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京城定远侯府。

    虽然已是冬日戊时,但府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仆从进进出出,正在给府内议事厅的侯爷及众将上菜。

    新晋定远侯稳坐正中,正是萧克。数月前,他从渝州秘密潜回京城,倾尽手中力量力保新帝登基,后被新帝封为定远侯,又被委以护卫京城之责,外加无数宅地珠宝赏赐。作为新帝面前的红人,萧克在京城分外瞩目。

    今日萧克下朝归府后,还未来得及更衣,便被找上门来商讨京城护卫事宜的各路人马团团围住。也难怪,目前,散落全国各地的八王爷余党仍然在逃,北部边疆又有匈奴人不断侵扰,全国形势仍不安定,故而京城的护卫是一刻也不能放松,萧克也是忙得停不下来,所以到了这个点才吃上饭。

    待草草吃过饭,萧克又与众将商定了有关京城护卫的最终事宜。待这一批一批的人终于走了,又有一二心腹留下商议机密问题。待问题商定,所有人都走了,时间已过子时。萧克终于从宽大的红木座椅上起身,准备离开议事厅,回后院卧房休息。

    议事厅与后院中隔着一大片花园。虽然已是冬日,这园里却也不乏绿意盎然。今日正是十五,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空,照得这园子里到处都是亮堂堂的。萧克命小仆熄了引路的灯笼,自去安置歇下,他自己却独身一人站在这园中,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萧克深吸一口气,顿时清新的冷冽味道充了满腔,头脑也变得分外清醒。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曾经有一个小姑娘差点被他所讲的故事吓哭,不觉笑出了声。

    这笑声在如此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突兀,他止住笑,脑中忽然想起她小手的滑腻触感,整个人顿时有点不自在。于是萧克轻咳几声,将那点旖旎念头赶出了脑外。他抬头又看了看那轮圆月,不知道那小姑娘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他轻笑一声,摇摇头,负手回了卧房,洗漱安歇。躺在塌上,脑中却又不觉回想起晚间心腹之人的提醒“狡兔死,走狗烹,历来新帝登基,稳定局面后,便会腾出手来整治那些助他登基的功臣”,他嗤笑一声,翻身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萧克正在用早膳时,一个少年嘻嘻哈哈地进来了,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拿起一个包子就开始啃,又开口说道:“哥哥,你的腿伤终于好了,弟弟我总算能放心了,要不然,娘非打死我不可呢。”

    来的少年正是萧言。自从那日在依依家看过萧克,萧言便一直挂心哥哥的伤势,毕竟萧克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那日离开依依家后,萧言便先一步回京,为萧克回京做好各种准备。后来萧克力保新帝登基,萧言便一直跟随左右,也算是经过一场磨练。只是毕竟还年轻,眉眼间还是掩不住的肆意自在。

    萧克并未搭理这个弟弟,只是冲站在旁边的张管家使了个眼色。张管家会意,轻轻退下。萧言不解,但很快他就看到张管家恭敬地托着一柄长剑过来了。那长剑被布包着,看不见外观,但萧言断定,能出现在他哥哥定远侯府的都是好东西。萧言自小跟着哥哥习武,对名家兵器自然喜爱。他放下包子就冲到张管家身旁,迫不及待地要打开看看。但那手还未摸到剑外的布包就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安稳吃饭的哥哥,故作乖巧的问道:“哥哥,我能打开看看吗?”

    萧克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浓淡正好,惬意地咂了咂嘴,并未搭理萧言。但萧言却从他哥哥这幅神态中读出了“可以”二字,于是转身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露出了那剑的真容。他惊讶得嘴巴越张越大,终于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形。立刻弹到萧克的身边,惊喜地叫道:“大哥,这不会就是‘泰阿剑’吧?这是泰阿剑吗?这是泰阿剑吧?”

    萧克并不答话,只是安安稳稳地将那碗豆浆慢慢喝完。

    旁边的萧言急得跟什么似的,却又不敢再多言打扰,整个人不断喃喃自语:“传说中的泰阿剑啊!古时强大的晋国包围楚国都城三年,楚王誓以死志守城,最终泰阿剑感楚王内心之威,以磅礴剑气助楚王破晋军。这是一把威道之剑啊!”。

    萧克终于放下碗,优雅地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这确是泰阿剑。”

    萧言立时咬住左手手指,把心中那股激动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再次凑到张管家面前,细细端详这把名剑。它坚韧锋利,刚柔并济,可像腰带一样束于腰中,解开后,宝剑挺直如故。萧言早就听萧克说过此种名剑,却一直未曾亲眼见到。他努力克制住想触摸宝剑的想法,老实地坐回凳子上,对着正慢条斯理用饭的萧克严肃道:“大哥,你需要我做什么?”

    萧克见他神色正经,于是放下手中的汤包,盯着萧言的眼睛道:“你从小就说,你欲做世间名将,是吗?”

    萧言点头道:“是。”

    萧克又道:“怎样才能成为名将呢?”

    萧言道:“武功好,有智谋。”

    萧克又道:“还有吗?”

    萧言思索道:“心胸宽广,招揽贤才,为己所用。”

    萧克点点头,道:“还有吗?”

    萧言低头沉默,然后摇了摇头。

    萧克正色道:“还有两点。一是谨慎,二是沉稳。几千年来,青史留名的名将不在少数。他们都是历朝历代的人中龙凤。有些名将能一展抱负,此生无憾;有些名将却空有一身本领不得施展。你可曾想过这其中的差别?”

    萧言默默摇头。

    萧克继续道:“有一类人,本领足够优秀,但性格不够沉稳,为人不够谨慎,慢慢就失去了一展抱负的机会。还有些将领,虽然明知应该谨慎处事,但做事时却往往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最终也没什么好下场。你是我弟弟,我自然想你实现心中所想,但我作为你哥哥,又深知你年轻气盛,行事潇洒肆意。上次你意气用事,落入陷阱,我去救你,还伤了双腿。不知你可吸取了教训。你虽在武学上颇有天赋,咱家也有能力助你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但你若想走得远、走得稳,那这意气用事的毛病就非改不可。”

    一番话说得萧言如芒在背,额头微汗,他仰头定定地看着萧克,道:“上次连累大哥受那么重的伤,我心里惭愧得很。我愿改了这毛病,请大哥教我。”

    萧克道:“论磨练心性,再没有比吏部更合适的地方了。就怕你一心想着练武打仗,不愿去做那些文书之事。”

    萧言目光决绝:“我愿去。”

    萧克道:“你现在有决心,多半是被我这一番话激的。你可想好,果真愿意去?”

    萧言道:“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不但不能为家里分担什么,反而还要兄长处处帮我,实在惭愧。我一定改了这意气用事的毛病。”

    萧克道:“这事说着容易,真想做到,却是很难。我赠你泰阿剑,是要提醒你,要想配得上这把名剑,就按下性子,好好打磨自己。”

    萧言正色作揖道:“谢兄长替我筹谋。”

    萧克一手扶住他,开口道:“那明日就去吏部衙门报到吧,你若能在吏部安稳地呆上三五年,相信一定能大有收获。”

    萧言深吸一口气,道:“萧言定不负兄长所托。”

    萧克缓缓道:“接剑,去吧。”

    萧言于是小心翼翼地从张管家处接过泰阿剑,转身出去了。

    嘱咐过弟弟,萧克又迅速换了朝服,出门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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