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头回到郡王府,高长恭带着浮生和吴嬷嬷还有刘叔一起守岁,少年抱着一个汤婆子斜斜的倚靠在椅子上眼皮已经耷拉着昏昏欲睡,高长恭走到浮生身旁用手轻轻的托住她的脑袋

    “嬷嬷,给她拿个软枕吧。”

    “好。”

    吴嬷嬷将软枕拿来,高长恭伸手接过垫在椅背上,浮生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闭上眼,高长恭怕她着凉又给她盖上了一层狐皮,最后用手探过她温热的脸颊才重新又坐了回去。

    吴嬷嬷慈爱的看着浮生小声笑道“小公子白日还闹着要守岁,这才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刘叔解释“那你有所不知,小公子年年守岁都是如此,最后王爷都会说,这岁,我替她守了。”

    吴嬷嬷听到这话笑着望了一眼高长恭的方向,男子玉冠束发俊容沉静,他拿着书卷时不时看浮生几眼,吴嬷嬷心里这时就会想,若他(她)只是师徒那余生相守倒也并无不妥,高长恭也只年长浮生十岁,今年浮生十八岁,寻常女子早就嫁人了,可终究…是造化弄人啊!

    守岁时辰一到,爆竹声中一岁除,吴嬷嬷和刘叔年纪大了也着实困得不行,简单收拾了一下高长恭便让两位老人下去歇息,他自己将浮生打横抱起带回房中,待给她盖好厚厚的被褥后她突然伸手拉住高长恭半梦半醒道

    “压岁钱…”

    高长恭还以为她醒了,抬眸看到她紧闭的双眼才知道她在说梦话,他失笑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福袋放在浮生的胸前,待帮她把两只手摆好做成握住福袋的姿势后才又替她重新拉上盖好暖被,红烛昏罗帐,浮生清尘绝俗的小脸映着火光仿佛渡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色,即便是睡着时也抵挡不住那抹动人心魄的绝丽之色。

    “睡吧!”高长恭低喃

    同样是除夕夜守岁,邺城的皇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高湛退位当了太上皇后更加放纵自己,没日没夜的饮酒做乐喘疾也越来越严重,徐之才近半年来每回都是被急诏入宫,他虽医术精湛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好几次可也经不起这样来回折腾。

    高湛每回稍有好转便又继续作死,徐之才苦口婆心劝了好几回却都无济于事,今夜昭阳殿所有人又得提着脑袋伺候,和士开将徐之才叫到一旁询问

    “太上皇如何?”

    徐之才面色十分凝重摇摇头,和士开问“徐太医可知陛下有一颗九转丹?”

    徐之才凝眸看向他,他当然知道,只听和士开继续道“若真到了那时候,服下九转丹可还有用?”

    徐之才沉吟良久,久久的沉默后才悠悠道“那颗九转丹已经没有了。”

    “什么!!!”和士开满脸震惊,不等徐之才交代和士开自己就把事情给理明白了

    “本王就说呢,那日传出长乐郡王病重危在旦夕的消息,高长恭连夜进宫,没多久人就醒了。”话说一半他阴弩的看向徐之才

    “听闻那日太上皇特地派了徐太医去王府,想必是你出的主意吧!”

    “圣命难违,太上皇命臣不惜一切代价救醒长乐郡王。”

    和士开恶狠狠道“好一句圣命难违”,高湛对浮生的态度实在太过可疑,他一定要派人再查一次,思及此他用力甩袖进殿。

    几日后,听闻高湛病重,高纬带着斛律婉仪从晋阳回到邺城,皇宫内气氛很是沉重,太上皇后胡氏还有和士开几人守在乾寿堂内,高湛此刻已到了弥留之际,他浑浊的双眸掠过众人后失望的收回目光,他在期待什么,眼前没有他相见的人,高纬好奇问了自己的母亲

    “为何父皇要搬来这乾寿堂?”

