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极其单调。

    每天7点,二人起床,吃营养膏;七点半,司南开始他长达三个小时痛苦的复健,明彗协助他;11点开始,对导航系统的修复——这是个复杂而枯燥的工作,需要编写大量的代码,明彗看一眼就头疼,于是当司南编写代码时,她就继续修复完善飞船的硬件;17点停下来休息半个小时,然后进行三个小时的复健;再从20点半休息到21点,再进行两个半小时的工作,然后用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写当天的航行日志,接下来去休息。

    第二天重复上一天的生活。

    第三天重复第二天的。

    直到第十天,远行纪元四百零三年五月一日。

    “准备取样。”明彗敲敲屏幕,把司南从代码的汪洋中捞了出来。

    “能取够燃料吗?”司南问。

    “大概可以。”明彗回答,“我下去,你呆着。”

    司南皱眉道:“你穿着隔离服,不方便吧?”

    “比你强。你的身体强度,子舰保护不了你。”

    “多加小心。”

    “好。”

    明彗驾驶着采集舰飞向了那巨大的气态行星,她将会在那里停留四个小时。

    司南看着她远离,捂着嘴,弯下腰,脊背颤抖。

    好半天,他站直了腰,拿了两团棉纸,擦掉了满手的血渍。

    我还能活多久?他想。我会不会已经感染了明彗?

    他木然地想。

    但他顾不上了。

    因为警报骤响。

    明彗出事了!

    司南扑向操控台。显示屏上,代表着采集舰的红点忽明忽暗。

    “明彗!”司南喊,“明彗你怎么样?!”

    “死不了。”明彗冷戾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是发动机液变质了,见鬼!”

    “我将飞船靠近些。”

    “随便!但别过了最低轨道。”

    “明白。”

    明彗到底平安地带着足够使用三个月的能源回到了飞船上,不过过程非常惊险,若不是司南及时地扔出了捕捞网,这个姑娘恐怕就真得长眠于此地了。

    “多谢!”她笨拙地对司南做作揖状。

    自然没搭理她的道谢,正色道:“你鲁莽了。”

    “是的,但没有办法。”

    无言。

    “你的隔离服……”

    “损毁百分之四十五,但还能用一段时间。”

    “抱歉。”

    “无需言此。我需要你,你也知道。所以不必因你的辐射自责。”

    又是半晌无言。

    “有一个好消息,你要听吗?”司南突然开口。

    “要。”明彗立即回答。

    “根据数据分析,结合星图,距离远行联盟所在地还有半个航行年。并且由于技术更新,实际所需的时间大约可缩短至五个月。”

    “那太好了。”

    “但同时也有个坏消息。为了避免穿越黑洞频现的真空带,我们必须进入那颗将衰变的恒星的引力场。”

    “很危险,飞船外壳损毁很严重。”

    “我会尽力设置最优路线。”

    “我也只能说多谢了。”

    司南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话说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

    “可惜必须穿隔离服。对了,我光脑里还有几张我以前的照片,给你看看。”明彗边说边投出了几张照片。

    照片里,年轻的姑娘穿着银灰色的军装,站在纯白的大厅中,冷冷地看向镜头。

    “我十年前博士生毕业,即将服役时的留影。”明彗说,声音里似乎满是怀念。

    “远行者仍保持着二百岁的平均年龄?”司南问。“

    “已经降到了一百七十岁。”

    “母星——如果不进入休眠状态,只能保持到一百五十岁。”

    明彗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故宫还在吗?”

    “文物大部分还在,但建筑已经存不住了。”

    “埃菲尔铁塔呢?”

    “早扭成麻花形了。”

    “自由女神像呢?”

    “早成渣了。”

    “西湖?”

    “沙子早给它埋了。”

    明彗不问了,她蹲下,低着头。

    好半天她才再次开口:“三十来年前,我还什么也不懂的时候,每次看腻了一成不变的漆黑的天穹,我就缠着我爸我妈给我讲母星上的各种各样的美好的事物,谁知道……”

    她说不下去了。

    “你是在哭吗?”司南突然开口。

    “你看我一个三十六七的人的笑话有意思?”明彗带着哭腔骂。

    “我清醒了四十年,守望纪元三百五十三年生人。”司南不着边际地说,“母星那个时候,地底尚是城市,地上已是黄沙满天,森林草原全成了历史。长辈跟我说,远行者们或许会在另一个星球上将那绿意复原,于是三百七十八年挑志愿者的时候,我拼了命地背各种资料,成了年龄最小的那个。”

    “联盟只有室内植物展馆和植物品种单一的农业基地。”明彗说。

    “母星也是。”

    再次不知言何。

    到了远行纪元四百零三年七月三日。

    司南的身体状态恢复到了他休眠前的水平。

    “我们即将进入衰变行星引力场。”他告诉明彗。

    “我准备好了。”明彗站在舷窗边,闻言,回头应答。

    “好。”

    尽管司南已将航行路线设计到最优,他们仍难免冒着高能粒子流前行。警报声不绝于耳,明彗却似无闻。

    红光映在她的隔离服上。

    “司南!”她突然喊,“帮我把隔离服脱掉!”

