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合音明艳的面庞现下冷若冰霜,眼角眉梢都吊着冷漠,这四个后知后觉的直男警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踩了雷。

    上学时他俩如何没人知道,可现在只要眼不瞎就都能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有火花。

    厉骁出事之前,他们只看得出厉骁对顾合音有意,顾合音却总是客客气气冷冷淡淡的,似乎有意疏远。可厉骁出事那晚所有人都看得真切,顾合音哭到浑身瘫软,脸色苍白,这绝不是普通朋友该有的反应。

    无论如何,‘媞媞’这两个字不应该提。

    还不等他们四个反应,厉骁已经右手抄起床头的矿泉水瓶用劲儿朝郭少宇扔过去。郭少宇情急侧身躲开,又一脚踩在了耗子脚上。

    两人同时“唉哟”一声,东倒西歪,勉强才站住。

    “一个个闲的皮痒了?”厉骁眼神冷厉,神情骇人,“事故报告写完了?执勤表排好了?下次上路突击检查方案给张支看过了?实在闲得无聊就去训练场跑圈儿,一天十公里,跑完了从微信群里打卡。”

    四个人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口里连连认错,互相拉扯着一阵风一样跑了个干净。

    热闹的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隐约能听见走廊上医生护士的交谈声和装满药品的小推车车轮滚动声。

    顾合音低着头,手里一下一下专心撕着橘子皮。橘子皮被撕扯开,皮中蕴藏的水分迸裂到空气中,弥散开令人清醒的酸味。

    不锈钢的车子不时发出一些金属的鸣音,车轮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在这件病房门外停下。

    门敲了两声然后被推开,护士大姐探头朝里面看:“1床厉骁?该打针了。”

    厉骁应了一声,护士拿着两三包输液包进来,动作麻利的挂在点滴架上。

    “1床,今天感觉怎么样?食欲和精神都还好吗?”护士一边整理输液管一边问。

    厉骁‘嗯’了一声,回话简短:“都还好。”

    护士整理好输液管,看着半倚在床头的厉骁问他:“你是坐着打针还是躺下打?”

    厉骁看看低头剥皮的顾合音:“坐着吧。”

    护士捏着针管,开口叫顾合音:“家属,你把床头再摇高一点,”

    顾合音仿若未闻,依旧低头剥橘子,这声‘家属’她没觉得是在叫她。

    护士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家属,家属,你去摇一下床,我手上已经消毒了。”

    这屋里算上护士一共才三个人,顾合音有些迷茫的抬头,在护士的眼神里确定了这声‘家属’是在叫她。

    她连忙站起身,有些手忙脚乱的到床尾,握住摇把帮厉骁把床头升的更高一些。

    护士给厉骁打上针,手里调节着点滴的速度,嘴里又吩咐顾合音:“给你老公背后垫个枕头,打针好几个小时,要是不垫点儿软东西肯定不舒服。你老公现在可出名了,那些新闻公众号还有短视频上全是那晚的视频。人家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这个当老婆的更得悉心照顾。”

    老公。

    厉骁和顾合音彼此尴尬对视,又纷纷挪开视线。

    顾合音从旁边沙发上拿了个抱枕,按照护士的吩咐放在厉骁身后,还不忘跟护士强调:“他不是我老公。”

    护士大姐四十来岁,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哦,那是我不严谨了,应该是男朋友才对,还没结婚呢吧?行了,你好好看着针,换药就摁铃,我先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瞄了顾合音两眼,边走边嘀咕:“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护士大姐手速快脚下步速更快,刚才的嘀咕被她一秒就扔在脑后,利索的出门重新推着小推车往隔壁去:“2床?该打针了!”

    屋里又安静下来,被护士大姐这么一闹腾,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尴尬起来。

    顾合音四下张望,眼神定在那束花上。

    她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做的事情:“这束花给你放在外面阳台可以吗?从窗户那儿就能看见,还不用担心过敏。”

    “好,”厉骁说,“麻烦你。”

    顾合音忙活完这一趟,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想走,这种气氛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在心里不停斟酌该如何开口。

    “顾合音,”厉骁比她先开口,“今天没人过来了,还得麻烦你在这儿帮我看着针。我锁骨骨折了,没法儿抬手摁呼叫铃。”

    他说的诚恳又委屈,顾合音只能“哦”了一声。

    她跟个蜗牛一样慢吞吞走过去,把床边的凳子往外拽了拽,重新坐在那儿。

    顾合音眼神四处瞟瞟,床头柜上还放着那个被她剥的面目全非的橘子:“那个,我给你剥橘子吃吧,补充点维生素。”

    厉骁说好。

    橘子皮终于被整个剥开,清新的味道十分好闻。

    顾合音拿了一瓣递给厉骁,他接过去放进嘴里。

    就这样沉默的吃完了大半个橘子,厉骁低低的说:“顾合音,我那晚躺在手术台上,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你。”

    顾合音手上动作陡然僵住,旋即脸上挤了个勉强的笑:“想我什么?想我是如何跟你撒泼胡闹,如何歇斯底里,如何折腾磋磨你的?”

    厉骁没说话。

    手术台上方的无影灯似乎将他的心照的无所遁形。在濒死的感觉下,厉骁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软弱的怂包。不就是苏和那一通略带威胁意味的电话吗,怎么就能让他失去了最好的姑娘?

