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小萌？”
D区诡异监管所人力资源股，工作人员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边漫不经心扫着手中的简历，边与应聘人核对基本信息。
“是、是！”
办公桌对面，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孩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到，立刻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单薄的背挺得笔直。
工作人员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温和地笑了：“好了，不用这么紧张，只是做一些简单的信息核对……目前一个人在D区生活？”
“是。”
“那家里人呢？”工作人员在简历表某处画了个勾，“坐下说吧，不要太拘谨。”
“好、好的。”夏小萌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坐下，“家里还有个弟弟，前段时间失踪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又在简历表上写了几笔。
“这份工作的内容，之前了解过吗？”
“了解过的。”夏小萌又紧张起来，她搓了搓手，赶紧背出之前在网络上查到的东西，“诡异监管一级研究助理，负责监管对象的信息收集、数据整理以及……”
“嗯，不错。”工作人员淡淡打断了她。
这些都是招聘信息中给出的官方介绍，但“一级研究助理”这个岗位，远没有描述中的这样简单安全。
事实上，它可以称得上是诡异监管所最危险的几个岗位之一——需要近距离接触诡异，在危机四伏的诡域严格按照安全手册进行数据采集，稍有不慎就会触发死亡条件，殒命其中。
而且诡异是活的，由其产生的诡域也是活的。在变幻莫测的诡域中，即使严格遵循手册采取行动，也不能完全确保安全。
总之，就工作人员知道的而言，目前为止所有被聘任为“一级研究助理”的人……
几乎都死了。
死了，所以才会不断有岗位空缺出来，才会不断有新人涌进来应聘。
“一级研究助理”的高危险性和高死亡率，监管所虽没有官方表态过，但也从未制止民间的议论。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而眼前这位……
工作人员坐正了身子，这时才认真打量了夏小萌几眼。
少女模样还算清秀，脑后斜扎着一截小粗辫，身上穿一件微微有些发黄的白衬衫，坐姿拘谨，见他看过去，便立刻局促地低下了头。
很乖很老实。
该不会真是被那些粉饰太平的招聘信息给骗来的吧？
工作人员心中起了几分怜悯，提醒道：“小姑娘，虽然该岗位的负责对象是一个拥有人类理智、性情相对温顺的类人型诡异，但是你要想清楚……”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诡异就是诡异，诡异不是人。任何诡异都具有极强的危险性，哪怕它暂时表现得不具有攻击性。”
“我、我知道的。”夏小萌攥紧拳小声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看来不是被骗来的。
工作人员又看她几眼，皱眉问：“缺钱？”
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监管所为了招揽甘愿送死的倒霉鬼，确实开出了相当丰厚的一笔工资。
所有来应聘的人——除了真的寻求刺激不要命的，基本上都是为了钱跑来赌命。
果不其然，眼前的少女点了点头：“是，缺钱。”
“嗯。”
工作人员重新举起简历表，不再看夏小萌。他帮不了要钱不要命的人，所以放弃了劝说。
接下来，他没再问夏小萌更多问题，而是一边飞速地在简历表上圈圈画画，一边点着头自言自语：“嗯嗯……在远郊养老院当过护工，不错，对工作很有帮助……”
工作人员最后把简历表递到了夏小萌面前，指着上面的一栏空白对她道：“签字。”
“哦，好的好的。”夏小萌取笔签字，字迹歪歪扭扭，“那个，请问，我是通过了吗？”
工作人员微笑：“你资历很好，不出意外的话，过两天就有监管所的人联系你正式入职。”
