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AB
一直捱到暑假，这事才总算告一段落。
但刘映海和蒋云晞还是闲不下来，又被叫去参加市里的教师技能比赛，前一天晚上，蒋云晞一边修改自己那不知道是第几版的逐字稿，一边和姐妹们连麦诉苦。
因为大家都很忙，这其实是她们的一种聚会方式，不同于煲电话粥那样说个没完，她们更多的是开上几个小时的语音但是各忙各的，时不时随便聊两句，她们都很喜欢这种形式，原因是这能让三个人想起大学时一起在咖啡馆里插科打诨写作业的日子。
但今天刚过十点，叶南梅和吴彬蔚纷纷告辞，“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不是比我还能熬的吗？”蒋云晞佯怒道。
“我要去追剧了。”叶南梅笑嘻嘻地说，“按说吴博士应该陪你的，但是老吴啊，是不是你老公叫你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彬蔚看似生气实则害羞，说自己这两天通宵爆肝了上万字论文，今天实在熬不动了。
两人对蒋云晞一番祝福后便挂断了电话，蒋云晞拿着手机默默叹气，翻了翻通讯录，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上面一个名字的电话。
“睡了吗？”蒋云晞换上与姐妹谈笑时截然不同的语气。
“没，怎么了？”电话那头刘映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还能听见他敲键盘的声音。
“在准备比赛吗？”蒋云晞问道。
“是的。”
“我也是。”蒋云晞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刘映海聊天，她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
“找我有什么事吗？”见蒋云晞沉默了，刘映海问道。
“没事啦……就是有点紧张，想找个人挂着电话聊聊天，但你要忙的话，那还是算了……”蒋云晞心虚地说，她在欲擒故纵，但她对刘映海会答应她并不抱希望，反而做好了刘映海生气的话赶紧把电话挂了的准备。
“.……这样吗？好啊。”刘映海却欣然同意了，“没事的，现在没什么一定要集中精力的事。”
蒋云晞很惊讶，但她只是露出刘映海看不见的微笑。
“这么紧张吗？”刘映海问她，“你应该不是第一次参加了吧？”
“就是因为我参加过……”蒋云晞苦闷地说，“这破比赛两年一次，我上次比完只剩半条命了。”
“啊……”刘映海不知作何反应。
“你刚刚在干嘛？”蒋云晞问。
“我之前在跟着带教磨课。”刘映海说，“现在在做题保持手感，明天有做题比赛吧。”
“真的可以这样边说边做么？”蒋云晞嘀咕道，“你以前做题可认真了，半天不会说一句话的。”
刘映海半开玩笑地说：“题是高中的题，但我还是高中的我吗？”
“受不了……”蒋云晞做梦都想像他那样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做高中数学题，“不愧是学了七年高数的人。”
刘映海小声说：“我们数学系不学高数，我们学数分。”
“原来是这样。”蒋云晞不明觉厉。
两人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这些天一直在准备讲课，但总是感觉不行，我每次看着我讲课的录像，就在想这真的是我讲的东西吗？评委真的能满意吗？唉……希望别抽到我不熟悉的题目。”蒋云晞颇为苦闷地敲着字。
“这么没自信吗？”刘映海安慰她，“我听说你比赛的成绩都很好啊。”
“那倒是。”蒋云晞有些骄傲，“不管是学校还是区里和市里的比赛，我从来没得过除了一等奖之外的其他奖项。”
“真厉害啊。”
蒋云晞苦笑了一下，个中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入职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多事的人查到了她的父亲的背景，散布一些令人不快的流言。事实上她从未向父亲求助过任何工作上的事，她知道父亲也不会私下主动帮她，但是这些事实并不能让她自证，她只能逼着自己努力，好在结果不错，她成功证明了自己靠的是能力而非关系，让那些人闭上了嘴。
