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跟在鲤月的后面,走在昏暗的走廊上。

    楼下喧闹的声音更近了,隔着木质的地板传上来,带着“瓮瓮”的尾音,听起来可笑得很。相对的,楼上却静得可怕,一个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门走过去,里面都是鸦雀无声,仿佛一个人也没有一样。

    “铃铃铃——”近在咫尺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喀拉——”旁边的房门被拉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一身香气,妆容艳丽的人。

    这人看见鲤月和沧愣了一下,然后讥诮地笑了一声:“哟,鲤月,又收弟子了吗?里千花妈妈可真是宠你呢!”说完也不等回答,自顾自地转身匆匆下楼去了。

    沧愣在那里,看着被拉开又关上的房门发呆。

    鲤月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那个……是什么?”咫沧指着房门上挂着的金色花型装饰问,“刚才是这个东西在响吗?”

    沧环顾四周,发现每个房门上都挂着一个同样的东西,而且都有红线透过地板一直连到楼下。

    鲤月的眼神变得阴沉起来,她抿了抿唇,说:“这是铃铛,做什么用你以后就知道了……”

    她牵着他继续向前走,一路上沧的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

    他忽然听到了地板吱吱作响的声音,走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向他们靠近。一个人影冲了过来,一头撞进了鲤月的怀里。

    她扶起怀中的人,柔声问道:“炔,怎么了?”

    怀中的人儿抬起头,眼睛泪汪汪的。那是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孩,年龄和沧相仿,一头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上,脸上却满是焦急的神情。

    他拉住鲤月的袖子,急忙说道:“鲤月师父,梟他又被里千花妈妈带走了——”

    “为了什么?”鲤月皱起了眉。

    “他把酒泼在客人脸上了……”

    “这孩子真是的,都告诉过他不要在客人面前任性了……唉……”鲤月的头又有点疼了,“妾身去里千花妈妈那里帮他求情。”

    她看了看沧,想了想,把他推上前:“这是妾身新收的孩子,名字叫沧,你先好好照顾他。沧,这是炔,你跟着他去吧!”说完转身便要走。

    “鲤月师父!”男孩拉住鲤月的衣摆,一脸无助。

    “没事的……”鲤月轻抚了一下男孩的头发,温柔地对他笑了,她安抚道:“妾身一会儿就带梟回来。”然后快速地向楼梯口走去。

    空荡的走廊上只剩下了炔和沧,沧把眼睛藏在刘海下面偷偷地看向炔。他穿着一身的蓝,皮肤细腻白皙,大概是久不见阳光的缘故,白腻里透着点青苍,面上的五官分布得极为均匀,给人一种端正冲和的感觉,细长的眼角斜飞入鬓,带出一种古典的气质来。

    炔发现了沧打量的眼神,于是紧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点笑意,那温柔的神色与鲤月有些相似,他把手伸向他,笑着说道:“看你这身脏兮兮的样子,我带你去洗个澡吧!”

    沧愣了愣,最后小心地伸出了手。

    “嗯。”

    炔的笑容就像一束阳光,照到了他心底的最深处,仿佛将他以前的那些阴霾全都清洗干净了。

    洗完澡后,沧换上了一件白色衣服。那是他在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里翻找出来的唯一一件看着顺眼的。

    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炔正坐在那里等待着他。

    “清洗一下果然好看多了。”炔赞叹道,“你以后一定会很红吧。”

    此时沧身上的污垢和脸上的灰尘已经全部消失,银白色的头发褶褶生辉,白嫩的肌肤透着点点粉红,脸颊因为热气微微泛红,衬得酒红色的眼眸更加妖娆、勾人。

    炔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盘点心,拿了几个揣在怀里,然后把剩下的端给了沧。

    “饿了吧?这是上次客人带给我的点心,不嫌弃的话就吃吧。”说完后,他便起身离开房间,沧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走到一半,炔转身对他说:“我要去看鲤月师父,给她送点吃的。”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炔在走廊的转角轻轻地说,然后轻手轻脚地往前走去。

    沧躲在廊柱后面,看见鲤月端端正正地跪在一个房间的门口,背影清瘦又坚定挺拔。炔走过去轻轻地和她说话,又从怀里掏出点心递给她,鲤月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拒绝了。

    炔静悄悄地退了回来,面容忧伤。

    沧小声地问他:“鲤月师父在做什么?”

    “他在向里千花妈妈求情,求她早点放梟出来。”

    “要跪多久?”

    “不知道,”炔一脸担忧地说,“上次鲤月师父跪了三天三夜,妈妈才肯放人。鲤月师父身体本来就不好,又不肯吃东西,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撑得住……”

    “那个叫梟的……经常闯祸吗?”

    “嗯……他……是个特别的人。”炔看了看咫沧,“等你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炔带着沧回到房间里,安静地坐了不知道多久。

    两人都一言不发,相对而坐。他看见炔一直端正地坐在那里,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四周是如此的安静,他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隔的是那么近,就连炔垂下的睫毛仿佛触手可及。

    沧伸出手,他的指尖距它不过几毫米……

    “叮铃铃——”不知是哪一间屋子门上的铃铛响了,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

    他赶紧把手收回,炔在此时突然睁开眼睛,然后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去。

    沧也起身站到了门口,看着炔一步一步地离开,目送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远处。

    这里到处都是一片灯火通明,可是却遮不住浓重稠密的黑暗底色,这黑暗仿佛无边无际地充斥在身边的每一个缝隙中,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上气;门窗格栅的阴影随着灯火在暗红色的地面上忽隐忽现、摇曳不定,像是附着在血色浓浆上的陷阱。

    不知从哪处传来的或远或近的欢声笑语始终不绝,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怪异的吟哦,衬得沧的四周越发清冷寂静起来。

    沧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以后已经过了多久,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没有黑夜和白昼的交替,没有黎明和黄昏的天光,时间也失去了意义,只有能冲刷一切的黑暗,似乎生命也被永远定格在了最黑暗的一瞬间————这里真是一个怪异莫名的世界,他想,莫名地让人觉得……恐惧……

    “喂!”门口传来了一个嚣张的声音。

    沧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男孩插着手斜倚在门上,身上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紫色衣服,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面,但他看起来毫不在意。

    “你,就是新来的?”男孩从怀里拿出一根烟杆,点燃,吸了一口烟,扭头盯着沧说,“我叫梟,也是鲤月师父的弟子,你可记住了,在这里你得听我的!”

    沧不做声。

    “真是嚣张啊,臭小子,你听到没有?”梟大吼,他站直身体,向沧走了过来。

    随着梟的走近,沧看清了在他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满满地覆盖着或青或紫的淤痕,走动中有些丝丝缕缕的白色的东西,从他的大腿间滴落下来。

    梟一把揪住沧的衣领,刚要开口,却在看清楚他的长相后愣住了。

    “嗤——”梟突然笑了起来,“里千花那个老东西,居然连鬼之子都买进来了,鲤月师父不再接客,就把她急成这样了么?”

    他随即又瞪着沧:“你怎么一个字都不说?不会是个哑巴吧?”

    “梟!”鲤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在惩戒房呆了那么久,还不累么?赶快回去清理身体好好休息吧!”

    梟看看鲤月,又看看沧,还是不甘就这么放开他。

    “梟!”

    梟浑身的嚣张气焰立时退了下去,他乖巧地答了一声“好”,把沧往地上一扔,就跟着鲤月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瞪他一眼。

    他被摔在地上,一时感到有些头晕。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他揉着刚才被摔疼的地方,心里恨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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