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牢的暗道常年不见阳光,此刻这里阴风阵阵。之前从江府出来的着急,江伯韫身上只穿了两件单薄的衣袍,不禁有些寒气侵骨。

    许幻剑不离手,两人沿着暗道一路向下。

    “有一扇门。”

    许幻指着不远处,暗道尽头是一扇铁门。

    “应该可以打开。”江伯韫刚要上前,许幻拦住他,自己上前用剑比划了几下。

    许幻扭头看了江伯韫一眼,“门是往外开的。”

    江伯韫点头,许幻拽着门闸,向后一扯,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随之被慢慢拉开。

    声音怎么这般大。许幻心里正想着,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她立即提剑打开,同时将江伯韫拽到一旁。

    谁能想到,这地牢里竟然也埋伏的有人!柳燕平心思缜密,六扇门上上下下居然布置得万无一失。

    “大人真是神算,竟然真有人到这里来!”

    只听里面传出人声,而后箭矢开始往外发射。

    许幻拉着江伯韫躲在门后,江伯韫道:“先把门关上!”

    许幻点头,长剑一挥将箭支打向别处;这边江伯韫使劲向里面推门欲将它再关上。

    “想关门?休想!”

    只听一个类似机关的开启声,铁门忽然被硬生生固定住了,这下江伯韫怎么推都推不动。许幻那厢见此情景,咬牙喝道:“好,那你们都去受死罢!”

    说着,她的长剑开始打出剑花,一朵接一朵将射出的箭全部打回,速度足足比放箭的还快。里面的人一看这阵势不再发箭,纷纷提了刀枪冲出来。

    这里面大概有十来个埋伏的人,虽然隶属六扇门但并非主力,武功上与许幻相比差了一大截,可是胜在人数多。

    许幻这边是大开杀戒,她的剑势如破竹,招招凶险,剑气伤人之狠连江伯韫都为之惊叹。

    江伯韫想起此前他在皇宫与许幻的纠缠,当时他居然能钳制住许幻,按照许幻现在这样的攻势,怕是他想近其身都困难。难道那日许幻是故意让着他?可她又为了什么呢?

    然而现在他也来不及细想。许幻那边已经杀死了几个人,其他人还在继续往外冲。江伯韫就这么站在许幻的身后,心里翻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那伙人见识到了许幻的厉害,不再硬上前吃亏。双方僵持着,许幻剑上的血珠一滴一滴往下滚落。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忽然丢出一个东西,许幻的剑立刻将它打到一边。

    那是个烟雾弹,一经落地马上放出滚滚浓烟。

    许幻在心里大骂他们千百遍,浓烟刺眼,她努力地睁着眼,泪水不会儿就流了出来。

    那伙人趁此机会一股脑往前冲,慌忙中许幻辨不清方向,只能剑光打向各处。

    江伯韫眼见一个人从后面想要偷袭许幻,他立即冲上前阻止,怎奈不能动用真气,他空手接住白刃,却无法将对方的刀抢下。

    另一个人看见江伯韫也混进来,立刻调转方向朝江伯韫杀去,眼看那刀尖直取江伯韫心门,许幻这边一剑扫出,把那人撞出好远,看见江伯韫后她又长剑一挑把那柄刀打开。

    被击开的人眼见同伴都困在许幻的剑下,他拾起刀不管不顾地往浓烟里捅,身上很快就被剑砍了好几下。

    待许幻终于挥剑驱开浓烟,她早已忍无可忍,剑花四散身形如蛇把剩下的几个人全部一剑封喉。

    刚杀完这摊,上面就传来动静。远远地,好像有很多人的脚步声。

    “糟了,怕是他们发现了!”许幻心叫不妙,转身拉住江伯韫,两个人迅速往地牢里跑。

    一连跑过十几道狱室,两个人才放慢了脚步。地牢里地形复杂,一时半会不会有人追上来。

    许幻心急如焚,她不想停步。这里她不认路,该到哪里去找通风口?