但她也因此患上了比赛焦虑症，总觉得自己达不到预期，尤其害怕在评委面前讲课，“其实我的性格是偏内向的，有时候不太放得开，特别是面对专家评委的时候，你会有这种烦恼吗？”蒋云晞叹着气问。
“当然有，而且我比你内向得多，曾经一度到了影响正常人际交往的程度。”刘映海说，“自从我发现我的心理疾病之后，我总是忍不住抗拒抵制上课，又因为我的性格，我更加讲不好课了。当时每天都在挨带教老师的骂，骂得很……不堪，我几乎都失去信心了。”
蒋云晞没想到他也有这么糟糕的经历，“啊……可是你现在课讲得很好啊，我之前和组长去混饭局，来的那几个数学组的人都对你赞不绝口呢。之前我还听到我们班那个数学学霸，他同桌说你讲课催眠，然后他很激动地反驳，说你教得特别好。”蒋云晞也听过许多次他的课，刘映海的课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性格——确实很内向，绝不是开放张扬的个性，但他的课不比那些激情四射的老师差，娓娓道来、重点清晰，严谨又有条理，而且带着一份个人风格的生动，总之喜欢数学的人应该也会喜欢他的课。
“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刘映海声音变小了些，“现在想想，大学那段日子真是太难熬。”
“所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蒋云晞问。
“就……只能更努力了，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不停地研究别人的讲课视频，做课，再厚着脸皮去找指导老师磨课评课反思，拼命学好所有要学的东西，争取所有要争取的东西。”刘映海叹息着说自己的辛酸。
他真的一直都上进又自律，“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你当老师的初衷不是为解决校园霸凌出一份力吗？”蒋云晞采访他。
“这不矛盾，以及不管怎么说，教书是本职吧。”刘映海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想当个好老师，各种意义上的。而且对于必须要做的事，我总是想做到最好。”
他的话让蒋云晞若有所思，她一直忽略了，在他安静温吞的外表下同样有着一颗野心。
她和刘映海还是同届，这样看来他们之间竞争还挺激烈，不管是评优秀青年教师还是评职称，刘映海都是她的竞争对手。
“刘映海，你知不知道我俩是竞争对手？”蒋云晞正色道。
“我知道，我不会输给你。”刘映海用同她一样的正经说道。
刘映海直白地承认了，但蒋云晞并不反感他这么说，“我也不会。”蒋云晞的胜负心被激起了。
得亏我俩教的不是同一个科目，不然非争个你死我活了，蒋云晞心想，但既然是竞争对手，是不是得和他保持些距离？
刘映海显然不这么想，在蒋云晞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用一贯的温声问道：“明天我给你带早餐吧？”
“……嗯？”蒋云晞小声嘟哝着，“不是竞争对手吗？”
“我又不会把你当作敌人。”刘映海失笑，“你难道认为我是你的敌人吗？”
“不是……”蒋云晞叹着气，问道，“你自己做的早餐吗？”
“嗯，蒸包已经包好放锅里定时了，明天早上再起来做两个鸡蛋饼。”
“什么馅儿的？”蒋云晞听馋了。
“包了三种馅，素三鲜、虾仁玉米和香菇鸡肉。”
“想吃……”蒋云晞撒娇，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知道了。”刘映海用哄人的语气回应道。
蒋云晞其实很喜欢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相互竞争又彼此关照。但自从在医院彻夜长谈之后，他们之间似乎逐渐发生了某些变化。
那天挂断电话前刘映海轻轻向她道晚安，她莞尔一笑，也向他回晚安。
第二天她和刘映海一起吃着他带来的早餐，在刘映海期待的眼神中，“一如既往地好吃。”她认真看着他说，然后柔软的笑意在他脸上漾开。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总会在对方开始比赛前互相鼓励，蒋云晞还会嘱咐他如果难受了要记得吃药。有时候晚上录课到很晚，刘映海就会送她回家。