说完，他对夏小萌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看着夏小萌瘦弱的背影离开办公室大门，消失在走廊，工作人员随手把简历表丢在桌上，叹了口气。
“就决定是那个小姑娘了？不是还有其他几个候选人吗？”边上的同事好奇询问。
“上面的决定昨天就下来了，今天就是走个流程。”他答，“父母双亡，弟弟失踪。靠打零工维持生活，没有稳定的人际关系网。”
“像这样的人，如果入职后出现意外，善后工作是最简单的。”
完美的炮灰消耗品，死了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甚至都不需要额外赔钱。
“你也别太悲观嘛。”同事笑嘻嘻的，“不是说她的负责对象是理智温顺的类人型诡异吗？挺安全的，说不定她就能活到离职呢。”
工作人员也笑笑，但没有接话。
理智温顺的类人型诡异啊……他扫了眼显示屏：
【诡异编号：D001】
【保密等级：绝密】
【详细信息：权限不足，拒绝访问】
编号越靠前，诡异越危险。
通常来说，编号前十的诡异不会向外界招聘辅助人员。因为它们极为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失控，必须由专业人员进行接触。
他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监管所为编号前十招聘研究助理，而且是最为危险的D001号。
虽然不知道监管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直觉，那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小姑娘……
八成凶多吉少。
*
“滴，检查到设备损坏，扣除50％押金。请爱惜公共物品，不要暴力使用呦～”
一阵俏皮的电子提示音过后，夏小萌眼睁睁地看着个人终端上的存款被扣去了50点，只余下可怜的120点。
50点，够夏小萌好几天的饭钱了。
而一切只因一个方向盘。
一个从破旧得快要被淘汰的共享飞行器里主动脱落下来的方向盘。
一个就在她把飞行器停入还车位的前一秒，突然从转向轴上弹射而出，恰好落进她手中的方向盘。
夏小萌愤慨了一瞬，但很快归于平静。
算了，早就习惯了。
自小到大，夏小萌都是在倒霉中度过——
家里重男轻女，上学时又被同学霸凌排挤。高中没读完就辍学打工为弟弟赚学费，工作后好不容易攒下一笔钱，买完房后请父母到家里坐坐，没想到突遇诡异降临，父母死了，新买的房子也没了。
那之后，上大学的弟弟痛斥她为杀人凶手，与她决裂，并在以她的名义借了一大笔高利贷后，失踪不见。
所以，与这些倒霉事相比，一个方向盘实在是微不足道。放进夏小萌日常生活中遭遇到的许多大大小小的倒霉事当中，也实在是稀松平常。
这几天都不要吃晚饭了吧，夏小萌想着。
她又看了看手里的方向盘，决定将其顺走，说不定能在收废品的人那儿换两个钱。
夏小萌住在D区边缘的一个老旧小区。
父母双亡，新房子也沦为诡域的一部分后，她就搬回了这处父母留下的老破小两居室。
小区的楼房都是几十年前的建筑，外墙的涂料早已大面积的斑驳脱落，露出内里黑色的水泥墙体。
夏小萌提着方向盘走进小区时，楼下王大爷的晚点铺子刚刚开张。
远远地，王大爷扯着大嗓门冲她喊：“小萌，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过来吃点儿？”
夏小萌挪了挪步子蹭过去：“挺顺利的，招聘的人说，过两天就能上岗了。”
王大爷的小铺子热气腾腾的，站得近了，包子、煎饺、小米粥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
夏小萌咽了咽口水，捏紧了手里的方向盘向王大爷告辞：“大爷，我晚上还有事，就先回家了。”
“哎，急什么。”王大爷眼疾手快地从蒸笼里夹出两个包子，用塑料袋一装送到夏小萌面前，“拿着吧小萌，总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
包子很诱人，但是……
夏小萌惭愧地低下头：“大爷，我没钱。”
她的存款只够买一些便宜的挂面勉强度日，用来吃包子实在太过奢侈。
“没事，不收钱。”王大爷豪爽地把包子往夏小萌手里一塞，“不是找到新工作了吗？等发了工资，记得来照顾大爷我的生意就行。”
