躯,泛着粘腻的酸臭,这让她的丑陋更加无处遁形,她深刻的讨厌着夏天。

    从上面俯瞰下去,腿止不住的发抖,她懦弱到在最后关头失去了跳下去的勇气,泪水像崩断的珍珠项链坠落。

    一如她荒唐无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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