比赛终于在最后一天上午结束了，蒋云晞和刘映海边聊边走回办公室，“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了！我要从下午开始睡，睡到明天。”蒋云晞舒展着身体说道。
“你下午准备做什么？”蒋云晞转头问道。
“和你一样，做点放松的事。”刘映海说。
“所以是什么？”
“跑马拉松。”
“啊？”蒋云晞眼睛都瞪出来了，“你不会累死吧？”
“为什么会累死？”刘映海表示疑惑，“我又不会拼命跑。”
“可是你居然还有体力……”蒋云晞还是不可思议。
“跑步对我来说是放松啊，从大学开始，每个长假我都会至少跑一次全马。”刘映海依旧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蒋云晞在心里暗自腹诽，怎么会有人上午比完赛下午跑全马，到底是不是人啊？蒋云晞只能和刘映海继续随便聊了些马拉松的地点和时长之类的，然后同他告别回了自己办公室。
组长在办公室里，蒋云晞向他点头打招呼，“老师。”
“老头儿”薅着脑袋边缘几根稀疏的头发，“小蒋啊，你觉得他怎么样？”他笑眯眯地问。
“谁？”蒋云晞没反应过来。
“刚刚和你一起走的那位啊。”
“哦，您是说刘老师。”一提到刘映海，蒋云晞不禁露出微笑，“他挺好的，我们老熟人了。”
“你啊……”组长慈祥地笑着，蒋云晞有些毛骨悚然，“你没发现那个数学组的小伙子很中意你吗？”
“……！”组长的意思是刘映海喜欢自己吗？两人相处的点滴在蒋云晞脑海中回放，她的脸蓦地红了，“他……”
可能是对刘映海的印象使然，蒋云晞下意识认为他是个和儿女情长距离很远的人，而她也因为忙于工作，四年没谈过恋爱了。她一直他当做亲近的朋友，没有考虑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因为他的经历，她总会更关心他一些。但仔细想想刘映海对待她的方式，他似乎真的对她抱有朋友以上的感情。
见蒋云晞红着脸陷入沉默，组长又笑着说：“我帮你给数学组的人打听过了，都说这小伙子靠谱，人又勤快又聪明，长得也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闷。你看，你要也对他有意思，就考虑跟他好好处一处……”
“我……”蒋云晞垂下头，大概是因为把谈恋爱这件事抛在脑后太久了，突如其来地要开始考虑使她非常窘迫。
“我不是拿你开玩笑啊小蒋。”组长认真地说，“找到合适的人就赶紧结婚吧，这样对你的事业影响最小。”
蒋云晞心不在焉地应着，心已经飘到刘映海那边了。
刘映海似乎喜欢我。
直到回到家里，她还一直沉浸在这一想法中，她该如何回复他的感情？但多日累积的疲劳还是让她进入了睡眠。
蒋云晞睡了一个下午，在暮色四合的时候醒来，她按惯例出门觅食，在看到外面街道的交通管制之后，她突然想起刘映海跟她说过马拉松的终点。
她穿过两条街去到了那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是在内心深处，她想要遇见他吧。
事实上他们真的相遇了，彼时刘映海刚刚结束长跑，他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忽然看见了自己一直挂念的人。
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他知道不是，因为她在向他走来。
蒋云晞背对着夕阳，平常扎成马尾的及肩长发现在披散着，镀上了一层橘色，她有一张像小松鼠一样可爱的小脸，伶俐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你果然在这里！”蒋云晞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云晞……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刘映海也低头注视着她，轻唤她的名字问道。
蒋云晞不好意思回答，只能转移话题，“我家就在附近，我知道很多好吃的店，一起吃饭吗？”
“嗯。”刘映海没再追问，乖乖地跟着她。
蒋云晞默默看着身侧的刘映海，真的感觉他反差太大了，上午还穿着西装在作为赛场的教室里讲立体几何，冷静从容地回答评委们的提问，下午就换了运动服，跑上几十公里。
最重要的是，组长说得没错，刘映海真的喜欢她，蒋云晞忘不了她走到跟前时，刘映海满是柔情的眼神——里面有夕阳，还有自己。
而在对上刘映海的眼睛，确认了他的心意后，蒋云晞意识到自己同样早已对他动心了。