    模糊中耳边有医生在喊‘失血过多’,厉骁心里没什么恐惧,只有后悔 —— 他发誓过,纵使爱有万难他也愿意,可他食言了。

    倔强不肯低头不是少年所谓的骨气,骨气应该是明知前路艰难,也要咬牙护住心爱的姑娘平稳走下去,别让她受伤。

    事已至此,顾合音觉得有些话需要说开。

    她缓了缓气息:“厉骁,我发现你这个人,现在变得太油滑了,鸡贼。”

    厉骁有些意外,挑挑眉:“什么?”

    她说:“你口口声声说你来N市是为了跟我说声抱歉,咱们前几年没遇见就不提了,光说遇见之后,咱们见了多少次面了?你有多少次机会能跟我说抱歉?可你就是不开口,哪怕我说等你道了歉我们就两清你也迟迟不说……”

    顾合音越说语速越快,她知道自己有些激动了,于是主动截住自己的话,轻轻深呼吸两口,稳住了情绪才继续开口:“可是厉骁,你要是不想说,就永远别说,我也不差你这一声‘对不起’。但是,你非得挑那种生死关头才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顾合音气极反笑,将手里的小半个橘子整个塞进他手里:“厉骁,我跟你到如今认识十四年,恋爱三年,我能看不出来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厉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仁乌黑,看不出什么情绪:“那我想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这个人心狠又记仇,说到做到,说了等你道歉之后跟你两清就真的会两清,所以你即便想道歉也迟迟不说。等到那晚危急时刻你救了我一命,这才愿意为十年前的事情开口道歉 —— 因为你知道,那时候你说不说这句‘对不起’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永远的欠了你一条命,永远跟你两清不了了。”

    “是啊,顾合音,你说的很对,”他苦笑一声,声音低下去,“我不想跟你两清。”

    顾合音看着厉骁这副样子,心里不好受,可她依旧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厉骁,我们之间的缘分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你现在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她鼻尖有些酸,掩饰似的摸了摸鼻子,又撩了撩鬓边的碎发:“爱人最后变仇人是最可悲的结局,既然没有爱了就好聚好散吧,自然而然的分开对谁都好。我们都不是十年前的我们了,要学会用成年人的方式告别。”

    “没有爱了吗?”他声音低低沉沉,带着些微微的喑哑,“顾合音,这句话你自己信不信?”

    顾合音低头看地砖的缝隙,一言不发。

    她对厉骁还有爱吗?没有了吧。顾合音想,或许心底的那些眷恋和柔软无非是对旧人旧物旧事的亲切感,仅此而已。

    厉骁说:“我不想跟你两清,也不甘心就这样跟你两清。我和你曾经是最亲密的人,我们分享过同一碗面,我们分享过同一杯饮料,我们也分享过同一件心事。我们互相袒露过那么多次的真心,现在却要变成陌生人,这种感觉真的让我几近崩溃。前几年我没遇见你,但到处都有你的身影,我看着你的照片,心里总还给自己留了一丝期盼的希望。但当你站在那儿毫不在意的告诉我,说了那句‘对不起’咱们就两清的时候,我真的要疯了。”

    顾合音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慢慢红了,可还是依旧沉默的低着头,只留给厉骁一个冷漠的身影,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这番话所动摇。

    “顾合音,你要问我还爱不爱你,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分开十年了,我变了样你也变了样,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这是现实,我不会逃避。但我知道,高考之后那个晚上,当我回家打开你送的那本书,看见书名的那一刻,我想,就算爱有万难我也愿意。”

    “那晚我被撞得几乎失去意识,五脏六腑感觉都要碎掉,你跑过来在我身边哭。那时候我想,我真的是个混球,十年前抛下你一次,如今又要抛下你一回……”

    顾合音打断他,声音冷静又倔强:“你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

    厉骁却摇摇头:“不是破镜重圆,而是想和你从头再来。”

    顾合音吸了下鼻子,站起身来拿了自己的包,居高临下看着厉骁,眼神里有倔强:“十年前你受不了我,十年后也不见得能受得了。”

    厉骁目光沉沉坦荡,声音沉缓而笃定:“二十岁的厉骁也许不懂该如何保护顾合音,但三十岁的厉骁懂。”

    顾合音背上包,眼神冷冷的:“厉骁,你不如自己听听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我告诉你,你现在对我根本不是爱,甚至可能连喜欢都算不上,你只不过不甘心罢了。”

    厉骁一滞。

    只是不甘心吗?

    “你只是不甘心当年以那样的方式收场,你只是不甘心仓促潦草的给这段感情画了句号。厉骁,咱们都是三十岁的成年人了,不搞那些小年轻们的虚头巴脑,我实话实说 —— 你要是想追我,也不是不可以,但麻烦你,请你首先确定好自己的心再来找我。二十岁的顾合音可以接受你的突然消失,但三十岁的顾合音绝不接受。如果你只是不甘心,那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功夫,因为即便你掏心掏肺来追我了,我也绝对不会同意。”

    她说完,潇洒地挥一挥手:“呼叫铃在你右边,你右手又没受伤,这种小把戏对我不起作用。你自己好好清净清净吧,拜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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