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渐暗，像极了倒悬的幽蓝海面，玄风出去后，张汉真一个人静静坐在经堂里，久久没能回神。
忽的，他大笑一声：“好一个七窍玲珑的道人，好一个玄璠。”
玄璠这般，既留住了玄机的鼻烟壶，还让玄风得了能救自己母亲的十块钱，玄璠和玄风交换灯烛时，定是料准玄风会贪去这些钱给母亲看病，否则他也不会专门找到作为贴库的玄风，拿出刚刚好不多不少的十块钱来。
还有玄机的鼻烟壶，他知道玄机不舍得，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用玄机给他的鼻烟壶去买三清观的上等灯烛，他没告诉玄机那箱上等灯烛是用十块钱买来的，怕也是为了能让玄机心安理得的接受。
若是昨日斋醮灯烛未灭，这当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好谋算。
张汉真自惭形秽，今日在鹤山道院，玄璠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明白，却从头到尾没为自己辩驳。他此番，不仅买来玄机想要的上等灯烛，还没让玄机失去自己的心爱之物，又借机帮着玄风成全他的孝心，更是保全了三清观的体面。
在鹤山道院，他竟还觉得玄璠虚荣，张汉真惭愧摇头，如此弟子，不愧是通桂师侄教出来的。
他望着远处，眼中多是欣慰，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二师兄，通桂这孩子……像你。”
如今他也老了，发已半白，从前许多看不开的事情渐渐也释然了，他总是想起师父，想起二师兄汉元，几十年了，自己该放下了。
此时，城内邵家。
“娘！娘——”
“馨儿，怎么了？”
温柔如水的一道声音响起，随即一位青衣灰裙的妇人走进房内，她头发中分由一根银钗盘起，虽年逾四十，却眼神清亮。
被唤作馨儿的女孩梳着两条可爱的麻花辫，穿着红衣粉裙，长得娇俏可爱，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她坐在床边，抱着一个小小的存钱罐。
“我的压岁钱被偷了，原本有十一块，现在只剩下这一块。”
邵馨盯着手心里孤孤单单的大洋，虽压着心里的怒气，两道眉毛却拧成了山，下一秒她站起身，紧攥着拳头生气道：“定是被邵宁偷去了，前几日他休沐回家，鬼鬼祟祟地从我房门前经过，定是他偷的！”
“怎能如此唤你哥哥。”中年妇人正是邵宁、邵馨兄妹俩的母亲宋碧螺，她走到女儿身边，揽着她安慰道：“若真是你哥，我必然揪着他来给你赔罪，再让他把拿你的钱悉数奉还。”
邵馨“哼”了一声坐回床边，宋碧螺走过去耐心劝慰：“你哥现下在鹤山，等他下月中秋休沐回家，你再好好审他，倒也别错冤了他。”
“如何错冤，我这屋子这几天只有他进来过，咱们家拢共就四个人，你和爹忙着前头茶馆的生意，除了他还能有谁，就是他邵宁偷的，就是他邵怀安偷的！就是他邵玄璠偷的！”
邵馨抱着存钱罐趴在床上委屈地哭起来，她存了好久才存下十一块钱，这十一块钱原本是要等玄灵哥哥生日时给他买礼物用的，现在只剩下这一块钱，让她怎么给玄灵哥哥买礼物？
娘不让她叫哥哥的全名，她偏要连名带字再算上道名全都叫上一遍。
宋碧螺以前是采茶的茶娘，嫁人后，和丈夫邵阳在姑苏城内开了家茶馆，主卖碧螺春茶，茶馆里也卖茶叶和吃食，生意还算不错。
“这十块钱我先给你补上，等你哥中秋回来，你再审他可好？”
宋碧螺慢慢拍着女儿的背，声音仍是轻轻柔柔的。
“好，我现在就要。”邵馨止住哭声，立马坐起身子。
“真拿你没办法。”宋碧螺故作嗔怪，却面带笑意，伸手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脸蛋。
直到她回房拿了十块钱给女儿，邵馨才抱着存钱罐甜甜入睡，睡前还把邵宁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遍。
鹤山道院，神堂。
“阿嚏！”
玄璠突然一个冷颤，心想虽已立秋，但眼下仍是七月，就算是夜里也根本不凉，怎么就打上喷嚏了？
玄机转头看他：“玄璠师兄，你冷？”
见玄璠摇头，玄机又道：“那就是有人骂你。”
玄璠笑道：“除了邵馨，我想不出还能有谁骂我。”他心想，已经三四天了，她也应该发现他偷拿了她的十块钱吧，这会儿大约正咬牙切齿地趴在床上骂他。
