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一见他,便啐道:“小东西,又来骗我,你除了去我那骗吃骗喝,还会干什么?”

    少年笑道:“卓儿这次真的准备了一件礼物,姐姐快跟我来。”说着,拉着高阳公主的手往后院走。

    洛雨心想他定是李卓,忙低下头,其实多年不见,李卓也未必认得她。

    午牌时分,宴乐开始,中堂到庭院,冠盖云集,显见李元景在长安声望之隆。

    金盘托着菜肴和酒水,络绎而上。酒过三巡,一个宾客起身道:“听闻薛将军擅长剑气浑脱舞,连先帝也常夸赞,难得薛将军回京,我等能否有幸,观薛将军之舞啊。”

    众人纷纷应和道:“请薛将军为我等一舞。”

    薛万彻酒至半酣,兴致正高,闻言也不谦让,当下脱掉长衫,叫人取来长剑,李元景一见,击掌道:“我当为将军奏乐。”

    于是,取来琵琶,随手一拨,如闻剑鸣,薛万彻则舞动长剑,如光似电,起舞翻腾。

    众人大声喝彩,洛雨正看得出神,一个黄衣小厮走过来,对韦霑行了一礼道:“韦大人,王妃娘娘请韦大人到内堂叙话,那里备了香茗恭候。”

    韦霑抬头一看,见荆王妃果已不在堂中,略一犹豫,起身道:“劳烦带路。”

    洛雨见他一走,立刻抓起案上酒壶,满满斟了一杯。

    原来她早看出那酒是极有名的新丰兰陵酒,一壶便是千文,平时难喝到。韦霑一走,自然没了约束,一连饮下数杯,心醉神怡,耳听得笙歌阵阵,暗道:“昔日曹子建说‘我归宴平乐,美酒斗十千。脍鲤臇胎鰕,炮鳖炙熊蹯。’我今日之享乐,足可与曹子建媲美了,不但有美酒佳肴,还有将军为我舞剑。”越想越得意,又连喝几杯,渐觉脸上发烫,这才不敢再喝。

    她酒一喝多,觉得气闷,就起身到院子里透气。

    穿过回廊,忽闻得一股清雅的香气从墙后飘来。

    原来角门后有一座庭院,院中种了七八棵芳香浓郁的桂花树。

    洛雨忍不住想攀折一枝,刚一伸手,就听有人喝到:“哪来的偷花贼?敢偷我家的花?”

    她吓得转身想溜,却被人迎面拦住了。抬头一看,更是叫苦连天,原来是李卓。

    李卓见她穿着打扮,并不像园中侍女,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不在外面喝酒?到后院来干什么?”

    洛雨松了口气,正想编个谎。哪知李卓身边的小厮认出了她:“这位姑娘是跟王妃娘娘的兄长韦大人一起来的,好像……好像叫洛雨。”

    洛雨只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住。果然,李卓脸色微变,重新打量了下洛雨,才道:“原来是洛雨啊,妹妹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洛雨大着舌头道:“这不是遇见了吗?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她脑袋晕晕乎乎,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李卓看了她两眼,忽然道:“洛妹妹喜欢桂花?”

    洛雨道:“倒是挺香的。”

    李卓指了指身旁一株金色的桂树:“这是扬州天竺寺的桂花,十多年前,父王托人带来的,全长安只有这一株。”又引洛雨来到左边,“这两株是剡溪的红桂,还有左边这棵是钟山的月桂,都是当世的名品,除了我们荆王府,寻常地方根本见不到。”

    洛雨频频点头:“是是,原来它们这么名贵,要不是来王府,我纵然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心中暗道:“你说的这般好,难道我闻几下,还要钱不成?”

    李卓又道:“因为我母亲喜欢花树,父王便让花匠在园中遍植名数,使庭中四季都有芳香。这几株桂花,是母亲最喜欢的,平常谁也不敢碰。但今日洛妹妹来了,她不是外人,福林,去给洛妹妹摘几枝最好的,等她走时,给她带上。”

    那叫福林的小厮道:“是。”

    洛雨连连摆手:“既是王妃娘娘喜欢的,我不能要。”

    李卓微笑道:“妹妹难得来此,这园子里还有很多好玩的,我陪你去瞧瞧可好?”

    洛雨心想,“看来小时候那点事,人家早不记得了。”就点点头。

    李卓又吩咐那小厮几句,领着洛雨向后院深处走。

    忽来到一座小院,院前站着两个奴仆,其中一个高鼻深目,头发弯曲,一见两人,就哇啦哇啦地说话。另一个青衣奴仆,身材健硕,躬身道:“世子,已准备妥当。”

    李卓点点头,指着那院子对洛雨道:“这院里有件宝贝,是我爹从一个西域商人那买来的,妹妹可要去看?”

