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赶到松林体育场时已经十二点零几分了,场馆A区有不少运动员正在训练,都没穿队服,黑压压的一片。

    “我到了,你在哪?”苏黎一时间没找到骆熠的身影。

    “回头。”

    苏黎转身看见男人正大步走过来,还是黑色的卫衣搭黑色的运动裤,胸口和裤子口袋处印着飞人的标志。

    六年没见,他变得更加寡言,也愈发成熟。

    骆熠走近后苏黎率先出口:“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我迟到了一会儿。”

    “生病了?”骆熠一下子就听出了苏黎声音有些不对劲。

    苏黎愣了一瞬,抬头对上男人的黑眸。

    “有点感冒。”苏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急忙回归正题:“U盘你带了吗?”

    “昨天送你回去之后没有载过别人,应该还在我车上。”

    “你走不开的话,我可以自己去找。”苏黎直觉不想和他呆一起太久。

    “没事,上午的训练已经结束了。”男人迈出步子准备带她去停车场“走吧。”

    ……

    苏黎一直落后半步走在男人身侧。

    男人的存在感极强,不需要刻意地观察,苏黎的余光里全是他。

    他好像又长高了。

    高中的时候都已经182了,站在一群男生中间,经常显得鹤立鸡群。

    也许是经常运动的原因,现在的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看起来更有成年男子喷张的荷尔蒙气息。

    苏黎倒也不算矮,有164呢。

    高中的时候,他总是蹲着或者弯腰立在她的桌子旁边听她说话,她只需要坐在位置上就好,以至于她常常会忽略了两人的身高差。

    太焦灼了。

    ……

    一路无话。

    像普通朋友一样吗?本来是可以伪装出来的,但是苏黎并不想这么做。

    当初的感情都是真挚的,六年来的遗憾也是真实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钝痛感和莫名其妙的眼泪,要怎么去伪装?

    就这样吧,看到他很好就够了,也该放下了。

    ……

    地下车库里冷气森森,骆熠解了车锁,无需言语,苏黎打开后座车门自己进去寻找。

    男人的车通体黑色,底盘又高,更显得女人娇小。

    她变了,又好像没变。

    高中的时候就很温柔,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学习。

    跟她那几个舍友玩得开心了的时候,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小虎牙。

    偶尔羞恼了也会涨红着脸虚张声势。

    现在倒也还是一副学生的样子,白衬衫牛仔裤,背着大容量的帆布包,看起来慵懒又伶俐。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两年前,她大学毕业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她穿着学士服和同学一起拍照,她在阳光下挥舞着学士帽,她笑着收下男生送出的鲜花……

    鲜活又灵动的她。

    满溢的凌云壮志和旁边同学们暧昧的哄笑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

    ……

    苏黎懊悔地想着早知道就往U盘上挂点什么了,这小小一个丢了真的很难找啊!

    四处翻了许久,终于在副驾驶后面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小东西。

    苏黎收好U盘,下车随手顺了一把微微散开的头发。

    “谢谢你啊。”苏黎想了想,又翻出包里的伞:“还有昨天,也谢谢你送我和叶莓回去。”

    男人看着被她细心折好的伞,没接,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开口:“怎么谢?”

    苏黎被他问的一愣,迟疑地说“改、改天请你吃饭?”

    “改天是哪天。”

    “周六?”男人不像是说笑的样子,苏黎随口说了个时间。

    “周六要带队回基地。”

    “那明天?”

    “明天打比赛,我得在现场看着。”

    ……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这人还挺难伺候!

    男人状似无意地看了看腕间的表:“快十二点半了,你也没吃午饭呢吧。”

    “现在?可是我下午要交论文了……”苏黎有些犹豫。

    “那行吧,下次再说。”说罢,又自顾自地补了一句:“估计他们也没等我,我等下随便叫点外卖好了。”

    “算了,就今天吧。”苏黎打断他。

    骆熠好像就等她这句话一般,一边接过她手里的伞,一边顺势捞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苏黎定定地看着男人的动作,说了句“谢谢”。

    路上苏黎还没缓过神来,本来想着拿回东西后就再也不见的,怎么就一起去吃饭了呢。

    还莫名其妙地坐上了副驾驶。

    ……

    餐厅是骆熠选的,离体育场不远的一家粤菜馆。

    苏黎偏爱酸辣的重口味食物,奈何身体不舒服,嗓子干痛的厉害,倒也没什么异议。

    点完餐苏黎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菜还没上齐。

    两人面对面坐着,男人不经意的目光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苏黎。”

    她抬头对上男人幽深的眼眸。

    骆熠盯着女人素净的小脸,比上学的时候少了些肉感,不施粉黛却仍然眉目清秀。也许是因为生病,唇色显得有些苍白。

    女人眼底有不加掩饰的冷淡与疏离。

    “明天决赛,你来看吗?”