邵馨？玄机记得她，去年十月十五下元节，邵伯伯和邵伯母带她来道院观看斋醮，十月十五水官解厄，道院山门外竖天杆，杆上挂黄旗，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消灾降福。斋醮结束，道院还给信众分发了糯米粉团子，邵馨那日连着吃了好几个。
那天还下着不小的雨，他记得邵馨离开时，喜滋滋地撑着手中的伞，一路蹦蹦跳跳地下山回家，甚是可爱。
玄机回忆着，脱口说出心声：“我也想有个妹妹。”师兄有弟弟，玄璠师兄有妹妹，他也想有个亲兄弟姐妹，“亲的兄弟姐妹相处起来是什么样的？”他问玄璠。
玄璠想了想，回道：“我和邵馨，就像玄灵和你，整日里除了互相嫌弃，还是互相嫌弃。”
“……”玄机苦笑两声，不过也是，他和玄灵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可平时除了打闹，就只剩下互相嫌弃。
但若是谁受了外人欺负，第一个冲在前头的也是彼此。
可他心里还是想有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也很想知道，十八年前，自己为何会被丢弃在鹤山道院山门前，又是被谁丢弃，是爹还是娘，亦或是其他人……
当时他还未出襁褓，会是谁狠心丢掉他？这么些年来，他在心里存了个幻想，肯定是父母当年迫不得已，他想过无数种原因，就连躲避仇杀这样狗血的情节他也想过，所有他幻想的缘由中，最后父母总是逼不得已才将刚出生没几天的他丢弃。
反正不是不想要他……
此时，月光透过神堂的横坡窗溜到黄色的拜垫旁，玄机抬头望天，月亮真圆啊，一月便圆上一次，真是让人羡慕。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十六，玄璠师兄，邵伯伯和邵伯母也一定在赏月吧。”玄机望着月，淡淡笑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又说：“我忘了，邵伯伯和邵伯母应该还在忙生意，大抵没有时间赏月。”
玄璠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伤感，看着他低垂的眼眸慢慢说道：“月亮每月都圆一次，即使今天赏不了，时间长久，总能等到月圆。”
“玄璠师兄。”玄机抬起眼帘唤他，如水月光此时正好照在玄璠身后，像是他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嗯？”玄璠轻问。
玄机愣住神，只痴痴地盯着他看，片刻他视线上移，极力掩饰自己心底的慌乱：“你的青玉簪真漂亮……”
原来是在看他的道簪，玄璠抬手轻碰盘发的道簪，笑道：“这是几年前我得受法箓时，师父送我的，一用便用了这么些年。”
“好看”，玄机呆呆地看着他，笑起来更好看……
“月光下更好看。”玄机说完低下脑袋，狠掐手指让自己清醒点。
罚跪呢，众神明看着呢，想什么呢！玄机在心里大念净心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心神安宁，心神安宁……
他心里仍旧乱糟糟的，遂掐出道指，闭眼在心底念起清静经：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欲既不生，即是真静。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神堂门外，玄明慢慢垂下本欲敲门的手，他另一只手里捧着两块萝卜丝饼，不若刚出锅时的外酥里软，晚间的风一吹，萝卜丝饼软塌塌地卧倒在油纸里。
他在厨房忙活完才知道他被罚跪，一路小跑过来生怕他饿着。烧了一整日的柴，手上全是斑驳的黑灰，他想擦去黑灰，却发现萝卜丝饼的油透过油纸沾得满手心都是，油和着烧柴的灰，一团污淖，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神堂外，玄明仰头，月光如水，干净清明。
他看了眼手中的萝卜丝饼，不再纠结满手污淖，转身静悄悄离开了。
他无精打采地走回袇房，刚打开院门便迎头撞上快速跑来没刹住脚步的玄灵，他勉强站稳，手中的两块萝卜丝饼掉在地上滚了几下。
“师兄，你怎么样？”玄灵扶住玄明，将他打量一圈，没撞坏吧，怎么蔫蔫地也不说话。
他顺着玄明的目光，才看到掉落在地上的两块萝卜丝饼，他赶紧捡起来拍了拍土，说：“可惜了，我待会儿拿去喂道院的狗，也不算浪费。”他将萝卜丝饼用油纸重新包好，拿在手中。