    胡氏沉默摇摇头,谁知道高湛怎么想的,好好的主殿不住非要搬来乾寿堂,在场的恐怕也只有徐之才能猜到一二,是为了赎罪吧。

    “淮阳王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高湛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胡氏和高纬同时看了一眼和士开,三人眸光交汇,和士开给了母子二人一个安心的眼神,太医们和其他皇子也全都退下

    “扶我起来。”高湛虚弱道,和士开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朕…就要走了。”

    和士开想开口安慰,高湛却道

    “你是最懂朕的,不用…说那些虚的。”

    “太上皇…可是还有什么记挂的人!”和士开哽咽

    “长乐…咳咳咳朕…想见长乐…朕的长乐…”

    听到高湛喊低泣喊长乐,和士开只当他是神志不清,顺着他的话安慰“长乐公主和昭信皇后都会等着您的。”

    只听高湛流着泪嘴里含糊不清道“朕对不起昭信皇后,更没有颜面见长乐,朕真的错了咳咳咳…,朕,满身罪孽…死后是要下阿鼻地狱的,碧落黄泉天地相隔,即便是死朕也见不到她,永远也见不到了咳咳…咳”

    “太上皇别说了~”

    和士开是真的心疼,世人只会说高湛宠信奸佞,杀侄儿诛兄长,霸占皇嫂纵欲宫闱,可谁又知道他这么多年来内心深处的孤独和煎熬,长乐和李祖娥是他最后的理智,李祖娥却亲手毁了他,让高湛自那以后坠入无尽的深渊受尽折磨,每当夜深人静那份痛苦更加噬骨蚀心,无奈只能夜夜醉酒麻痹自己,而往往越是想忘记的事情就越是刻骨铭心,那样的痛,和士开都看在眼里…

    “父皇错了,长乐,父皇真的…错了~”高湛浑浊眼眸里的亮光一点点消散,直至手无力滑落眼睛也未能合上…

    和士开的心狠狠一颤,宫内传来田鹏鸾发颤的高呼

    “太上皇驾崩了~”

    远在洛阳的浮生正在书房挑着灯芯一不留神被烫到“啧~”

    高长恭放下书卷拉过她的手检查忍不住责备“怎么那么不小心!”

    浮生搓搓手指头“没事。”

    高长恭仔细检查了一会儿确定没泛红才将她手放下又把那烛火稍移远了一点

    “在想什么?”

    浮生眼珠子滴溜溜秀眉一扬“嗯~在想给师傅准备什么生辰礼。”

    高长恭刚刚拿起书卷又放下笑着看向她“可想好了?”

    浮生用手肘撑在书案上探出半个身体

    “先前和师傅去妙胜寺里求的平安符还在不在?”

    高长恭从怀里拿出那枚平安符“在”

    浮生拿过平安符卖关子道“先放我这几日,等过几日再还给师傅。”

    “依你。”

    翌日,浮生用过早膳就要出门溜达,迎面便遇到行色匆匆的秦严,她将人拦下打趣道

    “怎么慌慌张张的,莫不是后面有姑娘在追你?”

    秦严神情严肃回话“太上皇驾崩了。”,浮生的笑脸顿时一僵,高长恭从后面走过来

    “王爷。”,秦严正要再报一次,高长恭抬手示意他不用,看着浮生一动不动的背影高长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用安慰,因为他知道浮生不会因为此事难过,但也不会开心,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开口时浮生突然转身强行扬起明媚的笑容。

    “我今日要单独出门给师傅准备生辰礼,谁也不许跟着我哦!”说罢直接转身蹦跳着出去了

    秦严有些不放心“王爷…”

    “不必了,这里是洛阳”高长恭神色冷冽,在这里没人能伤她

    浮生走出不远笑容才一点点敛住,那人终于不在了,她夜夜梦魇的人终于走了,不会再有人逼迫她,也不会再有人拿高长恭威胁她,浮生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满脸泪痕。

    耳边的嘈杂热闹将她沉重的思绪唤了回来,浮生擦干眼泪眼底一片清亮,没错,这里是洛阳,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

    想到这她精神大好悠哉悠哉的往前走,她今日是要出来买针线的,除夕夜高长恭给了她压岁钱,她当时一大早醒来就留意到那个没有图案的红色福袋,她立刻就想到下个月高长恭的生辰礼。

    往年浮生都是到各个铺子里买一些实用又精致的小玩意儿,今年,她想送些特别的,她要亲手绣一个香囊给高长恭,为此她还偷偷摸摸跟吴嬷嬷学了好几日,卖针线的铺子就要前面不远处,她正走着就突然被人狠狠一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后头追上来的一位姿容艳丽的黄衣少女大喊

    “抓住那小贼!”