    “不去。”

    “有课?”

    “没课,不感兴趣。”

    ……

    菜上齐后,两人没再说过话。

    苏黎早饭吃的晚,这会儿一点也不饿,就小口地喝着面前一碗生滚粥。

    等她放下勺子的时候,对面的男人也差不多停下了筷子。

    “你吃饱了?”苏黎记得他明明饭量很大的。

    “嗯。”

    正好,苏黎也懒得再呆下去。

    “那走吧。”然后把包挂在肩上先一步去前台结账。

    “6号桌。”苏黎报了台号,低着头打开付款码。

    “小姐,6号桌刚才那位先生已经结过账了。”

    苏黎愣了一瞬,应该是上菜前去洗手间的时候他买的单。

    转身出了餐厅,在门口等男人出来。

    “说好了我请你吃饭的。”

    “我不花女人的钱。”突然想抽支烟,骆熠心里想着。

    “我转给你。”

    “就非得跟我这么客气?”男人微微皱着眉头,心里莫名其妙得烦躁。

    呵,这话说的。

    “我用什么立场跟你不客气?”苏黎唇角勾起嘲讽的语气:“还是说骆老板对谁都这么体贴?”

    不想闹僵的。

    骆熠放软了语气:“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谢谢骆老板的好心。”苏黎又换上了之前那副冷淡的样子。

    “骆老板再见。”

    走了几步后突然想到什么,又折回来,在他面前站定。

    “骆熠,你真的很没礼貌。”

    她微仰着头对上直视着他的眼睛。

    男人的眉毛很浓,但是不杂乱,轮廓很好看。眉骨有微微的凸出,更显得眼神深邃。

    从前她最喜欢他的眉眼,也从不吝啬夸赞。

    每次对视,她总会忍不住先笑起来,有时还会弯着唇角再说一句:“你的眼睛真的好好看啊!”

    现在她再看着这双眼睛,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六年了,骆老板还是没有学会说‘再见’吗?”

    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远。

    快点走,她怕她会哭出来。

    本来不想把事情变成这样的。

    她原本想着,看到他现在过得很好就已经足够了,她原谅他的不辞而别。

    想着请他吃一顿饭,当作弥补他缺席毕业聚餐的遗憾。

    想着跟他说一句“再见”,就当是对过去所有的告别。

    ……

    她高估自己了,人总是贪心不足。

    她还是没办法做到大度。

    她还是不能接受他给她的那场空欢喜。

    还是想听他一句解释。

    或者说是——挽留。

    ……

    骆熠回到体育场已经两点钟了。队员们还在午休,下午三点才开始训练。

    偌大的A区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走到看台上,坐在她昨天的位置上。

    其实昨天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但是她旁边的女生实在太过跳脱,两人又在第一排正中间,想注意不到都难。

    认出来是她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惊慌。

    骆熠自嘲地勾了勾唇,做错事的人是他,活该他心虚。

    脑海里不断闪过苏黎的话。

    “六年了,骆老板还是没有学会说‘再见’吗?”

    他知道她在气他当年的不告而别,是他言而无信有错在先。

    刚才在餐厅门口的,女人仰着脸一字一顿地质问着他,眼眶泛着红,但是目光却异常坚定。

    眼神里的恨意几乎把他钉在原地。

    那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艰涩了起来。

    恨他,总好过忘了他。

    骆熠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唾骂。

    骆熠,你他妈真是好样的。

    ……

    苏黎从小数学就不好,为此娄素琴没少操心。

    苏永常倒是好脾气,经常在中间打马虎眼:“遗传!都赖我当年没学好数学!”