再往后的暑假两人依然不能完全清闲，仍要不时往学校跑，于是相互约饭的次数多了起来。
新学期开始后，蒋云晞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从其他年级调过来的男老师，三十出头，未婚，知道蒋云晞也没有对象之后对她非常热情。
蒋云晞对他印象还行，但一直刻意地同他保持同事的距离。对方有时会热情到让她困扰，他正好是她的大学直系学长，于是那男老师天天管她叫“师妹”，甚至她上晚自习时会直接在教室门口喊一声“师妹！”，弄得学生们都在偷笑，蒋云晞尴尬极了。除此之外，对方还时常约她出去玩，蒋云晞只能想各种借口应付过去，她其实不大知道怎么对付这样的人。
九月的一个上午，蒋云晞照例等刘映海下课之后走到讲台上。
“来啦。”刘映海抬头小声向她打招呼。
“嗯。”
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蒋云晞准备打开课件，刘映海在整理作业和自己的书。
“师妹！”这时那位男老师又在教室门口喊她。
刘映海疑惑地看了过去，蒋云晞叹着气来到门口。
“等会跟我去吃饭吗！”她的师兄带着一如既往的热情邀请道。
蒋云晞刚要拒绝说自己有约了，身后却传来了刘映海的声音，“云晞，我带了你的饭，中午一起吧。”
刘映海不知何时已经从身后出来，站到蒋云晞的另一侧。
蒋云晞感到十分尴尬，她来回看了看两个正在对视的男人，用一种听不出在回应谁的语气说道：“好的……我先回教室了。”
蒋云晞讪讪地走进教室，坐回讲台上，用手机告诉师兄自己已经有约了。
蒋云晞无意识地用手指薅着头发，虽然刘映海实际上是温吞的人，但他冷下来的时候气场还挺强大。
唉，第一次见识到人类之间的孔雀开屏。
那天正好是教师节，下课后蒋云晞抱着几大盒红笔和润喉糖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她桌子上的花。
“都让那些学生别给我送花了……”她小声嘟哝着。
坐在对面的女老师颇为八卦地说：“其实是刘老师送的。”
“啊，是吗。”蒋云晞装作没听懂她的揶揄，拿起花束里的卡片看了看。
是粉红色的康乃馨，“祝蒋老师不止节日快乐：）”，卡片上用熟悉的字迹写着，蒋云晞轻轻笑了笑。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去见他……
蒋云晞慢悠悠地晃到餐厅里，坐到笑脸盈盈的刘映海对面。
“花怎么样？”他问。
“好。”蒋云晞低着头不敢看他。
两个人打开各自的饭盒，刘映海一直惦记着要请她十顿饭，蒋云晞自然不可能同意，只能和他约定两个人各自带一点食物，然后一起吃。
蒋云晞不会做菜，每次都是从家门口的饭店买现成的。刘映海的烹饪水平让她羡慕不已，他从未做过重样的菜，每一样菜也都是能让她大饱口福的水平。早就吃腻了学校食堂的蒋云晞逐渐喜欢上了这样两个人合伙吃饭的方式。
“刚才门口的是谁？”刘映海问。
“我一个大学的师兄，也是教地理的，刚调到我们年级。”
刘映海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蒋云晞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买了肉末茄子。”蒋云晞把自己的饭盒放到两人中间。
刘映海准备了虾油炒饭和花胶排骨汤，这样一顿饭就凑出来了。
“斥巨资了啊，刘映海！”蒋云晞半是开玩笑半是感叹地说。
正在给她盛饭的刘映海又笑了笑，“今天我们过节，要吃好点。”
“你不早说，我也去买点好的。”
“你这个就很好啊。”
“好吧。”蒋云晞喝了口汤，享受得眯起眼睛，“你这个汤……我要被美死了。”
“……”面对蒋云晞夸张的表情，刘映海哭笑不得。
“不过我说实话，这么些好菜还缺了一样东西。”看到刘映海不解的眼神后，蒋云晞把手指屈成杯子的形状放到嘴边，“……懂了吗？”
刘映海眨了眨眼，“我去买两罐？”
“想什么呢，下午要上课。”蒋云晞颇为苦闷地撑着脑袋扒饭。
“那……下课后咱们出去喝点？”
“明天也要上课。”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突然一起低低地苦笑起来。