“我没事，你去喂吧。”玄明这才答话，说着走进院内，刚走两步他转身问玄灵：“这么晚了，你准备去哪？”
“那个……”玄灵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玄弈师兄新得了一杆银枪，我去看他耍耍，顺便跟他切磋切磋。”
玄明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进了袇房。
莫不是烧柴烧累了，玄灵看着师兄走进房间关了门，这才掩上院门往北袇房走去。
北袇房院内，弟子们大都入睡，玄弈在樟树下舞着新得的银枪，玄书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连连拍手叫好：“漂亮！”
这边是北袇房的东北角，离弟子们睡觉的袇房稍远，玄书这才毫无顾忌地又说道：“师兄，再来一段！”
“小点声，别吵到别人。”
说话提醒的正是鹤山道院“玄”字辈的大弟子吕玄弈，他身着蓝色道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由一根黑色木制天枝道簪盘于头顶，长眉下长着一双迷人的丹凤眼，他身量匀称，蓄着长须，模样极为周正。
吕玄弈不仅爱听戏，自己也能唱上几段，他又擅耍刀舞枪，拳脚上的功夫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以前还上过戏台扮过武生，一身功夫耍得极为漂亮。
只是如今年纪上来，只私下里耍耍便罢。
“吵到谁了，谁是别人……”玄书捏着自己唇上的八字胡小声嘟囔，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又抱怨说：“玄灵师弟怎么还不来，不是说施粥结束要来看你舞枪吗？”
忽的，他大笑一声：“好一个七窍玲珑的道人，好一个玄璠。”
玄璠这般，既留住了玄机的鼻烟壶，还让玄风得了能救自己母亲的十块钱，玄璠和玄风交换灯烛时，定是料准玄风会贪去这些钱给母亲看病，否则他也不会专门找到作为贴库的玄风，拿出刚刚好不多不少的十块钱来。
还有玄机的鼻烟壶，他知道玄机不舍得，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用玄机给他的鼻烟壶去买三清观的上等灯烛，他没告诉玄机那箱上等灯烛是用十块钱买来的，怕也是为了能让玄机心安理得的接受。
若是昨日斋醮灯烛未灭，这当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好谋算。
张汉真自惭形秽，今日在鹤山道院，玄璠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明白，却从头到尾没为自己辩驳。他此番，不仅买来玄机想要的上等灯烛，还没让玄机失去自己的心爱之物，又借机帮着玄风成全他的孝心，更是保全了三清观的体面。
在鹤山道院，他竟还觉得玄璠虚荣，张汉真惭愧摇头，如此弟子，不愧是通桂师侄教出来的。
他望着远处，眼中多是欣慰，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二师兄，通桂这孩子……像你。”
如今他也老了，发已半白，从前许多看不开的事情渐渐也释然了，他总是想起师父，想起二师兄汉元，几十年了，自己该放下了。
此时，城内邵家。
“娘！娘——”
“馨儿，怎么了？”
温柔如水的一道声音响起，随即一位青衣灰裙的妇人走进房内，她头发中分由一根银钗盘起，虽年逾四十，却眼神清亮。
被唤作馨儿的女孩梳着两条可爱的麻花辫，穿着红衣粉裙，长得娇俏可爱，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她坐在床边，抱着一个小小的存钱罐。
“我的压岁钱被偷了，原本有十一块，现在只剩下这一块。”
邵馨盯着手心里孤孤单单的大洋，虽压着心里的怒气，两道眉毛却拧成了山，下一秒她站起身，紧攥着拳头生气道：“定是被邵宁偷去了，前几日他休沐回家，鬼鬼祟祟地从我房门前经过，定是他偷的！”
“怎能如此唤你哥哥。”中年妇人正是邵宁、邵馨兄妹俩的母亲宋碧螺，她走到女儿身边，揽着她安慰道：“若真是你哥，我必然揪着他来给你赔罪，再让他把拿你的钱悉数奉还。”
邵馨“哼”了一声坐回床边，宋碧螺走过去耐心劝慰：“你哥现下在鹤山，等他下月中秋休沐回家，你再好好审他，倒也别错冤了他。”
