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骁就这样看着她,目光中有探究的询问。

    顾合音有些尴尬,掩饰的挥挥手:“算了,当我没问。”

    厉骁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了几下之后顾合音的手机在大衣口袋里响起来。

    他挂断,铃声戛然而止。厉骁言简意赅:“我的。”

    顾合音眼神慌乱落在别处,语气急促:“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厉骁眼神淡淡:“顾合音,你要我电话干什么?”

    顾合音心里小鹿乱撞,只能扯谎应付:“我这么倒霉,说不定下次还得被人撞。再有下一次干脆直接给你打电话好了,比报警快。”

    在一起三年,顾合音那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厉骁明明白白。

    他知道她心虚了。

    “是吗?”他唇角扯起有些讥讽的笑,长臂重新撑住车门上缘,高大的身影逼近,“顾合音,不是说不要再见了吗?”

    顾合音被他说的尴尬,气急败坏的直接从车窗伸手推他的胸膛:“你起开,我回家。”

    手掌下是坚实的触感,即便隔着外套也能感受到胸膛肌肉的硬挺和起伏。

    她的手劲儿其实没有很大,厉骁借着她的动作直起身:“走吧,我也该回去了。”

    尽管不情不愿,顾合音还是含糊的说了声谢谢。

    厉骁抱臂看她:“工作职责而已。”

    语气不算疏离,可说出来的话客气的要命。顾合音的心有些微疼,还是强撑着接了句:“我也只是客套一下而已。”

    他眼睛里有晦明晦暗的光:“顾合音,快十年了,还学不会说句软话是吗?”

    顾合音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的将车窗升上来,干脆利落的松开手刹脚踩油门,在厉骁的视线中绝尘而去。

    她开车进了小区,在楼下转了好几圈才勉强找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好在她的车小,停进去勉勉强强能打开车门。

    顾合音看了看楼下停的七歪八扭的车子,心里思忖要不要买了新车之后顺道换一套房子?

    这种老旧小区没有规划的停车位,下班回家全凭运气和本事。小车灵巧,随便在那个空隙一放就行,可若是再买新车只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一想到买车换房顾合音就头疼。

    她喜欢一切旧物,喜欢旧物带给她的熟悉感和安全感。

    钱,她不缺。因为她姓顾,是顾宗淮与苏和的独女,所以属于她名下的财产多到她自己都数不清楚。顾宗淮与苏和虽然在精神上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但在物质上从来不会亏欠她。

    顾合音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麻烦和操心,也恐惧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环境的胆战心惊。

    此刻她竟然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若是能有一个伴侣也是一件挺好的事,最起码很多麻烦就不需要她自己操心了。

    她又接着使劲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下来。

    不行,她这种性格的人不适合像普罗大众一样按部就班的恋爱结婚。当激情的多巴胺褪去之后,剩下的只有彼此隐忍和分崩离析。

    就像顾宗淮与苏和的结局,也像厉骁与她的结局。

    顾合音想起厉骁在路上的话 —— “我可以给你做参谋”。

    她这才记起还未存下厉骁的号码。顾合音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最正中醒目的位置上有未接来电的一串号码。

    这号码她觉得眼熟。恍惚半天,在看见「归属地:B市」的那一刻,顾合音忽然记起这就是厉骁上大学时候用的手机号。

    她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没换过号码?

    顾合音存下这串号码,手指时隔多年再次从输入法中拼出厉骁的名字。

    手指摁动的流畅,这两个字是令手指都觉得熟悉的肌肉记忆。

    厉骁。

    她坐在黑暗中默念。

    顾合音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快十年过去,再次重逢的时候她还是会为他而心跳加速。

    顾合音颓然闭上双眼。

    九年前那个让她痛苦等待的夜晚在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这个坎,顾合音觉得她过不去。

    其实她是个挺能记仇的人,活脱脱是苏和的复刻版。

    顾合音在黑暗中自嘲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就有了濡湿的印记。

    她擦了把眼角的潮湿,在寂静的黑暗中想念起赛车场上的轰鸣。

    那是顾合音不为人知的隐秘爱好。

    戴上头盔就可以遮住烦扰顾合音的一切。在赛车场上,没有过人的外貌,没有老天赐予的嗓音,更没有什么家世名望。

    那只冰冷的铁兽只臣服于顾合音一个人的意念,可以只凭着她的心意肆意奔跑。铁兽是沉默的,是忠诚的,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呼啸而过的狂风中帮她忘掉一切烦恼,酣畅淋漓,永不疲倦。

    顾合音想,等年后有空一定要去跑一跑。久久不练,好似就快要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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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城的年和大城市是截然不同的。

    这里仿佛被滚滚而前的发展车轮给遗忘了,依旧是传统到近乎有些老旧的街道和年俗。

    街边的民房全都挂满红色的灯笼,家家户户门上都糊着簇新的红色春联。一群群的小孩子聚在一起放小巧的鞭炮,忽而聚精会神,忽而又尖叫着四处散开,追逐嬉闹。

    街口随意放着几张小摊子,处处都是人,老板顾不得做生意,三两凑桌一起打牌。摊子上的瓜子点心就那样坦荡荡的放在哪儿,没人看管,也无人在意,随便谁路过抓上一把填进嘴里。