“吃饭，不说这些伤心事。”刘映海连叹带笑地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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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捱到暑假，这事才总算告一段落。
但刘映海和蒋云晞还是闲不下来，又被叫去参加市里的教师技能比赛，前一天晚上，蒋云晞一边修改自己那不知道是第几版的逐字稿，一边和姐妹们连麦诉苦。
因为大家都很忙，这其实是她们的一种聚会方式，不同于煲电话粥那样说个没完，她们更多的是开上几个小时的语音但是各忙各的，时不时随便聊两句，她们都很喜欢这种形式，原因是这能让三个人想起大学时一起在咖啡馆里插科打诨写作业的日子。
但今天刚过十点，叶南梅和吴彬蔚纷纷告辞，“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不是比我还能熬的吗？”蒋云晞佯怒道。
“我要去追剧了。”叶南梅笑嘻嘻地说，“按说吴博士应该陪你的，但是老吴啊，是不是你老公叫你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彬蔚看似生气实则害羞，说自己这两天通宵爆肝了上万字论文，今天实在熬不动了。
两人对蒋云晞一番祝福后便挂断了电话，蒋云晞拿着手机默默叹气，翻了翻通讯录，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上面一个名字的电话。
“睡了吗？”蒋云晞换上与姐妹谈笑时截然不同的语气。
“没，怎么了？”电话那头刘映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还能听见他敲键盘的声音。
“在准备比赛吗？”蒋云晞问道。
“是的。”
“我也是。”蒋云晞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刘映海聊天，她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
“找我有什么事吗？”见蒋云晞沉默了，刘映海问道。
“没事啦……就是有点紧张，想找个人挂着电话聊聊天，但你要忙的话，那还是算了……”蒋云晞心虚地说，她在欲擒故纵，但她对刘映海会答应她并不抱希望，反而做好了刘映海生气的话赶紧把电话挂了的准备。
“.……这样吗？好啊。”刘映海却欣然同意了，“没事的，现在没什么一定要集中精力的事。”
蒋云晞很惊讶，但她只是露出刘映海看不见的微笑。
“这么紧张吗？”刘映海问她，“你应该不是第一次参加了吧？”
“就是因为我参加过……”蒋云晞苦闷地说，“这破比赛两年一次，我上次比完只剩半条命了。”
“啊……”刘映海不知作何反应。
“你刚刚在干嘛？”蒋云晞问。
“我之前在跟着带教磨课。”刘映海说，“现在在做题保持手感，明天有做题比赛吧。”
“真的可以这样边说边做么？”蒋云晞嘀咕道，“你以前做题可认真了，半天不会说一句话的。”
刘映海半开玩笑地说：“题是高中的题，但我还是高中的我吗？”
“受不了……”蒋云晞做梦都想像他那样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做高中数学题，“不愧是学了七年高数的人。”
刘映海小声说：“我们数学系不学高数，我们学数分。”
“原来是这样。”蒋云晞不明觉厉。
两人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这些天一直在准备讲课，但总是感觉不行，我每次看着我讲课的录像，就在想这真的是我讲的东西吗？评委真的能满意吗？唉……希望别抽到我不熟悉的题目。”蒋云晞颇为苦闷地敲着字。
“这么没自信吗？”刘映海安慰她，“我听说你比赛的成绩都很好啊。”
“那倒是。”蒋云晞有些骄傲，“不管是学校还是区里和市里的比赛，我从来没得过除了一等奖之外的其他奖项。”
“真厉害啊。”
蒋云晞苦笑了一下，个中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入职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多事的人查到了她的父亲的背景，散布一些令人不快的流言。事实上她从未向父亲求助过任何工作上的事，她知道父亲也不会私下主动帮她，但是这些事实并不能让她自证，她只能逼着自己努力，好在结果不错，她成功证明了自己靠的是能力而非关系，让那些人闭上了嘴。