王大爷说完就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夏小萌红着脸道了声谢，匆匆进了楼道。
有客人看见这一幕，问：“我说老王，这谁家的小姑娘啊，你对人家这么好？现在世道难，你也不怕被人给缠上喽。”
“嗨，不就两个包子。”王大爷无所谓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小姑娘日子苦，我想着能帮就帮一把，没计较那么多。”
“瞧你说的。”客人吸溜一口白粥，不赞成地摇摇头，“自那什么诡异出现以后，谁家日子过得不苦？”
“哎，可不兴提这个。”邻桌的另一位客人插嘴提醒，“那东西邪门，说得多了，小心降临到你头上。”
“呸呸呸。”那客人连道了几句晦气，赶紧闭嘴不说了。
诡异，一种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存在。
它是三十多年前的某日，突然出现在这颗星球上的。
对于诡异本质的猜测，几十年来各种学说假想层出不穷。其中最为主流的一种是宇宙辐射说，即宇宙中的某种特殊粒子辐射能够穿透大气层，直接作用于星球表面。
星球上的一切事物——无论是无生命的死物，还是有生命的动植物——都有可能被粒子辐射影响，扭曲自身，影响外界，带来灾难与死亡。
诡异降临后三年，根据诡异分布的疏密程度，原有的行政区划被打破，诡异数量最少的地方被分划为十二个区，以英文字母A-L命名，供给幸存者们生活居住。
诡异降临后七年，诡异监管所正式成立，对各区内诡异进行搜索、歼灭或编号监管，并开展对诡异的研究工作。在监管所的努力下，人们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
诡异降临后十年，夏小萌出生在D区边缘小区的一间廉价出租房里。
那以后的二十年，出租房成为了她童年和少年时期不算温馨的家。她曾一度离开，但在失去父母后，她又背负着巨额负债重新回到了这里。
夏小萌单手拎着方向盘和包子，另一只手从衣服口袋里找出钥匙。
她家在顶层四楼，同一走道的另两户人家都已搬离，所以这层实际只有她一个人住。
可夏小萌刚爬上四楼就愣住了，走道尽头，在她家门口，居然站着个虎背熊腰，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男人。
那人见她上楼，“呸”地吐掉嘴里的烟，凶神恶煞地堵过来，截去她下楼的路：“夏小萌？”
走道里昏暗的灯光一照，照出了男人眉骨上一条丑恶的刀疤。
夏小萌一下就认出了他是谁——
昨天找她还债的那群追债人的老大，她记得，其他人都喊他疤哥。
“疤、疤疤、疤哥……”夏小萌勉强挤出个谄媚的笑，“请问您有什么事？”
疤哥黑着脸：“钱呢？”
“真、真没钱。”夏小萌向后退了几步，避开男人的步步紧逼，“疤哥，不是说好迟一个月再还吗？”
“没钱你买包子？”疤哥不听解释，一巴掌把夏小萌手里的包子拍落在地，因为打到方向盘手上吃痛，又泄愤地在那袋包子上踩了踩。
鲜嫩多汁的肉馅破皮而出，香气四溢。
“还是肉的。”疤哥嘀咕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
包子没了，继续这样下去，她的小命也快没了。
“疤哥，真没钱、真没钱。”夏小萌哆哆嗦嗦抬起被打得红肿的手，点开个人终端，把120点余额调给疤哥看。
在疤哥动手打人前，她立刻补充：“疤哥，我我、我去应聘监管所的研究助理了，监管所说我条件很好，明天就能去上班。”
“一个月后我一定还钱，一定还！”
监管所……
疤哥转了转眼珠子，收回了作势要打的手。
“记住喽，别想跑，也别给老子玩花花肠子。”他威胁一句，又啐了口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楼道里昏昏暗暗，疤哥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走、走了？
总算是……逃过一劫。
空旷寂静的走道里，夏小萌终于没忍住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但她没放任自己哭上太久，很快便收拾好心情，蹲下身子，检查地上被踩过了的包子。
有一个滚到袋子外面，沾了灰被踩扁了，馅溢了一地。另一个则还在塑料袋里，小半个被踩到，馅还在皮里。
还能吃。
夏小萌擦擦眼泪，捡起幸存的一个包子，并那副身价50点的破烂方向盘，一同拾回家中。