    许幻刚要继续向前走,江伯韫却忽然拽住了她。

    “许幻……让我歇一歇。”

    许幻这才回过头。适才她神经紧绷,顾不得其他拉上江伯韫就跑,速度这般快也没有问江伯韫吃不吃得消。

    许幻刚想说那你先休息一下,可一看江伯韫眉头紧皱神色痛苦,她的心立即沉了下去。

    “你怎么了?”

    许幻担忧地问。而江伯韫只是紧紧捂着腰部,他的手上全是鲜血。

    许幻忽然害怕起来,她扶着江伯韫,往他身后一暼,整个人一下愣住了。

    ——江伯韫后面的衣衫已经全被染红,他双手紧捂的地方还在继续向外浸血。

    “你受伤了……是什么时候!”许幻惊诧而焦急道。

    江伯韫喘着粗气,“刚才你和他们打时……有人偷袭你,我就挡了一下,结果不知被谁捅了一刀……”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许幻心里越来越害怕,她伸手扯下衣衫上的布想要给江伯韫包扎,“你这伤口一经奔跑很容易裂开,你会死的!”

    江伯韫摇了摇头,“当时太紧急,他们很可能追上来,我们自然是先离开……”

    “那你怎么办——”

    许幻话没说完,江伯韫的双腿一软,整个人跌了下去。许幻心里前所未有地慌张起来,她扶着江伯韫,紧紧盯着他有些语无伦次道:

    “你,你还不能死!我还没有亲手杀了你报仇,你怎么能够因为保护我而死……”

    江伯韫吃力说道:

    “你姐姐……是我对不起她,我一定不能再让你出事,不然地下见到她,没法交代……”

    “江伯韫!江伯韫你在说什么……”

    许幻急得快要哭出来,她死死拽着江伯韫的手臂,生怕这个人就这么离开。

    “我没有救成朝云,是我的不对,你杀了我报仇,无可厚非……”

    江伯韫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说话也成了一件费力气的事。

    “我不怨你……我之前向六扇门举报,是想逼你们快点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圣上的耳目众多,只要发现昌德会你们全都会死……王爷和六扇门也不是善茬,你们不会有生路的……”

    许幻害怕地抱住江伯韫的身体,她这一瞬间感觉之前自己做的所有都是错的,她突然间恨透了自己。为什么会导致出这样的一个结局?她为什么要去听信那个人的话?

    江伯韫伏在许幻耳边,气息若有若无道,“王爷有异心……我已经找齐了所有证据,放心……我在写给圣上的呈书里只字未提你和昌德会,这件事只有你我知晓,等你逃出去,带着昌德会赶紧离开,去一个圣上不知道的地方……”

    许幻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握住江伯韫的手,执拗道:“要走一起走,我一定要把你带出去!”

    江伯韫慢慢把许幻的手放开,他的目光里终于有了恳求之意。

    “你怎么还在胡闹……大家的牺牲你还不明白吗?你还有昌德会,赶快走……”

    “可是我——”

    许幻感到一股莫大的无助,她怎么能把江伯韫一个人丢在这里?之前那么多次她都没有狠下心杀他,这次又怎么能落下他不管?

    地牢上面传来了声音,江伯韫不能再等了,他忍住剧痛对许幻一字一句道:

    “许幻!你听我一次话好吗?快走,不要让我对不起你姐姐!”

    一提起许朝云,许幻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咬紧嘴唇,抹了一把脸颊的清泪,仿佛在下定很大的决心。

    许幻对着江伯韫狠狠点几下头,最后仔细地看了一眼江伯韫,起身扭头就走。

    不能回头啊……不能回头。许幻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后悔,就会不管不顾地带江伯韫走。

    许幻的脚步越来越快,快到像要飞起来。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为何没有人告诉她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何她感觉自己这么没用……

    江伯韫望着许幻远去的背影,他的身体不受支撑地缓缓瘫下来。

    鲜血还在顺着伤口向外流,江伯韫却好像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他的目光飘忽着望向远方,神识恍惚中回到了他与许朝云成婚的那日。

    洞房花烛夜,两个人却坐在榻前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许朝云凤冠霞帔,容颜在烛火映闪下更显娇俏可人。还是江伯韫先打破了沉默:

    “你在许家排行第三,我往后,唤你三姐好不好?”