但她也因此患上了比赛焦虑症，总觉得自己达不到预期，尤其害怕在评委面前讲课，“其实我的性格是偏内向的，有时候不太放得开，特别是面对专家评委的时候，你会有这种烦恼吗？”蒋云晞叹着气问。
“当然有，而且我比你内向得多，曾经一度到了影响正常人际交往的程度。”刘映海说，“自从我发现我的心理疾病之后，我总是忍不住抗拒抵制上课，又因为我的性格，我更加讲不好课了。当时每天都在挨带教老师的骂，骂得很……不堪，我几乎都失去信心了。”
蒋云晞没想到他也有这么糟糕的经历，“啊……可是你现在课讲得很好啊，我之前和组长去混饭局，来的那几个数学组的人都对你赞不绝口呢。之前我还听到我们班那个数学学霸，他同桌说你讲课催眠，然后他很激动地反驳，说你教得特别好。”蒋云晞也听过许多次他的课，刘映海的课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性格——确实很内向，绝不是开放张扬的个性，但他的课不比那些激情四射的老师差，娓娓道来、重点清晰，严谨又有条理，而且带着一份个人风格的生动，总之喜欢数学的人应该也会喜欢他的课。
“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刘映海声音变小了些，“现在想想，大学那段日子真是太难熬。”
“所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蒋云晞问。
“就……只能更努力了，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不停地研究别人的讲课视频，做课，再厚着脸皮去找指导老师磨课评课反思，拼命学好所有要学的东西，争取所有要争取的东西。”刘映海叹息着说自己的辛酸。
他真的一直都上进又自律，“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你当老师的初衷不是为解决校园霸凌出一份力吗？”蒋云晞采访他。
“这不矛盾，以及不管怎么说，教书是本职吧。”刘映海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想当个好老师，各种意义上的。而且对于必须要做的事，我总是想做到最好。”
他的话让蒋云晞若有所思，她一直忽略了，在他安静温吞的外表下同样有着一颗野心。
她和刘映海还是同届，这样看来他们之间竞争还挺激烈，不管是评优秀青年教师还是评职称，刘映海都是她的竞争对手。
“刘映海，你知不知道我俩是竞争对手？”蒋云晞正色道。
“我知道，我不会输给你。”刘映海用同她一样的正经说道。
刘映海直白地承认了，但蒋云晞并不反感他这么说，“我也不会。”蒋云晞的胜负心被激起了。
得亏我俩教的不是同一个科目，不然非争个你死我活了，蒋云晞心想，但既然是竞争对手，是不是得和他保持些距离？
刘映海显然不这么想，在蒋云晞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用一贯的温声问道：“明天我给你带早餐吧？”
“……嗯？”蒋云晞小声嘟哝着，“不是竞争对手吗？”
“我又不会把你当作敌人。”刘映海失笑，“你难道认为我是你的敌人吗？”
“不是……”蒋云晞叹着气，问道，“你自己做的早餐吗？”
“嗯，蒸包已经包好放锅里定时了，明天早上再起来做两个鸡蛋饼。”
“什么馅儿的？”蒋云晞听馋了。
“包了三种馅，素三鲜、虾仁玉米和香菇鸡肉。”
“想吃……”蒋云晞撒娇，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知道了。”刘映海用哄人的语气回应道。
蒋云晞其实很喜欢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相互竞争又彼此关照。但自从在医院彻夜长谈之后，他们之间似乎逐渐发生了某些变化。
那天挂断电话前刘映海轻轻向她道晚安，她莞尔一笑，也向他回晚安。
第二天她和刘映海一起吃着他带来的早餐，在刘映海期待的眼神中，“一如既往地好吃。”她认真看着他说，然后柔软的笑意在他脸上漾开。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总会在对方开始比赛前互相鼓励，蒋云晞还会嘱咐他如果难受了要记得吃药。有时候晚上录课到很晚，刘映海就会送她回家。
