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梦里,弥叶也能清晰感到身下石板的坚硬冰冷。视线向上,天地昏暗,风雨欲来,泥土腥味在她鼻端盘旋。

    这是五岁的她的记忆,现在弥叶以十年后以成人目光再次解读这场刻骨铭心的回忆。她的视角是躺着的,因为晕眩眼前影影绰绰,逐渐聚焦后只见一道瘦削身影站立在盘根错节、粗壮遒劲到令人心惊的古柳前。

    那道身影是当今皇太子,当时尚是三皇子。此地是皇宫内一处废弃的冷宫。那时她与伙伴打闹因为顽皮逃离内侍宫女的监看,到传闻因为有株千年古柳而怪事频发的废殿探险。不料刚走到柳树前她们竟如中了迷香,瞬间昏倒在地。

    但,三皇子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衣衫褴褛着实不符合身份,举手投足却仍是皇家风范,他说话了,是一把既稚嫩又淡漠的声线:“您就是这柳树内的神仙?”

    空气气流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一处,千万枝柳条各自有生命般狂乱的挥舞,一名穿着古人衣袍的散发女子凭空跃下。两只柳条如游蛇般窜梭去探躺着的孩子的鼻息,女子道:“我不是神仙。这些孩子们无事,你快遣人带走,很快这里就要降下我的雷劫。”

    三皇子却突然道:“请恩人前辈受元和一拜。”,他撩开袍子恭恭敬敬开始行本国大礼,天上乌云翻涌雨意更盛,噼啪作响,而此刻却奇异的静谧,只听闻三皇子破旧衣服摩擦声响,他专注地交叠双手做着繁复的手势,最后再倾身跪拜,小小少年虽身形单薄,姿容却端庄贵气。

    女子一动不动等他站定,三皇子道:“元和多谢恩人前辈救敏端之命。前日太医本已断定回天乏术,我见到是您摸了敏端的额头,第二天她就活过来了。”

    “这是您逆天改命的雷劫吧?罚您为将死之人强行续命。”

    “我不过是从心之举,你既然能知道说明我们有一段因果,此处的孩子也与我有一丝因果。“说到这,她掐指一算,“可惜可惜,你虽有仙缘,亦有愿求道,但注定此生困囿樊笼,你是这皇庭的困兽又是主人。”

    仿佛在愤怒她泄露天机一般,几道大雷示威般的怒吼炸裂。女子和三皇子巍然不动,身形仍自得安适如闲庭信步。

    “你怎么不怕?”

    “前辈又为何不怕?”

    “我只是不明白,我救人说话是从心之举,为何总要降雷罚我。”

    “前辈,既然我是您的因果,便由我来了结您在凡间的缘分助您飞升如何?”

    女子好奇地围绕三皇子转了几转:“不错,你就是那道长要我等的机缘。说吧,你要什么?”

    梦境却在这里回归于黑暗,弥叶的记忆结束了。再之后等她醒来已是五日后,她被家人拥抱着嚎啕大哭,娘亲只说是弥叶与另一伙伴昏倒在那偏殿旁的废花园,似被惊雷所吓生了场恶病,她那时还只觉是自己的臆想。

    直到听母亲和父亲偷偷谈论才知,不止是宫内,宫外居民在那日也瞧见上天降下罕见巨雷,而那处宫殿古柳被劈得剧烈焚烧又自熄,但因古柳被开国皇帝奉为仙柳,历朝无人敢动,此事大家都觉得古怪晦气避而不言。

    第三日钦天监测算天相上呈结果,皇帝突立三皇子为太子,下封此偏殿为东宫殿,群臣谏议说于祖宗礼制不合,但三皇子即刻谢恩,领旨当天就搬进东宫殿。

    但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原本因降雷火灾频发的东宫殿从此安静祥和,烧得焦黑的古柳渐渐焕发新绿。众人皆称太子有德。

    弥叶睁开眼,五感从梦境里的飘渺冷风置换到温暖欢快的活泛气息中,她静静感受了会,意识到手正抓着一卷纸,“哎呀!”她腾的坐起小心展开翻看,这是她新写的一卷文稿。还好只有一些笔墨晕染。

    受幼年经历感召,她对志怪传说起了莫大兴趣,自小流连书房,进入学塾刚认了囫囵字就起了个“崖柏子”的笔名写书,因题材内容禁忌,不得印刷于书局,只好售卖于民间专门印刷禁书的黑市,每月还有文榜,看谁的作品能在茶馆闺阁、街头官家流传更广,本朝民风开放,重文化交流,禁书也只是做样子,反倒促进了文字黑市的兴盛繁荣,人就是爱看个禁忌感。

    崖柏子初出茅庐,便因文笔浅白新颖,内容异想天开,灵气突出而声名鹊起,但之后连续两本书都被批“江郎才尽”“伤仲永”,一直到如今。文榜有一人名“藏春堂”,长年占据榜首,即使有像崖柏子这样起初风头极盛的新人被八卦小报点评调侃将取代藏春堂之位,他都不急不慌,每年推出一部脍炙人口的好作品,茶肆说书,歌姬传唱都有他作品改编流传。

    侍奉的小婢们听到动静轻巧推门鱼贯而入,“小姐醒啦!明日国公府设赏花宴,今日要试衣呢。”

    平弥叶,平国公府嫡亲小姐,母亲为当朝皇帝亲妹宛城公主,表姐为御前红人柔贵妃。弥叶身份尊贵至极,于贵女圈中备受追捧。素日也是被如珠似玉地呵护恩养,家中兄弟姊妹家教极严,孝悌恭让,无不偏宠弥叶这位小妹。但成长于此环境,弥叶也不恃宠骄纵,她带人平和,活泼好动,不爱脂粉红装,爱好扮成男子往坊间四处奔跑,父母怕弥叶因为幼年那事心理产生阴霾,所以不敢拘着,现在反倒担心女儿成为脱缰宝马了。

    贴身婢女白芷在弥叶耳边小声道:“小姐,梁府的绣鸢来了。“弥叶眼睛一亮,正等着消息呢。虽出身显赫,人脉资源信手拈来,但也为找一人发愁,幸好她的闺中密友梁东篱密养了一支情报线,而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其中之一便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平弥叶。

    前厅,一名打扮爽利飒爽的清秀女子见到弥叶,上前规矩行礼,递上红漆封的信筒,弥叶注意到平日鲜少表情的她今日似乎格外亢奋,便关切地问:“绣鸢,可是你家小姐出了什么事?“

    绣鸢收敛神色摇头:“小姐一切安好,绣鸢是因为近日您和小姐喜事临门,奴婢高兴!“,她说的是一是东篱婚事渐进,二是国公府奉皇帝御旨亲办赏花宴以示和平盛世景象,公卿贵族,鸿儒大名皆受邀前来,平国公府风光无限。

    弥叶点头抚拍她的肩膀道:“你有心了!等开宴见着你家小姐,我再和她好好叙话。这两日事多,可不能离开东篱太久,你快回去吧。“,绣鸢深深弯腰行礼,提着弥叶精心准备的点心告退。白芷抬袖掩唇:”看来绣鸢真是高兴过头了呢!”

    弥叶换好常服,让白芷小心遮掩,便与随从乘片刻无人之际悄悄从隐蔽的角门潜出,乘上不起眼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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