D区诡异监管所人力资源股，工作人员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边漫不经心扫着手中的简历，边与应聘人核对基本信息。
“是、是！”
办公桌对面，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孩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到，立刻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单薄的背挺得笔直。
工作人员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温和地笑了：“好了，不用这么紧张，只是做一些简单的信息核对……目前一个人在D区生活？”
“是。”
“那家里人呢？”工作人员在简历表某处画了个勾，“坐下说吧，不要太拘谨。”
“好、好的。”夏小萌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坐下，“家里还有个弟弟，前段时间失踪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又在简历表上写了几笔。
“这份工作的内容，之前了解过吗？”
“了解过的。”夏小萌又紧张起来，她搓了搓手，赶紧背出之前在网络上查到的东西，“诡异监管一级研究助理，负责监管对象的信息收集、数据整理以及……”
“嗯，不错。”工作人员淡淡打断了她。
这些都是招聘信息中给出的官方介绍，但“一级研究助理”这个岗位，远没有描述中的这样简单安全。
事实上，它可以称得上是诡异监管所最危险的几个岗位之一——需要近距离接触诡异，在危机四伏的诡域严格按照安全手册进行数据采集，稍有不慎就会触发死亡条件，殒命其中。
而且诡异是活的，由其产生的诡域也是活的。在变幻莫测的诡域中，即使严格遵循手册采取行动，也不能完全确保安全。
总之，就工作人员知道的而言，目前为止所有被聘任为“一级研究助理”的人……
几乎都死了。
死了，所以才会不断有岗位空缺出来，才会不断有新人涌进来应聘。
“一级研究助理”的高危险性和高死亡率，监管所虽没有官方表态过，但也从未制止民间的议论。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而眼前这位……
工作人员坐正了身子，这时才认真打量了夏小萌几眼。
少女模样还算清秀，脑后斜扎着一截小粗辫，身上穿一件微微有些发黄的白衬衫，坐姿拘谨，见他看过去，便立刻局促地低下了头。
很乖很老实。
该不会真是被那些粉饰太平的招聘信息给骗来的吧？
工作人员心中起了几分怜悯，提醒道：“小姑娘，虽然该岗位的负责对象是一个拥有人类理智、性情相对温顺的类人型诡异，但是你要想清楚……”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诡异就是诡异，诡异不是人。任何诡异都具有极强的危险性，哪怕它暂时表现得不具有攻击性。”
“我、我知道的。”夏小萌攥紧拳小声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看来不是被骗来的。
工作人员又看她几眼，皱眉问：“缺钱？”
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监管所为了招揽甘愿送死的倒霉鬼，确实开出了相当丰厚的一笔工资。
所有来应聘的人——除了真的寻求刺激不要命的，基本上都是为了钱跑来赌命。
果不其然，眼前的少女点了点头：“是，缺钱。”
“嗯。”
工作人员重新举起简历表，不再看夏小萌。他帮不了要钱不要命的人，所以放弃了劝说。
接下来，他没再问夏小萌更多问题，而是一边飞速地在简历表上圈圈画画，一边点着头自言自语：“嗯嗯……在远郊养老院当过护工，不错，对工作很有帮助……”
工作人员最后把简历表递到了夏小萌面前，指着上面的一栏空白对她道：“签字。”
“哦，好的好的。”夏小萌取笔签字，字迹歪歪扭扭，“那个，请问，我是通过了吗？”
工作人员微笑：“你资历很好，不出意外的话，过两天就有监管所的人联系你正式入职。”
说完，他对夏小萌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看着夏小萌瘦弱的背影离开办公室大门，消失在走廊，工作人员随手把简历表丢在桌上，叹了口气。