    若是想买,就自己扯塑料袋装上一袋,放在一旁的称重机上,然后扫码付钱,再扯着嗓子喊老板一声。老板大概率是不会抬头的,只任性的挥挥手,示意客人别搅扰了他这一手好牌。

    在这种年的热络氛围里,无人注意街边形单影只的顾合音。

    她一身简单的黑色羽绒服长长到小腿,头发在脑后松松垮垮绾成一个卷,素面朝天,浑身松弛。

    她拎着一把香,徒步经过热闹的街道。

    北城的街道很少有平直的街道,大多数都是弯曲上下的小巷坡道。顾合音步行穿梭其中,不疾不徐,随着地势起伏上上下下,偶尔在房子的缝隙中窥见不远处暗蓝色的大海。

    北城说是‘市’,可只是个小小的县级市。又因为一边靠海一边背山,城市发展的空间十分有限。顾合音徒步从外婆的老宅走到远离闹市的静悉寺,只用了不过二十分钟。

    外婆生前有虔诚的信仰。外公早逝,她一个人带大苏和,在那个年代受尽了苦楚。她是个本分的女人,只将所有的委屈化作了佛像前袅袅升起的青烟。

    大年初三是外婆雷打不动到静悉寺礼佛的日子,因为顾合音的外公就在这一天殒命。

    尽管年轻时的日子紧巴,可外婆还是在静悉寺给外公供奉了一盏长明灯。跳跃的火苗里也许藏着她对亡夫那些难以对外人诉说的思念。

    外婆去世之后,顾合音也在这里给外婆供奉了一盏长明灯,就放在外公的那盏灯旁。偶尔殿内有海风吹过,两簇烛火便会合二为一,短暂的相拥之后再依依惜别。

    前两年的春节顾合音都有班。她是新人,年龄小资历浅,又是孑然一身,春节这种合家欢的节日总是留下她值守镜头前。今年她升了副主任,也因为连续两年春节无休,韩兴不好意思再给她排班。

    顾合音拎着香走进静悉寺,寺门后那面有些破败的影壁墙后是陡然直上的青石台阶。

    石阶不是现代化打磨过的,凹凸不平,有天然的沟壑。中间一道被来往的香客踩出平直的痕迹,两侧边缘的沟壑里却还堆积着薄薄一层青苔。

    顾合音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低头摒气,学着外婆的样子做一个合格虔诚的信徒。

    静悉寺建在山丘上,只有一座宽敞的大殿,后面是两排简单的平房。大殿的十扇木门都敞开着,海风穿堂而过,把门前厚厚一层香灰吹到同一侧。

    顾合音把手里的香拿出来,在香炉中点燃。一把青烟袅袅升起,混进海风中很快不见踪影。

    她吸吸鼻子,浓厚的檀香味道顽皮的钻进她的身体里。

    这是外婆身上的味道,有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滑下来。

    顾合音并没有信仰,但佛是外婆精神的寄托,所以这座静悉寺也成了外婆留给她的慰藉。

    她上了香,立在香炉前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顾合音迈进大殿,去给外公外婆的长明灯添些灯油。

    殿内正中是巨大的金身佛像。佛坐在莲花宝座上,低着眉,唇角有静谧慈悲的笑。

    大殿东侧是整整一面墙的长明灯,顾合音找到外公外婆的那两盏,从一旁的桶里舀了一点灯油,小心翼翼的添满。

    火烛摇晃,一阵风吹过来火烛蹿得老高。顾合音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起眼睛,在心里絮絮叨叨跟外婆默念起这些日子她寡淡平静的生活。

    身旁有脚步声停下,有人过来了。顾合音没有在意,依旧低头闭着眼睛跟外婆说话。

    等她睁开眼睛,发现身旁的蒲团上同样跪坐着一个人影 —— 高大挺阔,即便是跪坐在这里依旧背脊挺直,在顾合音的身上笼下一层阴影。

    竟是厉骁。

    厉骁平静的注视着眼前星星点点的长明灯,余光瞥见顾合音的动作,侧头看她。

    “好巧,”他说,“我一进来就看见你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顾合音有些诧异。

    他说:“我回来陪爷爷过年。他年纪大了,出不了远门。”

    厉骁的爷爷年纪比外婆还大一些,算起来也是快90岁的人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顾合音显然不满意他的避重就轻:“我是问你怎么会在静悉寺?”

    厉骁只是出来给爷爷买点东西,结果在街边看见她的身影,就鬼使神差的跟着来了。

    他想了想,隐瞒了真相:“不知道,只是想出来走走。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

    顾合音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厉骁是坚定地唯物主义者,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走到寺庙里来。

    顾合音没打算追问。

    无所谓,什么理由都与她无关,因为厉骁这个人早就与她无关许多年了。

    她收拾着自己放在一边的东西,准备起身离开。随口玩笑:“警察也信这个?你们不是坚定地唯物主义战士吗?”

    厉骁声音低低的,恍若在独自呓语:“我不信这个,但我……我也不过是个俗气至顶的人……”

    顾合音闻言手指一僵。待她回过神来却加快了速度,迅速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大殿。

    没有停顿,也再没开口与他告别。

    「我是个俗气至顶的人」

    这是王小波写在书里的话。那本书是少时顾合音送给厉骁的第一份礼物。

    18岁的顾合音在夏天送出那本书,为了向沉默桀骜的少年表明自己的心迹。

    那本书叫 —— 《爱你就像爱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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