    下一步娄女士准把矛头指向苏永常,然后苏黎趁机偷偷开溜。

    初中时的数学成绩还勉强看得过去,到了高中简直惨不忍睹,题型稍微复杂一点就考的一塌糊涂。

    怕什么来什么,第一年高考时的数学试卷出的奇难,成绩出来之后,苏黎当机立断选择复读。

    清水一高是政府新建的学校,校园采用全封闭的管理模式,配备了清水县教学经验最丰富的教式。

    文复二班只有三十多位同学,但是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讨厌杨斌。

    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很猥琐。

    刚开始苏黎还试图说服自己要平常心,不要对别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没想到后来发现这个人真的很令人讨厌。

    三番两次地给班里不同的女生写纸条,言语挑逗,举止轻浮。据说还十分不注意个人卫生,经常在男生寝室发表普信宣言。

    苏黎当然不可能闲到去打探男生寝室的八卦,这些都是跟李硕言聊天时无意间得知的。

    李硕言是苏黎应届时同班三年的学霸,博闻强识且言辞犀利,最擅长用语言精准打击,一击毙命。

    学霸对自己去年的成绩不满意,复读一年来追求更高更优更强了。

    李硕言平时话不多,唯独提到杨斌时没少警告苏黎——

    “看在同班三年的份上,我提点你一句,离他远点。”

    依旧是那不可一世的语气。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苏黎无语地打发着。

    更无语的是,苏黎和杨斌一组……

    班里同学不多,班主任就采用了单人单桌的方式,一列为一组,每月换一次位置,换位的时候就组内的前后顺序打乱重新排列即可。

    杨斌就坐在苏黎前面的前面,中间隔了一个话不多很内向的女生。

    二月下旬的某一天,苏黎的前桌突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前桌一向比较容易害羞,苏黎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好意思说,就主动问了一句:“怎么了?”

    女生略带歉意地看着苏黎的桌面,避开眼神说:“我跟班主任说过了,我要换位置了。”

    苏黎没想到是这个,愣了一下说:“那我前面呢?”

    女生说:“不知道,刚好六组差一个人,我走了那咱们这组就缺了一个人了。

    “对了,”女生又补充说:“前天听说有一个新同学要转来了,可能到时候他坐这里吧。”

    “好吧。”苏黎认命地应了句。

    这么说起来,前天晚读的时候确实有同学在讨论些什么。

    当时没怎么仔细听,但是耳朵不自觉地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新同学、又高又帅、学霸。

    这么一说的话,苏黎还挺期待这个新同学的。

    ……

    当天前桌走后苏黎就开始各种烦躁,前面杨斌总是时不时地回头在她身上落下打量的目光,膈应地苏黎简直想吐。

    难以忍受地,近乎生理上地恶心。

    中午没休息好,下午去到教室后苏黎一直犯困。

    于是第一节课预备铃声响起的时候,苏黎自觉拎着课本站后面去了。

    困是真的,不想看见杨斌也是真的。

    一节课过去,腿都站麻了。

    苏黎趁着课间回到位置上休息,隔壁桌的应纯纯探头过来打趣:“你总不能一直站到新同学来你前桌吧。”

    苏黎苦笑着说:“但愿新同学能早点来报道救我一命。”

    话音落下,后排突然躁动了起来。

    苏黎顺势向后看去。

    一个背着书包的寸头男生正站在后门处往教室里环视.

    男生个子很高,脊背挺直,宽肩舒展但不露疲态,眉骨微微突出,眼神淡漠地看着众人。

    上身穿着印有夸张图案的连帽卫衣,宽松的下摆罩着直筒阔腿牛仔裤,裤脚落在鞋面上带着些褶。

    表面上松松垮垮地没个正形,但是他又站姿笔挺看上去一身正气。

    明明是两种自相矛盾的气质,但在他身上又显得恰到好处。

    与令行禁止的住宿学校格不入,在一群校服的衬托下倒是有点潮男的感觉。

    潮男学霸,有点意思。

    ……

    领着男生进教室的中年男人像是个老师,发现苏黎前面的空座位后示意男生把后面的桌椅搬过去。

    男生看了眼苏黎前面的位置,转身去后面搬桌椅时不期然对上苏黎的目光。

    探究的,带着点期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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