比赛终于在最后一天上午结束了，蒋云晞和刘映海边聊边走回办公室，“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了！我要从下午开始睡，睡到明天。”蒋云晞舒展着身体说道。
“你下午准备做什么？”蒋云晞转头问道。
“和你一样，做点放松的事。”刘映海说。
“所以是什么？”
“跑马拉松。”
“啊？”蒋云晞眼睛都瞪出来了，“你不会累死吧？”
“为什么会累死？”刘映海表示疑惑，“我又不会拼命跑。”
“可是你居然还有体力……”蒋云晞还是不可思议。
“跑步对我来说是放松啊，从大学开始，每个长假我都会至少跑一次全马。”刘映海依旧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蒋云晞在心里暗自腹诽，怎么会有人上午比完赛下午跑全马，到底是不是人啊？蒋云晞只能和刘映海继续随便聊了些马拉松的地点和时长之类的，然后同他告别回了自己办公室。
组长在办公室里，蒋云晞向他点头打招呼，“老师。”
“老头儿”薅着脑袋边缘几根稀疏的头发，“小蒋啊，你觉得他怎么样？”他笑眯眯地问。
“谁？”蒋云晞没反应过来。
“刚刚和你一起走的那位啊。”
“哦，您是说刘老师。”一提到刘映海，蒋云晞不禁露出微笑，“他挺好的，我们老熟人了。”
“你啊……”组长慈祥地笑着，蒋云晞有些毛骨悚然，“你没发现那个数学组的小伙子很中意你吗？”
“……！”组长的意思是刘映海喜欢自己吗？两人相处的点滴在蒋云晞脑海中回放，她的脸蓦地红了，“他……”
可能是对刘映海的印象使然，蒋云晞下意识认为他是个和儿女情长距离很远的人，而她也因为忙于工作，四年没谈过恋爱了。她一直他当做亲近的朋友，没有考虑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因为他的经历，她总会更关心他一些。但仔细想想刘映海对待她的方式，他似乎真的对她抱有朋友以上的感情。
见蒋云晞红着脸陷入沉默，组长又笑着说：“我帮你给数学组的人打听过了，都说这小伙子靠谱，人又勤快又聪明，长得也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闷。你看，你要也对他有意思，就考虑跟他好好处一处……”
“我……”蒋云晞垂下头，大概是因为把谈恋爱这件事抛在脑后太久了，突如其来地要开始考虑使她非常窘迫。
“我不是拿你开玩笑啊小蒋。”组长认真地说，“找到合适的人就赶紧结婚吧，这样对你的事业影响最小。”
蒋云晞心不在焉地应着，心已经飘到刘映海那边了。
刘映海似乎喜欢我。
直到回到家里，她还一直沉浸在这一想法中，她该如何回复他的感情？但多日累积的疲劳还是让她进入了睡眠。
蒋云晞睡了一个下午，在暮色四合的时候醒来，她按惯例出门觅食，在看到外面街道的交通管制之后，她突然想起刘映海跟她说过马拉松的终点。
她穿过两条街去到了那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是在内心深处，她想要遇见他吧。
事实上他们真的相遇了，彼时刘映海刚刚结束长跑，他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忽然看见了自己一直挂念的人。
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他知道不是，因为她在向他走来。
蒋云晞背对着夕阳，平常扎成马尾的及肩长发现在披散着，镀上了一层橘色，她有一张像小松鼠一样可爱的小脸，伶俐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你果然在这里！”蒋云晞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云晞……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刘映海也低头注视着她，轻唤她的名字问道。
蒋云晞不好意思回答，只能转移话题，“我家就在附近，我知道很多好吃的店，一起吃饭吗？”
“嗯。”刘映海没再追问，乖乖地跟着她。
蒋云晞默默看着身侧的刘映海，真的感觉他反差太大了，上午还穿着西装在作为赛场的教室里讲立体几何，冷静从容地回答评委们的提问，下午就换了运动服，跑上几十公里。
最重要的是，组长说得没错，刘映海真的喜欢她，蒋云晞忘不了她走到跟前时，刘映海满是柔情的眼神——里面有夕阳，还有自己。
