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元年,季夏将至。

    坤宁宫,走在廊庑后端几名小宫女们,年纪都不大,应当是半年前新皇登基,前朝内廷更新换代的时候,被分进皇后寝居的新人。

    一圆脸小宫女觑了觑西配殿的方向,似是感觉到里面的忙碌,放下了心和自己好姐妹轻声八卦道:“我听采蓝姐姐身边的夏蝉说,马上季夏就要采选了呢。”

    她一旁同样身着粉衫的宫女看着她,露出了然的姿态:“不用你说也知道,陛下初登基,后宫贵人③们都是自东宫而来,采选是迟早的。”

    圆脸小宫女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瞄到从西配殿出来的长御采芙,忙用手臂推推粉衫宫女,示意一起噤声。

    刚从西配殿出来的采芙当然没看到这一幕,因为她正要去主殿,妃嫔们卯时给皇后殿下问安,每日她需在妃嫔们来到之前将主殿一应事务打理好。

    采芙秉持着要是有了差错她丢了脸面和职务是小,可不能让殿下①因为这点小事失了颜面和威仪。

    且不说主殿现下怎样,西配殿中皇后知韫起身已经有一两刻钟了,看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身后采葭正为她梳妆打扮,差不多再多添个步摇簪子就大功告成了。

    百无聊赖之际,知韫细声问候了身旁站立的傅母②刘:“皇子公主们在宫内的起居一应照常吗?”

    傅母刘微笑着回应:“禀殿下,一切照常。”

    知韫嗯了一声,温和着说:“辛苦诸位傅母们了,虽说现下季夏将至,但也还是苦暑,切不可让皇子公主们中了暑气,或是过分贪凉了,照料皇嗣的功劳,我和陛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汝等就更应当安守本分,皇嗣们都还是孩子,若有拿不定的事切莫私做主张,应当向上禀报才是。”

    傅母刘包括她身后一群傅母闻言齐齐应声:“是。”

    恩威并施的差不多了,知韫就让傅母们都退下。

    再次看向铜镜里这个桃李年华的美人,桃羞杏让,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如同盛开的牡丹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了。

    心里暗暗自夸:不愧是我孟氏知韫也,哼哼!

    知韫正带着宫人们去往坤宁宫主殿来仪殿。

    与此同时,宫内衔接着坤宁宫和皇嗣住所内宫的藕香亭边,一群走在回廊上的傅母们好像因为天儿热,她们的步调似是满怀心事。

    傅母刘在心里苦笑,她作为太子傅母,自东宫以来就是傅母堆里翘楚,也是最早与当今皇后接触的傅母,她心里清楚如今的皇后,虽然总是笑脸盈盈,实际上威慑力十足。

    前不久三皇子的傅母就出了回问题,谁成想她这个太子傅母也连着被敲打,虽然知道皇后不是责怪她,但也借着此时让她领着诸位傅母用心做事。

    回身看着身后一群傅母,一个个心事重重,皇后殿下不可谓不高明,也是,在这宫里办事用脑的地方多着呢!傅母刘暗暗思忖着。

    *

    来仪殿内,知韫已经落座在妃嫔们的上首。

    妃嫔们行礼后也纷纷落座,这时育有二皇子的郑德妃忽然开口,恭维着对知韫说:“殿下最是仁慈,在殿下的教导下宫中姊妹们多数仁善之人,就是可惜某人就不懂得学会这仁善,偏要作出恶母的姿态。”

    此话一出,抱着看戏心态的妃嫔,或掩面或吃茶来掩盖笑意;还有不嫌事大的人,例如陆昭仪,两眼直直地看向郑德妃:“不知姊姊说的这‘恶母’是谁呢?”

    知韫呷了一口茶,内心腹诽:这个郑德妃生二皇子的时候,莫不是把精华全给儿子了,完全不给自己留点儿。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知韫依然温和地问:“德妃妹妹此话怎讲?”

    这话给了众人一个台阶,郑德妃这句阴阳怪气的话,是出于前不久刚发生的一件事,三皇子的生母是王婕妤,王婕妤出身书香大族,他的祖父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圣上对他颇为恭敬,故而他们王家的家训“严师出高徒,惯子如害子。”知韫也是有所耳闻。

    可谁知道只是耳闻的家训,却在内廷激起了一层水花。

    就在半年前,新皇登基,作为太子妃的知韫,自是带领着东宫一众人等来到内廷起居,因为是新朝元年,事务最是繁冗,牵扯到皇嗣,知韫不得不再三慎重,秉持着不想出错误又不想草草了事的态度,知韫让每个皇嗣生母自行安排,像更替傅母,住所安排……诸如此类的事务,安排好了以后向知韫知会一声。

