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十七岁的一天,下着连绵的小雨,沈知安家便利店的隔壁搬来一对母女,她们是提着行李箱来的,并没有带其它家具。

    因着前天的一场大雨的冲刷,本就是泥土铺成的小路上,现在到处都积着小水坑。沈知安透过玻璃门看着正提着行李箱费力走着的女孩,第一印象就是纤瘦,安静,不在是不是雨幕的缘故,一时竟有些心疼。

    女孩叫徐世清,似乎不喜欢这里嘈杂污乱的环境。沈知安常在店里写作业时打量着她,她浑身都泛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皱着眉头快步穿过喧闹的街道,略黄的马尾,随着步子微微飘动。

    沈知安听街坊们说过关于徐家的事。徐世清的父亲白手起家,凭着自己的能力经商多年,声名鹊起,积累了万贯家财,成为商业大亨,但不辛遇上商业危机,一夕之间,倾家荡产。

    从风华正茂奋斗到华发渐生,一手打拼积累的财富,就这么没了,难忍心痛,到底也是骄傲,经不住打击跳了江,留下孤儿寡母几经辗转来到了以贫穷著称的老岭街讨生活。

    虽已落魄成了平民,成为老岭街的一员,但徐世清与这里是格格不入的。有时候,徐世清会到店里来买东西,冷漠的不肯多说一句话,拿东西,付账,丁点儿眼光都不会落在旁人身上。沈知安很不明白,都快到家贫如洗的地步了,还端出一副大小姐高高在上的样子,徐世清除了一张还算好看的脸和考上江大的成绩,哪里还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越是不明白就越是好奇,越是好奇就越想去了解。

    在1997年的一天,沈知安知道了她的秘密。

    那天,班里组织人去看刚上映的电影来放松一下心情。散场的时候,前面有一对情侣,女生身穿蓝色的及膝裙子,头发散在肩上,遮住了脸颊,但仅看身形,沈知安觉得十分熟悉。男生则一身看似普通其实价值不菲的衣服。还不待沈知安细看,就被同伴叫走了。

    出影院后,他又看见了那对情侣,男生亲昵的搂着女生的肩,为她打开跑车的门,那是新款全球限量版的法拉利,沈知安看着女生侧身上了车,那是徐世清,她似有所察觉,扭过脸看向他,似是惊慌了下又转过了头。沈知安有些愣的看着黑色的跑车从眼前驶过,而他也感觉,有道目光紧锁在后视镜中自己的身影上,直至变成了一个小点点。

    周围商家的灯光冲淡了似被泼了浓墨般的夜色。沈知安抬起头看向悬在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星,一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难道不是只有大人才会在知道真相时不言语还微笑以对吗?

    那天之后,沈知安再看到徐世清时,总是远远的就绕道而行,如果行至眼前,实在避不过时,沈知安也只是低着头匆匆而过。可他还是不住的去想徐世清,她在干嘛呢?

    想念就如荒草般的疯长,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只要是关于徐世清的事,他总至不住的去听,去看。

    直到某个礼拜天,沈知安在店里刷题时听到隔壁传来玻璃的碎裂声,还夹杂着徐太太的哭喊声:“徐世清,我白养你了,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不要脸面的事情,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是你妈。”

    有好心的或是想看热闹的街坊前去劝阻徐太太,沈知安心中有些担忧,也随着去看了。他站在人群外,看徐世清沉默着站在原地,眼眸低垂,额角有些许的发红,想必是被砸伤的,而且左脸也肿了,触目惊心的手掌印。徐世清的母亲在一旁抽泣着,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自己的命苦。

    不要脸面的事?沈知安想起了灯光晃眼的夜晚,呼啸驶过的法拉利跑车以及身着不菲的男生。

    沈知安正想着,猛然间撞上了正抬眸看向他的徐世清,她的目光像一把用万年寒冰才凝成的剑,让身处在阳光下的他打了个冷战,而且她极其容易洞悉了他心中所隐埋的秘密。心头不禁一紧,转过身抬起步子走了,脚步带着仓促,此刻的他只想赶快躲开那道冰冷刺人的目光。

    贰

    七月,闷热的津城迎来了场可被称为救星的甘霖,一下子冲淡了些热气,裸露在外的肌肤沾染着微湿的空气都感觉特别的舒爽。

    今天在店里停留的时间有些晚,附近的几家小店都关了门,沈知安沿着大路朝家走着,昏黄的路灯将他脚下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的,一片静谧。

    空荡荡的路上突兀的响起一声:“喂!”