    浮生明眸一亮,洛阳如今风气甚好百姓家家夜不闭户,这小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行窃,看她不好好收拾。

    浮生看了一眼小贼逃跑的方向嘴角邪气一挑,她利落解开自己身上暗红色斗篷朝身后一扬,黄衣少女正好接住,待她抬眸时只见白衣少年身形如电衣诀翩飞,轻盈的几个纵跃就稳稳落在前头拦住了小贼的去路

    “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那贼人横眉倒竖放了狠话

    “我这人可不怎么听劝”浮生一脸玩味的看着他,原本邪里邪气的笑在她脸上竟愣是生出了几分魅惑,黄衣少女赶上来只冲那小贼喊道“别跑!”

    怎料那小贼一脸有恃无恐的模样“这可是你们自己找死!”他说完两手一挥,顿时有其他三个魁梧的男子从围观的百姓中走了出来,浮生冷眸一凝伸手将黄衣少女往自己身后挡住“后退!”

    几名男子瞬间攻了上来,一名贼人抬腿横扫,浮生压低身子躲过顺势又倒踢一脚击中那贼人下巴,另外几人也立即抡起拳头冲过来,只见浮生身形迅速敏捷躲过一个又一个,浮生眸光微闪,这几人的腿脚功夫倒是不错,不像一般的小贼,可惜,他们倒霉,碰上的是她,没用几下,浮生一个利落的扫腿就将四人全部掀飞重重落地,围观百姓拍手叫好

    “好!打的好!”

    浮生把这几个贼人堆叠在一起然后从那个领头的手里拿过荷包追问道“除了这位姑娘还有没有偷别的?”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们初来乍到,实在没有法子才出此下策,还望小公子念我们是初犯绕过小的们。”

    浮生打量了一下他们身上的衣裳蹙眉“初来乍到?我看你们几个不像是关外人。”

    浮生在那审问贼人的时候黄衣少女慢慢走了过来,待她看清浮生脸后瞳孔猛的一震,这少年她见过,在宇文邕书房里的一卷画轴上,只不过眼前少年似乎比画上的还要美,红衣少女潋滟的眸子里震惊过后满是惊艳,没错,就是美,即便眼前之人是男子她也觉得她秀美绝伦

    “我们兄弟几个确实不是关外来的,我们…是从邺城来的。”带头的贼人回道

    浮生眼眸微眯“邺城?”

    “是。”

    黄衣少女缓缓踱步走上前质疑道“邺城?北齐最繁华的地方,跑来这洛阳做什么?”

    四个贼人面面相觑似乎有难言之隐

    “这…恕小的不方便说,我们身无分文来洛阳,在路上已经饿了好几日,今日之事实属无奈,还望姑娘和公子高抬贵手。”

    浮生沉吟良久,她把钱袋递给少女“姑娘收好。”,少女接过,浮生转头又对那几人说道“你们真想留在洛阳?”

    几人连连点头“早就听闻镇守洛阳的兰陵王和他家那位小公子仁善守义,我们也是想择良地而栖。”

    这话听着让人舒心,浮生眉眼含笑“起来吧!”,她说完转身对少女道

    “今日之事,在下代他们给姑娘赔礼了,还请姑娘念其是初犯原谅他们,我保证日后他们绝不再犯。”

    少女赞赏看着她“公子客气,既然公子开口此事便到此为止”

    浮生微微一笑颔首“多谢”,她说罢朝那几人招呼“跟我走吧。”

    “这…”几人略有迟疑面面相觑

    “放心,我只是请诸位尝尝这洛阳的美食。”浮生笑道

    几人对看一眼又看了一眼浮生,终于豪爽应道

    “好!公子…今日流水之恩日后…哦,日后定当泉水来报。”领头的男子似乎有些不确定又转头低声问了自己人“是这么说吗?”

    被问男子看起来年纪最小,他还一脸肯定的竖起大拇指“大哥说得真是…彬彬有理。”

    一旁少女听了满脸黑线,浮生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走吧。”

    浮生一行人离开后一藏色衣衫的男子带了几个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的人走过来对少女说道

    “阿史那公主,还请您跟我们回去”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突厥木杆可汗阿史那燕都之女,也是宇文邕即将册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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