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楚寒缃撑伞走在宜南街上便有这般诗意的感受。
在时光的交错重叠中，她带回了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遗憾的是，这条路她过了20年才有勇气重新踏上。走到102号挂着“冯府”牌匾的门前，她并不着急敲门，目光转向着当年跪着祈求二叔的位置，半蹲在地上仔细回味那时的滋味。
“你受苦了。”她轻声对着空气说，又好像是对着那个哭泣的小姑娘说。
求人的滋味不好受，尊严被践踏在地，还得忍受肆意的欺凌。
后来，即使再难，她也没有低三下气地求过别人。
咽下心里的苦，拭去眼角的泪，她走上了通往冯府的台阶。
“铛铛铛”，楚寒缃不轻不重地拍打门环，十分耐心地等着人来开门。
开门的老头不疾不徐地上前开了门，被眼前一身黑衣所渗透出的寒凉震了震，结巴道：“你……你找谁？”
楚寒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这，自然是找冯老爷。”
世人大都喜欢明知故问。
“我们老爷身体抱恙，来客一概不见。”还是昨天那套说辞，说罢老头便要匆匆关门。
楚寒缃一手握住门板，手指险些被夹在门缝中，她笑意微凉：“麻烦您去通报一声。”
脸上的神情是不容别人置喙的，这老头习惯了看人下菜碟，许是知道与楚寒缃争执不过，叫来一个小厮守着门，自己则小跑去前厅通报。
在去往前厅的路上，老头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人影。
几十年来，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对于见过的人几乎是过目不忘。方才见到的那位姑娘，分明是第一次见，可那摄人心魂的眼神却带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人终究是老了，他到前厅见到冯老爷子，一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冯世举皱眉，手拍着桌案斥责道：“着急忙慌地跑来，倒忘了要说什么，冯九，你真是老糊涂了，唉！”
看门老头顿了顿，恍然明白自己要通报什么。
“老爷，有位姑娘要见您。”
“姑娘？”
老头把那姑娘的身形描述了一遍，并强调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冯世举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究竟是谁。今早莫渝才走，现在又来了一位姑娘，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脑中回想起了一个人。
“请她进来吧。”
楚寒缃背靠大门抬头仰望屋檐上躲雨的鸟儿，她手中的长伞收拢折叠起来，雨水顺着伞的缝隙滴落。
冯九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没由来的把这伞想象成了一把剑。他那把老骨头不禁打了个颤，佝偻着背说道：“老爷请您进去。”
楚寒缃也无须人引路，轻车熟路地朝正厅走去。
冯世举端着一碗药小口小口地喝下去。这些年药喝多了，竟也不觉得苦了，仆人送过来的糖丸被他推到桌案的另一边。
他高高地坐在太师椅上，等待着来客。
起初他的眼神里有些惊恐。
一个人在过去做了一些昧良心的事，到年老了才会胆战心惊。那是他尚在壮年，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撼动自己的力量，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张狂。如今他老了，回首往事，对于曾经犯的错再也找不出辩驳的理由，懊悔却无力弥补。
这世间的“因果”，皆是自食恶果，他都该受着。
楚寒缃一步一步走来，她的靴子带起了地上的泥，斑斑点点的泥水布满裤脚。时隔二十年，她终于又见到了冯世举——她要叫一声“二叔”的人。
她摘去鸭舌帽，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冯世举，那眼睛像极了冰冷的玻璃珠子，不含一点温度：“二叔，多年未见，您别来无恙啊？”
“寒缃丫头，你都这么大了。”
冯世举拄着手杖，说着就要起身走近楚寒缃，仔细看看这孩子如今的模样。
楚寒缃冷冷地瞥一眼，她很清楚富家老爷们惯用的伎俩，嘲笑道：“是啊，二叔，我若还是个小孩子，可连您的大门都进不来呢。”
冯世举的双腿顿时就无力了，他双臂用力撑着手杖，又坐回了太师椅。他始终陪着笑脸，极为慈眉善目：“你说笑了，你姓冯，是我的亲侄女，说这是你家也不为过。如果你愿意到扬州来定居，将来冯府的一切就由你来打理，这样我也放心一些。”