    使得正思考着的沈知安吓了一跳,寻找声源处,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立着的人影,没有怎么辨认就知道那是徐世清,而且他也不知怎么了心怦怦直跳,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就仿佛踏在他的心间,留下阵阵颤意,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忍不住破土而出了。一直到他触到她冷然的眼睛才回过神。

    昏黄的灯光投射下来,为她头顶罩了层淡淡的暖光,本应该是显得温暖的样子却在她周身森冷的气质的下,被衬的更冷了。沈知安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变的稀薄了。

    “是你告诉我妈妈的?”徐世清的语气冷淡但听不出其它的情绪,只是眼睛在死盯着他。

    “我,我没有。”沈知安摇头,似不敌这般冷寒的氛围,想逃走,徐世清似看出他的意图,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之大,皮肤隐隐的泛疼,但大概也许是指甲的作用。

    “那天,我在电影院看到你了,你怎么解释?”

    徐世清的紧逼与冷然让他招架不住,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站在那,不知如何动作。对上徐世清的眼睛,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故,她的眼底有些晶莹。

    两人的沉默的僵持着,沈知安沉默着不知说些什么,徐世清沉默着不肯撒手,自手心间传来的热度让她心里有点儿难受。

    伴着微凉的风,沈知安听到了车子的轰轰声,由远及近,抬头看去,见前方一个白点越来越亮,摇摇晃晃的,转瞬就近了身,来不及作多余的思考,沈知安一把扯过徐世清向旁边推去,自己却被呼啸而来的摩托车撞倒在地,腿脚很不幸的还被轧了下。

    摩托车因着碰撞再加上车主的急刹而倒在不远处。

    徐世清急忙跑到他身前,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沈知安不住流血的腿竟伸手去捂,疼的让沈知安很没形象的“嗷”了一嗓子。吓的徐世清又缩回了手,不知所措的去拉沈知安。沈知安终于听到了徐世清除了冷淡以外的语气,是慌乱颤抖的,似还带点儿哭腔。

    沈知安顾不上疼了,安慰道:“别哭,别哭,这不还没死吗?”

    而徐世清也只是一时慌乱,便拿起手机打电话,还说了句:“我没哭。”

    沈知安疼的快昏过去了还不忘想,这个女孩好难相处啊!

    救护车很快便来了,车主没有受多大的伤,只是因喝了酒,一时有些发迷糊,待看到沈知安鲜血淋漓的腿时,瞬间就清醒了,跟着他们去了医院,知道是自己的责任,主动承担了医药费。

    沈知安骨折了,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强悍如厮,也仅卧了一个多月就痊愈了,但缝补的那道疤痕却留了下来。沈知安说那是属于男人的荣誉,还让听后的徐世清难得的笑了下。

    在此期间,因为沈知安的舍命相救,她妈妈对沈家极为感谢,常煲了汤让徐世清送去,在沈家的极力推让下才作罢,但也经常让徐世清去沈家帮着做些事。沈家父母也是忙,徐世清就常给他做饭吃,帮着做些家务活。沈知安大为赞叹徐世清的厨艺,不仅卖相好看,还特好吃。每次她做饭都得多吃两碗,搞的伤好后的沈知安胖了好几斤。徐世清很少笑,话也不多,大多时候都捧着厚厚的外文书,戴着无框眼镜,显得十分温柔阳光。关于告密的事也再未提。有次看到卧在床上的沈知安皱眉咬笔思考化学题时,还特好心的给他讲解了一番,百思不得其解时就如初阳照进思路多多啊!顿时让沈知安恍然大悟。

