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他时,我正值豆蔻年华

    我的父亲牵起我的手走到他面前,用另一只手指着他,笑着对我说:“从今往后,让他做你的老师好不好?”

    他立在红瓦朱墙下,一株桃花斜伸出来,光缀在他的身上,纵使粗布麻衣,也遮不住他的傲然风骨。

    我的眼睛一下睁大,我认得他。临都裴郎,素有君子美名。

    可让我惊讶的另有其事——前些时日裴家因贪腐的罪名被抄家流放,流放那日,京城里适龄的姑娘都为他哭碎心了。他怎么还会出现在宫门口?

    我疑惑地看向我父亲满意的脸,最终选择别想太多。毕竟比起那些板着脸让你背书的老学究,我还是更喜欢长的好看的,就算学不来什么学识 ,看脸也不亏!

    我忙不迭点了点头:“父亲父亲!我要让他教我!”

    如玉般温润的少年冲我行了一礼,声音清彻:“在下裴玹,见过小姐。”

    我的脸瞬间涨红,有些害羞:“先生无需多礼。”

    身为如今贵女圈的顶层,我可谓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我爹爹顾呈是当朝丞相,我母亲是国公家的小姐,我姑姑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我阿兄为君征战沙场——一连串的靠山加起来,造就了我无法无天的性格。

    可不知为何,我偏偏被裴玹管住了。谁让他总是冲我笑的那么好看,叫我分神忘了胡闹。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他教的确实好,我全听进去了。总之,裴玹教的不错,我爹爹每每见我进步都会赏些金银珠宝,那些宝贝中也不乏有博学大家都争相讨要的经纶典籍、名家书画。但我看得出来,裴玹并不喜欢这些,他看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像是在看一堆破铜烂铁。

    “裴夫子,您究竟喜欢些什么啊”有一次裴玹为我改文章时,我问道:“人活一世,总有想要追求的东西,裴先生所求的是什么呢?”

    裴玹微微一笑,“裴某所求不多,惟求心安。”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所说的意思,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祝先生得尝所愿,有我谢家为先生撑腰,我看谁能扰先生安宁!”

    裴玹睨了我一眼:“课上说无关的闲话,当罚。”

    我撇了撇嘴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位子上,据我婢女潇潇的描述,我当时就像一只被鹰抓了后颈的小鸡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裴家贪腐的大案在京中已掀不起多大的浪花。曾经声势显赫的大族悄然落寞,讨论度甚至不如前段日子王尚书家的大公子和李将军家的三公子在青楼为一女子大打出手来得高。

    听上去很荒唐,关乎民生大事的贪腐案无人关注,男女之间的一点风流韵事却至今被人津津乐道,可这就是现实。

    后来我曾试探过裴玹贪腐的事是否是真的,但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小姐以为,凡事都能分的清楚清白与否么?”他的眼中晦暗不明,“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 ,也并不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小姐以后,可莫要这么天真了。”裴玹轻抚了抚我的发顶。

    我脱口而出:“那先生又何必为了这现实伤心呢?”

    是了,他在伤心,即使他的语气再冷淡讽刺,也掩盖不了他眼中的悲伤。

    裴玹像是被我问住了,难得一愣,转而又发出爽朗的笑:“小姐观察入微。”

    这下就不是他愣了,是我愣。自从裴玹教我以来,已有一月,他总是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博得了府上所有人的赞誉,却缺少十八岁少年郎的意气。如今他这一笑,便笑出了少年郎所独有的风流滋味。

    我呆呆地看了裴玹好久回不过神来,直到他轻笑出声,掩不住的戏谑。

    我自觉出了糗,暗中感叹临都裴郎的称号果真是名不虚传同时又有些羞愤。大抵是当时我脸皮薄的缘故,我那一段时日老实的跟个鹌鹑一样不吭声,裴玹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也不敢在课堂上捣乱。这情况落在我父亲眼里,就是裴玹教导有方,能治得住我这个混世魔王。

    那时我暗暗发誓定要报复回去,可我报复的过程肉眼可见的不顺利——不是被裴玹提前识破就是报复错人,包括侍女、府中护卫、管家、书童……府中对我的小把戏怨声载道,我父亲也把我狠狠训斥一通。裴玹,他果然就是天生下来克我的。

    从我的报复计划实施开始到了年末也没成功,因为年末要进宫赴宴,我被母亲勤加训练礼仪,裴玹那边的课就停了。等我好不容易练完礼仪去找他时才知道他向我父亲告假出府了。

    真是怪,他一人孤身在京,过年又能去哪儿呢?我一向秉持着能不动脑就不动脑的处世原则,最终选择了不去纠结这事,一如我当初从未纠结过为什么他能留在临都,我父亲又为什么敢让他做我的教书先生一样。

    宫宴十分热闹,看着觥筹交错间舞姬挥展的水袖带着盈盈香风,宫殿外是硕然绽放的烟花漫天;听着他们唱着康衢之谣,击壤之歌,口中念道称颂圣贤的词句,你来我往的迎合。我分明看得清讴歌下隐藏的阿谀谄媚,姑父与姑姑藏在绵绵情意下的漠然,看得清表面歌舞升平但已经危如累卵的所谓盛世。

    我看得见,但我不以为意。因为我觉得他们为了前途而扮戏的样子有趣,何况谁人不想走捷径;因为我知道姑父作为皇帝只是为姑姑所代表的权势而相敬如宾,但无所谓毕竟姑姑有我们谢氏一族助力;因为我出生高贵,那些苦难离我总是太过遥远,百姓困苦我便开棚施粥,我有的是钱粮可以救济。

    但我忘了若人人以溜须拍马得以升官,那么朝中就多属尸位素餐之徒;若权势太盛,便犹如烹油烈火极易引火烧身;若对百姓像治水患一样一味只堵不疏,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蜉蝣力微亦可撼树。

    娇小姐终归是娇小姐,想不了那么多,也看不了那么远。

    如今再想,我那段岁月真真是无忧无虑,不知艰苦。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回想起来也依旧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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