    洛雨瞪了那院子半晌,好奇道:“什……什么宝贝?”

    李卓笑道:“你进去看了就知道,我保证妹妹会喜欢。”又对两个奴仆道:“你们先下去。”

    那汉人奴仆迟疑了下:“小主人,那东西……”

    李卓喝道:“啰嗦什么,让你们退下就退下。”两人只好转身走开了。

    洛雨见院子不大,院内两间瓦房,隐隐还有股奇怪的味道,李卓笑道:“那宝贝就在屋子里,妹妹去看吧。”

    洛雨踉跄而入,只见房门外面挂了锁,但并未锁上,就顺手解开,心想:“什么宝贝?”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迎面扑来。

    洛雨刚要掩鼻,忽听黑暗中一声低沉的吼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她扑来。

    她仰面倒地,险险躲开这一扑。回过头,只见一只毛色金黄的猎豹匍匐院中,正用一双黄莹莹的眼珠瞪着她。

    洛雨两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赶忙爬起来就跑,却发现院门已从外面锁上了。原来这是荆王府的“豹房”,院墙高大,轻易翻不出去。

    洛雨大骇,只听李卓在外面哈哈笑道:“洛雨,你不是很会挠人吗?给我看看,你跟这畜生,谁的爪子更厉害!”

    那豹子低吼一声,又是一扑,险些将她掀翻在地。幸好猎豹为人所养,并不想伤人性命。但时候一久,却不知会出什么事。

    李卓听见洛雨的惊呼,不禁得意。忽见刚才两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喊道:“世子,你……你怎能将一女子关入院中,那猎豹毕竟是畜生,会出人命的。

    这两人都是训豹的奴仆,刚才听到李卓的贴身小厮来吩咐,让他们解开豹子绳索,打开房门,在外面等候,却不知李卓是要害人。

    李卓哪理他们,只听院中不断传来洛雨惊恐的尖叫,他反而哈哈大笑。

    忽然,洛雨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戛然而止,两个驯豹人的哀求声也在这惨叫声中骤然停止,对望一眼,眼中满是绝望,暗道:“豹子伤人,我们如何脱的干系。”

    李卓却皱了皱眉,心想:“怎么这么不经咬,我还没有玩够呢。”侧耳去听,院中死一般寂静,又叫了几声洛雨的名字,也不见回应,心想:“莫不是真被豹子吃了?”

    他慌忙推开院门,但刚开门,忽觉一股腥臭之气扑来,那猎豹呼地扑向自己,血盆大口几乎撞在他脸上,李卓吓得也是两腿一软,幸好那西域男子反应极快,抽出身上的鞭子,隔空一甩,连连喝叫,那豹子久被驯化,听到声音,立刻“呜”一声伏在地上,不再动弹。

    李卓惊魂未定,还没弄懂怎么回事,只听院中有人笑道:“豹儿啊豹儿,怎么不去咬他?难道是嫌他的肉太臭。”

    三人往院中一看,只见豹房里站了一人,正是洛雨,她正隔着窗户,冲众人做鬼脸。原来,豹子被放进院子,那豹房反成了躲藏之处。洛雨将自己关进豹房,反锁上门,那豹子自然伤不到她。

    她一边笑,一边施施然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毫发无伤。

    李卓见状,只气的面色苍白,颤声道:“你……你……小贱人……”

    洛雨笑道:“我怎样,这就叫害人终害己。”她带着一脸气死人的笑,大摇大摆地走出院子,忽又指着那豹子道:“这畜生都比你强,至少知道不咬好人。乖豹儿,以后你要多咬那些大恶人。”

    那豹子低低一吼,似乎是在回应。

    李卓大怒,命那豹夫道:“给我咬他。”经过刚才的险境,两名豹夫哪敢听令。

    洛雨见李卓一副气急败坏样,心想:“这是他家,要是真动起武,我可要吃亏。”心念一转,转身向来时之路,急奔而去。

    只听李卓在后面大叫:“快叫人,给我拦住她。”

    荆王府后园道路交叉,洛雨竟辨不清来路,奔到一处,见前面有两条路。

    她眼珠一转,走上小路,在一片假山丛中东拐西拐,忽然眼前出现一道覆满青藤的白墙,墙上开了一扇极隐蔽的小门,若不仔细看,还看不出。

    她翻墙而入,一进去,只见两间精致的青砖瓦房,对着一池碧水,屋后种了一排芭蕉,院子虽不大,却有一种天然雅趣。

    屋内布置也很精简,只有一条长几,一张短塌,一扇屏风,但一尘不染的地板,案几上摆放的鎏金博山炉,都显示此间主人不同一般。

    她心想:“我在这里躲会,让李卓找去。”于是,在池塘边坐下休息。

    过了会,忽听外面有人说话,声音渐近,一人哈哈笑道:“王爷,你这王府中,怎么还藏着这么隐蔽的小院,难道是王妃娘娘罚你面壁的地方?”