    从那之后,徐世清就很自然的担负起了为沈知安补习的任务。徐世清讲题很有耐心,语速不缓不急的,她不是只写步骤,而是引导着沈知安去解答。有时,沈知安看着徐世清润白的侧脸,以及笼了层光的微黄柔顺的头发,听着她清润悦耳的声音,不由生出种此时光阴正好的感想。

    就这样,两个多月的相处后,不仅让两个人的关系近了些,而且还让沈知安的成绩突飞猛进了下。伤好之后,徐世清便没有常来沈家了,而反观是沈知安一有空就跑去徐世清家补课蹭饭。经过相处,沈知安发现徐世清是个很温柔,善良而且智商超高,做饭很好吃的女孩。沈妈妈常笑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是去人世清家蹭吃的了吧!”

    他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仅是想去看徐世清,想跟她说话,,想看她对自己的展颜一笑。这时的沈知安还不知晓自己因为徐世清多给他说了几句话,或是看到徐世清露出的笑容而高兴好几天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只是一听别人让他喊徐世清为姐姐时,就很不高兴,不就大了一岁吗?看着还很小啊!怎么能叫姐姐呢?

    徐世清经过这次后,好像一下子知晓了人情冷暖,虽还是不常说话,但遇着街坊们也会弯起唇角笑一笑了。

    江大和沈知安念的高中离的并不远。刚开始徐世清有时会在路上遇到沈知安,然后两个人就结伴一起回去,后来,沈知安便买了辆自行车,放了学,就骑着去江大找徐世清。有时,徐世清下课早了,她就去找沈知安。骑上车,沈知安大概也是男孩子喜欢刺激,每次都骑到飞起,惊的本抓着底座的徐世清忽的抱住了他的腰,少年白色的衬衣拂过一片空气,微微扬起,像极了某人扬起的嘴角。

    那些时日,很美好,沈知安十分开心。他上高中,有时因着高考压力大了,就会去找徐世清,而徐世清就会给他讲题,或者讲些小故事,之后还会给他做满满一桌子菜,微微笑着给他夹着。在徐世清温润的声音的浸透下,烦恼压力随之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欢喜与自信。而他有时也会给徐世清讲高中的事,在他讲的手舞足蹈的时候,徐世清就会在一旁安静的弯着眼睛。

    叁

    日子一晃而过,两年过去了。沈知安高考发挥的不错,也考上了江大,和徐世清一个学校。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沈家父母请徐太太她们吃饭,做了满桌子香气四溢的饭菜。沈妈妈高兴的说:“知安,快谢谢你世清姐姐。”

    听到这句,他心里莫名的很不开心,嘟囔了一句:“又没有大多少。”然后,取了杯酒敬着徐世清。

    吃过饭后,夜幕上挂满了星星。津城离海比较近,沈知安带着徐世清去了海边。路上,徐世清似习惯性的抓着他的衬衣,另一只手点着他的腰背,道:“你这是酒驾,骑慢点。”

    回应徐世清的是耳边掠过的风声。

    海边有用来照明的大路灯,在夜色的映衬下,海水是墨蓝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温柔。他与她走在海边,夜晚的人还不少,情侣居多,腥咸的海风夹杂着丝丝甜味,沈知安侧头看着徐世清问:“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徐世清脚步微顿了下,而后答道:“去金融界,做金融大佬吧!”

    沈知安皱了眉,道:“那很累的,你一瘦弱女孩,怎么能受得了?”

    徐世清看着脚边卷起的浪花,口气淡淡的,她说:“不累又怎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中又有多少是轻轻松松的?再说了,性别为女又怎么了,难道就不能做BOSS了吗?我可是双商都超160的。”

    “自恋吧你。”

    “这是事实。”

    两人斗嘴嬉笑,这时是星光满布,无拘无束,暂时忘却了烦闷,不顾一切的开怀大笑,好像在补着所失掉的年华。海浪声声,欢声笑语,但海浪声声也掩住了那些隐密的心思。

    沈知安第一次觉得夜景真的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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