“就决定是那个小姑娘了？不是还有其他几个候选人吗？”边上的同事好奇询问。
“上面的决定昨天就下来了，今天就是走个流程。”他答，“父母双亡，弟弟失踪。靠打零工维持生活，没有稳定的人际关系网。”
“像这样的人，如果入职后出现意外，善后工作是最简单的。”
完美的炮灰消耗品，死了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甚至都不需要额外赔钱。
“你也别太悲观嘛。”同事笑嘻嘻的，“不是说她的负责对象是理智温顺的类人型诡异吗？挺安全的，说不定她就能活到离职呢。”
工作人员也笑笑，但没有接话。
理智温顺的类人型诡异啊……他扫了眼显示屏：
【诡异编号：D001】
【保密等级：绝密】
【详细信息：权限不足，拒绝访问】
编号越靠前，诡异越危险。
通常来说，编号前十的诡异不会向外界招聘辅助人员。因为它们极为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失控，必须由专业人员进行接触。
他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监管所为编号前十招聘研究助理，而且是最为危险的D001号。
虽然不知道监管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直觉，那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小姑娘……
八成凶多吉少。
*
“滴，检查到设备损坏，扣除50％押金。请爱惜公共物品，不要暴力使用呦～”
一阵俏皮的电子提示音过后，夏小萌眼睁睁地看着个人终端上的存款被扣去了50点，只余下可怜的120点。
50点，够夏小萌好几天的饭钱了。
而一切只因一个方向盘。
一个从破旧得快要被淘汰的共享飞行器里主动脱落下来的方向盘。
一个就在她把飞行器停入还车位的前一秒，突然从转向轴上弹射而出，恰好落进她手中的方向盘。
夏小萌愤慨了一瞬，但很快归于平静。
算了，早就习惯了。
自小到大，夏小萌都是在倒霉中度过——
家里重男轻女，上学时又被同学霸凌排挤。高中没读完就辍学打工为弟弟赚学费，工作后好不容易攒下一笔钱，买完房后请父母到家里坐坐，没想到突遇诡异降临，父母死了，新买的房子也没了。
那之后，上大学的弟弟痛斥她为杀人凶手，与她决裂，并在以她的名义借了一大笔高利贷后，失踪不见。
所以，与这些倒霉事相比，一个方向盘实在是微不足道。放进夏小萌日常生活中遭遇到的许多大大小小的倒霉事当中，也实在是稀松平常。
这几天都不要吃晚饭了吧，夏小萌想着。
她又看了看手里的方向盘，决定将其顺走，说不定能在收废品的人那儿换两个钱。
夏小萌住在D区边缘的一个老旧小区。
父母双亡，新房子也沦为诡域的一部分后，她就搬回了这处父母留下的老破小两居室。
小区的楼房都是几十年前的建筑，外墙的涂料早已大面积的斑驳脱落，露出内里黑色的水泥墙体。
夏小萌提着方向盘走进小区时，楼下王大爷的晚点铺子刚刚开张。
远远地，王大爷扯着大嗓门冲她喊：“小萌，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过来吃点儿？”
夏小萌挪了挪步子蹭过去：“挺顺利的，招聘的人说，过两天就能上岗了。”
王大爷的小铺子热气腾腾的，站得近了，包子、煎饺、小米粥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
夏小萌咽了咽口水，捏紧了手里的方向盘向王大爷告辞：“大爷，我晚上还有事，就先回家了。”
“哎，急什么。”王大爷眼疾手快地从蒸笼里夹出两个包子，用塑料袋一装送到夏小萌面前，“拿着吧小萌，总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
包子很诱人，但是……
夏小萌惭愧地低下头：“大爷，我没钱。”
她的存款只够买一些便宜的挂面勉强度日，用来吃包子实在太过奢侈。
“没事，不收钱。”王大爷豪爽地把包子往夏小萌手里一塞，“不是找到新工作了吗？等发了工资，记得来照顾大爷我的生意就行。”
王大爷说完就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夏小萌红着脸道了声谢，匆匆进了楼道。