    许朝云却是摇头道:“我的妹妹才唤我三姐,你……唤个什么。”

    “那……”江伯韫抬起头对她笑道,“我唤你云姐,云姐,怎么样?”

    许朝云看着江伯韫一脸真诚,不由得笑起来,眼中光彩动人。

    “好,都随你。”

    此后,他身边有了许朝云,江府也终于有了掌事的女主人。许朝云看起来文文弱弱,可其实办起事来毫不含糊,江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为为官之行,他被很多奸佞小人说三道四,那时他常常觉得什么事情都不顺心。而许朝云从来没有打扰他,只在别院里弹琴,弹着弹着,清雅的琴声就消去了他心里憋闷的火气。

    他升为大理寺卿后公务一下繁重许多,也明显有些顾不得家里。但是许朝云从未有过怨言,好几次省亲都是她独自回去。他实在是抽不开时间,事后总是颇为懊悔。所以一有空当,他便独自回趟许府看望岳父岳母。

    他和许朝云都知道这不过是个政治联姻。但两个人都很认真地去对待这段关系。

    有时候江伯韫也会想,他何德何能可以遇见许朝云,天下所有的人都比不过云姐,云姐在他心里就是无可替代的。

    新党事发那晚,许朝云冒死告诉了他消息,他当即就去通知王爷。同时叮嘱许朝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派人护送许朝云离开江府先藏起来。

    然而他在从王府回来的路上心通通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布满了全身。

    一到江府,这里就围满了六扇门的人。

    为首的是六扇门总管柳燕平,柳燕平看着他,不怀好意道:“许朝云也是新党之一,自是要抓去审问。”

    “禀报大人,搜查完江府,未见许朝云!”

    一个手下前来汇报,柳燕平瞟了那人一眼,话却是对着江伯韫说的:

    “敢擅自逃跑?给我找!把京城翻遍也要找出许朝云!”

    他当时攥紧双拳,却不能说出一句话。

    后来,六扇门的人在城门附近找到了许朝云。因为许朝云坚决不从六扇门的逮捕,柳燕平表示抓捕新党是王爷的旨意,敢不服从就是死罪,命人直接杀了许朝云。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忍。

    “伯韫,如果他们抓到我了,我不会跟他们回去。一是不想你为难,你现在不能因我暴露;二是与其让他们在牢狱里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如直接一刀来得痛快。”

    这是许朝云临走前对他说的。

    从他被太后赏识提拔为大理寺卿,就注定了他是皇家的牺牲品。太后要他去暗里监视王爷的行径,王爷存有二心的蛛丝马迹他已经搜集到,不能因为许朝云就这么前功尽弃。

    所以他装作若无其事,仿佛心是石头做的没有一丝感情,之前和许朝云的种种不过是做戏。他为王爷效命,继续表明自己是旧党一员。

    他不能正大光明地为许朝云举行葬礼,只能暗中派人在城外为许朝云修墓将其安葬。

    他活得隐忍,太后的眼线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监视着他有没有背叛圣上。他能牺牲的都牺牲了,可王爷还是对他起了疑心。

    他没有想到王爷会利用许幻,让许幻用为许朝云复仇的名义去杀他。他当时见到许幻就头大——还有这个小丫头的存在,他该如何护她周全?

    所以他故意和许幻碰面去试探她,得知这丫头的处境后,他就开始想办法为许幻铺路。

    不为别的,因她是许朝云的妹妹,他没有理由不护她。

    如今种种的发生,算是皆在他意料之中。

    没有遗憾了罢……因为他已经尽力了。

    江伯韫的神识终于将以往都回顾了一遍。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头脑也不清楚起来。

    弥留之际,他好像看见了许朝云站在不远处等他,就像每一次他回府,许朝云都在院子里等他一样。

    “云姐……我回来了……”

    江伯韫喃喃念着,目光已经涣散。他的嘴角漾起一丝笑,眼睛轻轻地合上。

    他已经很累了。如今,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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