“二叔，您老糊涂了吧，我姓楚。二十年前妹妹被我那个爹送出来后，我就决定随我母亲姓楚了，毕竟，这姓冯的看起来都薄情寡义。至于到扬州定居，那倒大可不必，我对扬州可没什么感情，满心装着当年的不痛快，我若是每天进进出出，积怨太深，免不了会做出什么事来。”楚寒缃浅浅地笑着，杀人轻而易举，诛心才会让人欲罢不能。
冯世举倒吸了一口凉气，久久无言。
楚寒缃看见冯世举的脸色，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
报复的快意没有淹没她的理智，她清楚此行的目的：“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昨日到府上来的那位姑娘，究竟是何身份呢？”
冯世举重新抬起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方才喝中药的时候都不觉得嘴里苦涩，一口黑茶入嗓，苦涩却从头蔓延至了心脏。他不敢、也不想欺瞒，说道：“那个莫渝丫头，是你的妹妹。二十年前，我托人把她送去了翡冷翠。”
楚寒缃直勾勾地盯着冯世举，恨不能用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他肉。
“让你们骨肉分离，二叔向你请罪。当年你家贫寒，你爹欠了赌债，说愿意把小女儿给我，求我借给他一笔钱。我鬼迷心窍，便答应了。
“我的一位故友想领养一个孩子，她说会好好培养这孩子，我想这既能减轻你家的负担，又能让你妹妹过上好日子，就把你妹妹送了过去。
“你看那丫头安然无恙地从翡冷翠回来了，你们姐妹团聚，二叔心里也高兴。如今，唯一的遗憾便是你哥哥，你放心，二叔一定竭力帮你们姐妹找到哥哥。”
冯世举越说越激动，这翻话他已经在脑子里想过无数遍，今日当着他的亲侄女的面说出来，他感觉自己赎了罪，今后死了也可以无愧地面对冯家的列祖列宗。
楚寒缃的眼泪失控地溢出眼眶，接连不断的泪珠滴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她对这厚颜无耻的说辞竟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你把她推向了深渊，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是无耻。”
她拿起立在桌边的黑伞，冲进雨中，离开了这个在她看来即将要腐朽至坍塌的地方，但愿，这是最后一次。
楚寒缃撑伞走在宜南街上便有这般诗意的感受。
在时光的交错重叠中，她带回了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遗憾的是，这条路她过了20年才有勇气重新踏上。走到102号挂着“冯府”牌匾的门前，她并不着急敲门，目光转向着当年跪着祈求二叔的位置，半蹲在地上仔细回味那时的滋味。
“你受苦了。”她轻声对着空气说，又好像是对着那个哭泣的小姑娘说。
求人的滋味不好受，尊严被践踏在地，还得忍受肆意的欺凌。
后来，即使再难，她也没有低三下气地求过别人。
咽下心里的苦，拭去眼角的泪，她走上了通往冯府的台阶。
“铛铛铛”，楚寒缃不轻不重地拍打门环，十分耐心地等着人来开门。
开门的老头不疾不徐地上前开了门，被眼前一身黑衣所渗透出的寒凉震了震，结巴道：“你……你找谁？”
楚寒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这，自然是找冯老爷。”
世人大都喜欢明知故问。
“我们老爷身体抱恙，来客一概不见。”还是昨天那套说辞，说罢老头便要匆匆关门。
楚寒缃一手握住门板，手指险些被夹在门缝中，她笑意微凉：“麻烦您去通报一声。”
脸上的神情是不容别人置喙的，这老头习惯了看人下菜碟，许是知道与楚寒缃争执不过，叫来一个小厮守着门，自己则小跑去前厅通报。
在去往前厅的路上，老头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人影。
几十年来，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对于见过的人几乎是过目不忘。方才见到的那位姑娘，分明是第一次见，可那摄人心魂的眼神却带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人终究是老了，他到前厅见到冯老爷子，一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冯世举皱眉，手拍着桌案斥责道：“着急忙慌地跑来，倒忘了要说什么，冯九，你真是老糊涂了，唉！”
看门老头顿了顿，恍然明白自己要通报什么。
“老爷，有位姑娘要见您。”
“姑娘？”