而在对上刘映海的眼睛，确认了他的心意后，蒋云晞意识到自己同样早已对他动心了。
再往后的暑假两人依然不能完全清闲，仍要不时往学校跑，于是相互约饭的次数多了起来。
新学期开始后，蒋云晞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从其他年级调过来的男老师，三十出头，未婚，知道蒋云晞也没有对象之后对她非常热情。
蒋云晞对他印象还行，但一直刻意地同他保持同事的距离。对方有时会热情到让她困扰，他正好是她的大学直系学长，于是那男老师天天管她叫“师妹”，甚至她上晚自习时会直接在教室门口喊一声“师妹！”，弄得学生们都在偷笑，蒋云晞尴尬极了。除此之外，对方还时常约她出去玩，蒋云晞只能想各种借口应付过去，她其实不大知道怎么对付这样的人。
九月的一个上午，蒋云晞照例等刘映海下课之后走到讲台上。
“来啦。”刘映海抬头小声向她打招呼。
“嗯。”
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蒋云晞准备打开课件，刘映海在整理作业和自己的书。
“师妹！”这时那位男老师又在教室门口喊她。
刘映海疑惑地看了过去，蒋云晞叹着气来到门口。
“等会跟我去吃饭吗！”她的师兄带着一如既往的热情邀请道。
蒋云晞刚要拒绝说自己有约了，身后却传来了刘映海的声音，“云晞，我带了你的饭，中午一起吧。”
刘映海不知何时已经从身后出来，站到蒋云晞的另一侧。
蒋云晞感到十分尴尬，她来回看了看两个正在对视的男人，用一种听不出在回应谁的语气说道：“好的……我先回教室了。”
蒋云晞讪讪地走进教室，坐回讲台上，用手机告诉师兄自己已经有约了。
蒋云晞无意识地用手指薅着头发，虽然刘映海实际上是温吞的人，但他冷下来的时候气场还挺强大。
唉，第一次见识到人类之间的孔雀开屏。
那天正好是教师节，下课后蒋云晞抱着几大盒红笔和润喉糖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她桌子上的花。
“都让那些学生别给我送花了……”她小声嘟哝着。
坐在对面的女老师颇为八卦地说：“其实是刘老师送的。”
“啊，是吗。”蒋云晞装作没听懂她的揶揄，拿起花束里的卡片看了看。
是粉红色的康乃馨，“祝蒋老师不止节日快乐：）”，卡片上用熟悉的字迹写着，蒋云晞轻轻笑了笑。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去见他……
蒋云晞慢悠悠地晃到餐厅里，坐到笑脸盈盈的刘映海对面。
“花怎么样？”他问。
“好。”蒋云晞低着头不敢看他。
两个人打开各自的饭盒，刘映海一直惦记着要请她十顿饭，蒋云晞自然不可能同意，只能和他约定两个人各自带一点食物，然后一起吃。
蒋云晞不会做菜，每次都是从家门口的饭店买现成的。刘映海的烹饪水平让她羡慕不已，他从未做过重样的菜，每一样菜也都是能让她大饱口福的水平。早就吃腻了学校食堂的蒋云晞逐渐喜欢上了这样两个人合伙吃饭的方式。
“刚才门口的是谁？”刘映海问。
“我一个大学的师兄，也是教地理的，刚调到我们年级。”
刘映海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蒋云晞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买了肉末茄子。”蒋云晞把自己的饭盒放到两人中间。
刘映海准备了虾油炒饭和花胶排骨汤，这样一顿饭就凑出来了。
“斥巨资了啊，刘映海！”蒋云晞半是开玩笑半是感叹地说。
正在给她盛饭的刘映海又笑了笑，“今天我们过节，要吃好点。”
“你不早说，我也去买点好的。”
“你这个就很好啊。”
“好吧。”蒋云晞喝了口汤，享受得眯起眼睛，“你这个汤……我要被美死了。”
“……”面对蒋云晞夸张的表情，刘映海哭笑不得。
“不过我说实话，这么些好菜还缺了一样东西。”看到刘映海不解的眼神后，蒋云晞把手指屈成杯子的形状放到嘴边，“……懂了吗？”
刘映海眨了眨眼，“我去买两罐？”
“想什么呢，下午要上课。”蒋云晞颇为苦闷地撑着脑袋扒饭。
“那……下课后咱们出去喝点？”
“明天也要上课。”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突然一起低低地苦笑起来。
“吃饭，不说这些伤心事。”刘映海连叹带笑地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