    笑声粗爽,又带着几分猥琐,洛雨一下就听出,是在前院见过的房遗爱。

    只听薛万彻宏亮的声音道:“这院子,我老薛喜欢。”三人说着进了屋,声音陡然变小。

    李元景笑道:“今日本王宴客,难得两位都来了,只是外间芜杂,咱们就在这清静之地叙话吧。”

    三人又玩笑几句,房遗爱道:“薛将军这次回长安,可谢过朝上那位没?”

    薛万彻哼了一声道:“薛某西征突厥、吐谷浑,东伐高句丽时,他李治还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今登基新帝,却只给老子一个宁州刺史,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跟流放有什么区别,我今日回来,是因脚疾,跟他李治有什么关系?”

    房遗爱笑道:“房某说的朝上那位,并不是当今陛下,而是另有他人?”

    薛万彻犹豫了下,忽然冷笑道:“你是说太尉长孙无忌?”

    房遗爱道:“不错,如今朝中谁不知道,那龙椅上坐的是李氏子孙,可真正掌权的却是他长孙无忌。”

    李元景叹了口气道:“我李氏自太原起兵,至今不过四十多年,不料转眼间,江山就有落入外姓人手中之忧。”

    房遗爱笑道:“那龙椅上坐的姓李,王爷难道不姓李吗?况且王爷还是他的皇叔。”

    洛雨听的心怦怦直跳,暗道:“这房遗爱好大的胆子。”

    李元景道:“房兄的话且不可再说。我李元景绝无谋逆之心,只是……只是忧心高祖创下的基业啊。”

    忽听房遗爱大笑起来。

    薛万彻道:“你笑什么?”

    房遗爱笑道:“我笑荆王已大祸临头,还在担心李氏江山不保。”

    李元景沉声道:“本王有什么祸?”

    房遗爱道:“荆王可知,长孙无忌早就想拔掉您这棵眼中钉了。”

    李元景失声道:“本王在朝中一向不曾树敌,也未得罪他长孙无忌……”

    房遗爱打断他的话道“王爷以为不得罪长孙无忌,他就会放过你吗?王爷可还记得,当年李承乾与李泰争夺太子之位,王爷也曾为李泰说过话。”

    李元景道:“是,但本王与李泰并无私交。”

    “但在长孙无忌眼中,王爷您就是李泰党。”房遗爱道,“长孙无忌如今大权独揽,而陛下也年富力强,早就想夺回朝政,可陛下跟长孙无忌斗,能依靠谁啊?还不是如王爷一般的宗室,而放眼宗室内部,谁比得上王爷?长孙无忌难道看不出?”

    薛万彻道:“我与长孙无忌同朝多年,此人老谋深算,他若把王爷当成了眼中钉,迟早都会动手。”

    屋内静了片刻,李元景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这司徒之位有名无实,如何能与长孙无忌匹敌啊?不过,本王近日却听到一个惊天的秘密。”

    “什么秘密?”

    李元景低声道:“你们可曾听过修罗武库?”

    房间里一阵沉默,跟着是薛万彻的粗犷的嗓门,“听倒听过,不就是北齐神武皇帝留下的……

    洛雨正听到紧要处,忽听外面有人高声道:“一群废物,连个小姑娘也抓不到。”正是李卓。

    有人道:“世子,这是王爷清修的地方,没有命令,不可进入。”

    李卓怒道:“你们只怕我父王,就不怕我吗?”脚步纷乱,竟是闯了进来。洛雨刚想从后墙翻走,却听李元景呵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到这此处。”洛雨听的暗暗好笑,趁着混乱,翻过假山,逃了出去。

    走不多远,眼前又是一座小院,池水、亭台,玲珑别致,亭內坐着两人,正是韦霑和韦庭芳,两人不知在说什么。

    忽见韦霑站起身,似乎要告辞,韦廷芳厉声说了几句,却听不清楚。

    韦霑离开后院,在回廊找到洛雨,他似乎心事重重,再无心宴饮,两人离开荆王府,策马出了崇仁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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