老头把那姑娘的身形描述了一遍，并强调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冯世举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究竟是谁。今早莫渝才走，现在又来了一位姑娘，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脑中回想起了一个人。
“请她进来吧。”
楚寒缃背靠大门抬头仰望屋檐上躲雨的鸟儿，她手中的长伞收拢折叠起来，雨水顺着伞的缝隙滴落。
冯九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没由来的把这伞想象成了一把剑。他那把老骨头不禁打了个颤，佝偻着背说道：“老爷请您进去。”
楚寒缃也无须人引路，轻车熟路地朝正厅走去。
冯世举端着一碗药小口小口地喝下去。这些年药喝多了，竟也不觉得苦了，仆人送过来的糖丸被他推到桌案的另一边。
他高高地坐在太师椅上，等待着来客。
起初他的眼神里有些惊恐。
一个人在过去做了一些昧良心的事，到年老了才会胆战心惊。那是他尚在壮年，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撼动自己的力量，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张狂。如今他老了，回首往事，对于曾经犯的错再也找不出辩驳的理由，懊悔却无力弥补。
这世间的“因果”，皆是自食恶果，他都该受着。
楚寒缃一步一步走来，她的靴子带起了地上的泥，斑斑点点的泥水布满裤脚。时隔二十年，她终于又见到了冯世举——她要叫一声“二叔”的人。
她摘去鸭舌帽，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冯世举，那眼睛像极了冰冷的玻璃珠子，不含一点温度：“二叔，多年未见，您别来无恙啊？”
“寒缃丫头，你都这么大了。”
冯世举拄着手杖，说着就要起身走近楚寒缃，仔细看看这孩子如今的模样。
楚寒缃冷冷地瞥一眼，她很清楚富家老爷们惯用的伎俩，嘲笑道：“是啊，二叔，我若还是个小孩子，可连您的大门都进不来呢。”
冯世举的双腿顿时就无力了，他双臂用力撑着手杖，又坐回了太师椅。他始终陪着笑脸，极为慈眉善目：“你说笑了，你姓冯，是我的亲侄女，说这是你家也不为过。如果你愿意到扬州来定居，将来冯府的一切就由你来打理，这样我也放心一些。”
“二叔，您老糊涂了吧，我姓楚。二十年前妹妹被我那个爹送出来后，我就决定随我母亲姓楚了，毕竟，这姓冯的看起来都薄情寡义。至于到扬州定居，那倒大可不必，我对扬州可没什么感情，满心装着当年的不痛快，我若是每天进进出出，积怨太深，免不了会做出什么事来。”楚寒缃浅浅地笑着，杀人轻而易举，诛心才会让人欲罢不能。
冯世举倒吸了一口凉气，久久无言。
楚寒缃看见冯世举的脸色，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
报复的快意没有淹没她的理智，她清楚此行的目的：“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昨日到府上来的那位姑娘，究竟是何身份呢？”
冯世举重新抬起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方才喝中药的时候都不觉得嘴里苦涩，一口黑茶入嗓，苦涩却从头蔓延至了心脏。他不敢、也不想欺瞒，说道：“那个莫渝丫头，是你的妹妹。二十年前，我托人把她送去了翡冷翠。”
楚寒缃直勾勾地盯着冯世举，恨不能用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他肉。
“让你们骨肉分离，二叔向你请罪。当年你家贫寒，你爹欠了赌债，说愿意把小女儿给我，求我借给他一笔钱。我鬼迷心窍，便答应了。
“我的一位故友想领养一个孩子，她说会好好培养这孩子，我想这既能减轻你家的负担，又能让你妹妹过上好日子，就把你妹妹送了过去。
“你看那丫头安然无恙地从翡冷翠回来了，你们姐妹团聚，二叔心里也高兴。如今，唯一的遗憾便是你哥哥，你放心，二叔一定竭力帮你们姐妹找到哥哥。”
冯世举越说越激动，这翻话他已经在脑子里想过无数遍，今日当着他的亲侄女的面说出来，他感觉自己赎了罪，今后死了也可以无愧地面对冯家的列祖列宗。
楚寒缃的眼泪失控地溢出眼眶，接连不断的泪珠滴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她对这厚颜无耻的说辞竟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你把她推向了深渊，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是无耻。”
她拿起立在桌边的黑伞，冲进雨中，离开了这个在她看来即将要腐朽至坍塌的地方，但愿，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