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可是郓城最出名的舞厅,那些男人们都爱去坐坐。

    请的是英国最有派头的洋人师傅,又是选址,又是盖楼,从摆的烛台、餐具,再到挂的吊灯,用的可都是最贵的料子。

    巡捕房的捕头都见过伐?一个月能趁两三块大洋,跟我们这些小瘪三比,可不得了咧,那种地方,他们都是不敢想,你说你没事去那边瞎晃什么?”

    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孩,从街头晃到巷尾,个头大一些的那个,正数落着明显没长开的另一个。

    小个子男孩不大服气:“有什么的,讲不定哪一天,我也跟个不得了的老大,也能进去坐坐。”

    大个子拎起他的耳朵:“讲你就听着,跟了老大,你也是小瘪三,给你个地方站站就美去吧,还想坐坐。”

    “那儿的老板娘可是龙帮老大都要让一让的野狐狸,你可别想太多。”

    “它不是叫沪上嘛?小爷叫沪生,讲不定我上辈子跟它是一家的,你就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叫它恭恭敬敬开着门,等着小爷光临!”

    “哼,你就是那野狐狸生的都没用,那女人认钱不认人的。

    广茂票号的老东家,就是外号叫虎头子的,还记得吧?染了烟瘾,家产败个精光,就这么没落了。

    原先也是天天去光顾的老主顾了,就这么个人,前些日子被她叫人扒光了衣裳,直挺挺丢在沪上门前那条大街上。

    要说起来,那女人也是不知羞的,一个大男人在她眼前打赤条,她竟也能盯着下人动手,还当众放话说,别说是老主顾,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没钱也得给她滚蛋。”

    大个子说这些,只为了吓住不知好歹的沪生,却不成想起了反作用。

    沪生听完,满眼冒着星光:“大强!这样的女子,才能称得上一句好汉,就像……就像说书先生说的水浒传里的扈三娘!”

    大强不以为然:“扈三娘不像,我看像孙二娘,保不齐她也卖过人肉。”

    两人边说边走,走过某个路口,身影一闪,就那么消失在街头。

    那时,郓城出了名的纸醉金迷,这儿的舞厅就像古时候的青楼,有跳舞的舞女,唱歌的歌女,还有专陪老板喝酒睡觉的姑娘。

    舞女歌女大多不做陪酒的活,只图出名,出了名就会有许多大导演赶来给她们拍电影,这样也算有了出头之日,等不到出名的,大多也服老,有的趁相貌还端正,做了有钱老爷的妾,也有去做陪酒姑娘的,总之只求饿不着自己。

    陪酒的姑娘也有专人教导,光听声音就能酥掉爷们儿的骨头,走路也是一步一扭,更别提身段了,那小腰瞧着,一只手就能握住。

    这样的姑娘,大多只能在舞厅做三四年,至多五六年,管事的妈妈们怕她们得病,倒不是心疼,只是这样的恶名传出去,怕是得连累舞厅关张。

    所以全国各地的老板都愿意来这儿,包个舞厅的姑娘,逍遥快活,家里的娘们儿大多是名门闺秀,或是家世清白的人家,迂腐保守,那档子事儿上,远不如那些姑娘花样多。

    据说相貌好,又是头一回的姑娘,一晚上就能拍出几百大洋的高价。

    可一个城里,有钱人多了,穷人就更多了,有钱的越来越有钱,穷的越过越穷,穷人一辈子都该在有钱老爷家做活,穷人家的孩子长大后,再为有钱老爷家的少爷做活,就像没用的恶性循环,一代接着一代。

    建安路,是郓城最出名的贫民窟,就像郓城舞厅的姑娘一样出名。

    那一条路的破败不堪,传说中的三不管地带,即使是出了人命,只要给钱就能了事,有些出不了钱,通常都是一命抵一命的了。

    大强和沪生也是建安路出身。

    大强是孙婶子家的小儿子,上头两个哥哥,都到了能上工的年纪,只有这个小儿子,老两口年过四十才生下他,算是老来得子,平时疼得不行,就连一年三块大洋的学费都舍得从牙缝里省出来,好叫他去上学。

    孙婶子常说:“两个哥哥都不上过学,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就学些东西回来,不成也认几个大字,今后上工,管事也好交代你一些文事。”

    沪生是半路才来的,听他自己说,打小在城郊的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管事动辄打骂,实在是吃不消了,才偷偷跑了出来。

    到建安路那一年,沪生五岁,如今十二了。

    大强曾经问过沪生:“如若是你娘回来找你,你还认她?”

    沪生摇头说:“不认了,我从未害怕吃苦,也不怕仇人追杀,即便我在她身边活不到这个年岁,能跟她在一起,也总是好的。可她从未问过我的意愿,孤儿院的管事说,捡到我时,不过是襁褓婴儿大小。我想,能将自己亲生儿子丢弃的女人,不认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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