    “你要干什么!”司南大骇。

    “它麻烦,碍手碍脚,你快点。”

    无法拒绝。司南在摇摇摆摆的舱室里跑了几步,站到明彗身后,帮她解下了这厚重的束缚。

    明彗的动作更快了。

    机械师的几把工具简直被她用得只剩残影。

    司南看着她沉静的侧颜,不由得痴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他立即走回主控台旁,密切监控起航道。

    警报声终于停了下来,司南松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向明彗报告已经脱离了衰变恒星引力场的消息,却忽然瞪圆了眼。

    一块星体残骸撞上了飞船,引得一阵剧烈的摇晃。

    司南狠狠撞到主控台的桌角上,钻心的痛从腰部传来。

    但这没有吸引他多少注意,因为他看见明彗被晃得飞了出去,头撞到舱壁上,人事不知。

    明彗再次醒来时,已是七月六日的十七点钟了。司南已经把隔离服给她穿回身上。

    她活动了一下四肢,慢慢坐了起来。

    然后就撞进了司南端正的眉眼中。

    司南的眼里,有焦灼,有不安,有关切,烫得她心砰砰乱跳。

    “怎么了?”明彗问。

    “星体残骸撞击了飞船,附属舱室又损失了一个。”司南告诉她。

    “没关系。”明彗说,“只要主舱室还在就没有大问题。而且我们只有……”

    她低头看光脑。

    “三个月的路程。”司南说出了她想要说的。

    “还好。”明彗自语。

    八月六日,明彗起床时突然感到头晕目眩。

    接下来的几天,身体的各种不适症状越来越明显

    八月十五日,她在肌肉的绞痛中入眠。

    八月十六日,起床时,她喷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明彗的视野顿时五彩斑斓。

    “混账!”她骂了一声,把面罩一把扯下来,扔在地上,又暴躁地扒下了隔离服,顶着一脸血打开了房门。

    走到司南的房门前,她正要踹门,突然停住了步子。

    她缓缓地把门推开一条缝。

    如她所料,那个高大的青年在床脚蜷缩成一团,因痛苦而战栗。

    明彗站在门外,攥紧了拳头。

    “混账东西!”她恨声骂道。

    等司南意识逐渐清晰,从剧痛中逃离后,他缓缓睁开眼,准备把自己打理一番。

    但头才抬了一半,他便僵住了。

    “你怎么了?”他用发颤的声音询问面前脱了隔离服,满脸血渍的姑娘。

    姑娘没回答,只是定定地瞧着他。

    “你混账!”明彗突然骂,“我每天都问你需不需要止痛剂之类的药,你——”

    “给我用药,浪费了。”司南冷冷地说。

    看着眼前人淡漠的面容,明彗的心跳前所未有得急促。

    她要做点什么!她一定要做点什么!

    鬼使神差地,她一把抓住司南的衣领,拉得他向前俯身,而后仰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司南一愣,迟疑了一瞬,最终将明彗推开。

    “我会感染你。”他压着嗓子说。

    “我不在乎!”明彗吼,“我从来不在乎!况且我已经感染了!”

    她指着满脸紫黑的血迹喊。

    然后她再次吻上了面前的青年。

    这次他热烈地回应了她。

    他们在乱世中相见,他们在危难中相爱。

    他与她肆意地拥抱、亲吻、缠绵。

    在这永恒、盛大、危机四伏的宇宙里。

    “我跟你说,我还没见着你的人,就对你产生了浓浓的兴趣。”明彗松松垮垮地披了件衬衫,坐在司南的床上,拖着长声对他说。

    “我那会儿倒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但感到了你的生命波动。”

    “那要说起来,我也惦记你好久了。”司南嘴角带着一点浅淡的笑,从背后拥她入怀,“那时我的身体虽然进入了休眠状态,但仍有意识。我能够活动身体后,第一眼看见你便被你的眼睛俘获了。”

    “见色起意?”明彗笑着用胳膊肘撞他。

    “一见钟情。”司南温柔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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