    那时还不见发生什么事,可是后来苦暑来临。几乎所有的傅母都是更警惕了,酷暑难耐,照顾皇嗣起来更是马虎不得,小事禀报生母,大事禀报皇后。

    仲夏时,三皇子在宫学里中暑直接晕倒在学堂上。

    帝后大怒,彻查其中缘由,建业帝盛怒中决定杖毙三皇子傅母,知韫却阻拦道:“陛下登基元年,大赦天下,此刻处置这奴婢,图一时之快,恐遭诽议,且交给妾来查明。”帝允之。

    彻查后了才知道,竟是王婕妤作为生母再三嘱咐傅母,说是苦暑最能历练孩子,让傅母不必为三皇子用冰。

    此时后来禀报给陛下,陛下并未说什么可也有些冷落王婕妤一段时日。陛下态度如此,本来此事不提也算翻篇了。

    谁知道问安的时间,又被郑德妃拉出来阴阳了,知韫话音刚落下,王婕妤也不等郑德妃说体面话,无甚表情地看着她:“为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孩儿,德妃姊姊如若不能理解妾的一片苦心,明了地说就是,不必拐着弯地说。”

    郑德妃面上过不去,就又和王婕妤说了一番。知韫在上首,吃盏茶的功夫,内心腹诽:王婕妤的脾性传承了他们王家祖传的刚正不阿的文人骨气,可也有些顽固不化,不懂变迁。

    在来仪殿内,知韫当然不能干看着她们起嘴角争执。

    她放下茶盏,也没看这二人,直接向诸位嫔妃笑着道:“说起来,临近季夏了,采选也是近在跟前的事了,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个采选,估计再过段时间,我这来仪殿也是座无虚席了。”

    这下子郑德妃顿了顿,估计心里已经泄了气了,其他妃嫔也开心不到哪里去,本来都是看热闹的,现下这个话题,都开始强颜欢笑。

    王婕妤对此到是还好,不过心里也有点吃味。

    现在也就知韫是最平和的了,知韫是皇后,育有嫡长子太子,有三公主睢宁公主,有四皇子,且知韫也不觉得自己年龄大,才二十有一,就算她膝下无子她也不会因为选秀乱了阵脚,因为她是皇后!

    何淑妃在这时比方才的郑德妃还要有气焰,如果要说后宫之中谁最得宠,那就是皇后知韫,其次就是何淑妃。

    何淑妃育有二公主长春公主和五皇子,本人又是除皇后以外最得宠的,作为妃嫔,陛下初封后宫四妃只有两个,一个是她还有一个就是郑德妃,暂时她也是除皇后以外,妃嫔位分最高的了,她自然有她的自得。

    何淑妃酸溜溜又内敛地来了一句:“这下后宫又可以热热闹闹了。”

    赵修仪接话说:“有了新妹妹,也可为我们分担些。”她这话说的不咸不淡。

    陆昭仪嘲讽似的说:“赵妹妹还真是安心的很,也是妹妹许久不曾接见圣驾了吧。”

    知韫听着她们一言一语可真是腹诽不完:赵修仪是四公主临安公主生母,确实如陆昭仪所说早就没什么恩宠了,不过赵修仪本人是个不争不抢的,知韫经常与她闲谈,散步,逛逛花园,抄写经书,交情不错,所以赵修仪是知韫的人,况且她此话是想帮知韫缓和气氛。

    陆昭仪本人也没什么宠爱了,好在她还有个大公主信阳公主,又凭借着资历成了九嫔之首,对于赵修仪,陆昭仪觉得她们都没有恩宠,一样只有女儿,可是赵修仪却得了皇后青眼,这让陆昭仪很是不服气,所以经常对赵修仪出言不逊,当然赵修仪虽然不争不抢可也不是任人摆布的。

    实在不想听她们起嘴角争执,知韫快刀斩乱麻:“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给两位太后请安吧。”

    知韫扶扶额,满宫妃嫔包括陛下在内,年龄最大的不超过二十有四,何必悲春伤秋的。

    *

    知韫带着妃嫔们浩浩荡荡地去长乐宫。

    长乐宫住着的是当今圣上嫡母姜太后与生母凌太后,姜太后在长信殿,凌太后在永寿殿。虽然说论亲近肯定是先去凌太后宫中,但这是后廷,所有的事都得遵循一个“礼”字。

    旁人肯定觉得,内廷中本就宫规森严,孟皇后头上还有两个太后肯定步步难行。

    但是这二位太后,先说姜太后,她是先帝元妻,掌管后廷二十余年,可惜她子嗣艰难,一生只得了郁林长公主一女,再无所出。

    而凌太后,先帝在位时,家世不高,宠爱寥寥无几,因为资历和育有皇子的缘故才得封贤妃。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今圣上怎样在众多兄弟当中十二岁得封太子呢?

    一是他自身能文能武,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才。二是当时的姜太后还是皇后时将十岁的他放在了自己名下,经过两年的运作,封为太子,当然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姜太后选择今上不仅是他自身,更因为凌太后一直安分守己,对待皇后循规蹈矩,侍奉周全。

    今上甫一登基,内廷的宫务宫权,姜太后直接交给知韫,没有一丝犹豫,姜太后的果断睿智,凌太后的温厚淳朴,知韫又是她二人亲自挑选的太子妃皇后,所以知韫从嫁给今上起,从未受过婆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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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本文虽是架空但也是参考历史制度的,我的小说里没有“本宫”“哀家”以及称妃嫔为“娘娘”的说法,这些是戏文里会用的,我这里不用这个。

    ①殿下:多指太后,皇后,太子用的称谓。

    ②傅母:负责辅导、保育贵族子女的老年妇人。

    ③贵人:很多意思,这里是指后宫妃嫔,低位者尊称高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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