有客人看见这一幕，问：“我说老王，这谁家的小姑娘啊，你对人家这么好？现在世道难，你也不怕被人给缠上喽。”
“嗨，不就两个包子。”王大爷无所谓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小姑娘日子苦，我想着能帮就帮一把，没计较那么多。”
“瞧你说的。”客人吸溜一口白粥，不赞成地摇摇头，“自那什么诡异出现以后，谁家日子过得不苦？”
“哎，可不兴提这个。”邻桌的另一位客人插嘴提醒，“那东西邪门，说得多了，小心降临到你头上。”
“呸呸呸。”那客人连道了几句晦气，赶紧闭嘴不说了。
诡异，一种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存在。
它是三十多年前的某日，突然出现在这颗星球上的。
对于诡异本质的猜测，几十年来各种学说假想层出不穷。其中最为主流的一种是宇宙辐射说，即宇宙中的某种特殊粒子辐射能够穿透大气层，直接作用于星球表面。
星球上的一切事物——无论是无生命的死物，还是有生命的动植物——都有可能被粒子辐射影响，扭曲自身，影响外界，带来灾难与死亡。
诡异降临后三年，根据诡异分布的疏密程度，原有的行政区划被打破，诡异数量最少的地方被分划为十二个区，以英文字母A-L命名，供给幸存者们生活居住。
诡异降临后七年，诡异监管所正式成立，对各区内诡异进行搜索、歼灭或编号监管，并开展对诡异的研究工作。在监管所的努力下，人们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
诡异降临后十年，夏小萌出生在D区边缘小区的一间廉价出租房里。
那以后的二十年，出租房成为了她童年和少年时期不算温馨的家。她曾一度离开，但在失去父母后，她又背负着巨额负债重新回到了这里。
夏小萌单手拎着方向盘和包子，另一只手从衣服口袋里找出钥匙。
她家在顶层四楼，同一走道的另两户人家都已搬离，所以这层实际只有她一个人住。
可夏小萌刚爬上四楼就愣住了，走道尽头，在她家门口，居然站着个虎背熊腰，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男人。
那人见她上楼，“呸”地吐掉嘴里的烟，凶神恶煞地堵过来，截去她下楼的路：“夏小萌？”
走道里昏暗的灯光一照，照出了男人眉骨上一条丑恶的刀疤。
夏小萌一下就认出了他是谁——
昨天找她还债的那群追债人的老大，她记得，其他人都喊他疤哥。
“疤、疤疤、疤哥……”夏小萌勉强挤出个谄媚的笑，“请问您有什么事？”
疤哥黑着脸：“钱呢？”
“真、真没钱。”夏小萌向后退了几步，避开男人的步步紧逼，“疤哥，不是说好迟一个月再还吗？”
“没钱你买包子？”疤哥不听解释，一巴掌把夏小萌手里的包子拍落在地，因为打到方向盘手上吃痛，又泄愤地在那袋包子上踩了踩。
鲜嫩多汁的肉馅破皮而出，香气四溢。
“还是肉的。”疤哥嘀咕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
包子没了，继续这样下去，她的小命也快没了。
“疤哥，真没钱、真没钱。”夏小萌哆哆嗦嗦抬起被打得红肿的手，点开个人终端，把120点余额调给疤哥看。
在疤哥动手打人前，她立刻补充：“疤哥，我我、我去应聘监管所的研究助理了，监管所说我条件很好，明天就能去上班。”
“一个月后我一定还钱，一定还！”
监管所……
疤哥转了转眼珠子，收回了作势要打的手。
“记住喽，别想跑，也别给老子玩花花肠子。”他威胁一句，又啐了口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楼道里昏昏暗暗，疤哥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走、走了？
总算是……逃过一劫。
空旷寂静的走道里，夏小萌终于没忍住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但她没放任自己哭上太久，很快便收拾好心情，蹲下身子，检查地上被踩过了的包子。
有一个滚到袋子外面，沾了灰被踩扁了，馅溢了一地。另一个则还在塑料袋里，小半个被踩到，馅还在皮里。
还能吃。
夏小萌擦擦眼泪，捡起幸存的一个包子，并那副身价50点的破烂方向盘，一同拾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