“如何错冤，我这屋子这几天只有他进来过，咱们家拢共就四个人，你和爹忙着前头茶馆的生意，除了他还能有谁，就是他邵宁偷的，就是他邵怀安偷的！就是他邵玄璠偷的！”
邵馨抱着存钱罐趴在床上委屈地哭起来，她存了好久才存下十一块钱，这十一块钱原本是要等玄灵哥哥生日时给他买礼物用的，现在只剩下这一块钱，让她怎么给玄灵哥哥买礼物？
娘不让她叫哥哥的全名，她偏要连名带字再算上道名全都叫上一遍。
宋碧螺以前是采茶的茶娘，嫁人后，和丈夫邵阳在姑苏城内开了家茶馆，主卖碧螺春茶，茶馆里也卖茶叶和吃食，生意还算不错。
“这十块钱我先给你补上，等你哥中秋回来，你再审他可好？”
宋碧螺慢慢拍着女儿的背，声音仍是轻轻柔柔的。
“好，我现在就要。”邵馨止住哭声，立马坐起身子。
“真拿你没办法。”宋碧螺故作嗔怪，却面带笑意，伸手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脸蛋。
直到她回房拿了十块钱给女儿，邵馨才抱着存钱罐甜甜入睡，睡前还把邵宁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遍。
鹤山道院，神堂。
“阿嚏！”
玄璠突然一个冷颤，心想虽已立秋，但眼下仍是七月，就算是夜里也根本不凉，怎么就打上喷嚏了？
玄机转头看他：“玄璠师兄，你冷？”
见玄璠摇头，玄机又道：“那就是有人骂你。”
玄璠笑道：“除了邵馨，我想不出还能有谁骂我。”他心想，已经三四天了，她也应该发现他偷拿了她的十块钱吧，这会儿大约正咬牙切齿地趴在床上骂他。
邵馨？玄机记得她，去年十月十五下元节，邵伯伯和邵伯母带她来道院观看斋醮，十月十五水官解厄，道院山门外竖天杆，杆上挂黄旗，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消灾降福。斋醮结束，道院还给信众分发了糯米粉团子，邵馨那日连着吃了好几个。
那天还下着不小的雨，他记得邵馨离开时，喜滋滋地撑着手中的伞，一路蹦蹦跳跳地下山回家，甚是可爱。
玄机回忆着，脱口说出心声：“我也想有个妹妹。”师兄有弟弟，玄璠师兄有妹妹，他也想有个亲兄弟姐妹，“亲的兄弟姐妹相处起来是什么样的？”他问玄璠。
玄璠想了想，回道：“我和邵馨，就像玄灵和你，整日里除了互相嫌弃，还是互相嫌弃。”
“……”玄机苦笑两声，不过也是，他和玄灵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可平时除了打闹，就只剩下互相嫌弃。
但若是谁受了外人欺负，第一个冲在前头的也是彼此。
可他心里还是想有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也很想知道，十八年前，自己为何会被丢弃在鹤山道院山门前，又是被谁丢弃，是爹还是娘，亦或是其他人……
当时他还未出襁褓，会是谁狠心丢掉他？这么些年来，他在心里存了个幻想，肯定是父母当年迫不得已，他想过无数种原因，就连躲避仇杀这样狗血的情节他也想过，所有他幻想的缘由中，最后父母总是逼不得已才将刚出生没几天的他丢弃。
反正不是不想要他……
此时，月光透过神堂的横坡窗溜到黄色的拜垫旁，玄机抬头望天，月亮真圆啊，一月便圆上一次，真是让人羡慕。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十六，玄璠师兄，邵伯伯和邵伯母也一定在赏月吧。”玄机望着月，淡淡笑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又说：“我忘了，邵伯伯和邵伯母应该还在忙生意，大抵没有时间赏月。”
玄璠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伤感，看着他低垂的眼眸慢慢说道：“月亮每月都圆一次，即使今天赏不了，时间长久，总能等到月圆。”
“玄璠师兄。”玄机抬起眼帘唤他，如水月光此时正好照在玄璠身后，像是他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嗯？”玄璠轻问。
玄机愣住神，只痴痴地盯着他看，片刻他视线上移，极力掩饰自己心底的慌乱：“你的青玉簪真漂亮……”
原来是在看他的道簪，玄璠抬手轻碰盘发的道簪，笑道：“这是几年前我得受法箓时，师父送我的，一用便用了这么些年。”
“好看”，玄机呆呆地看着他，笑起来更好看……
“月光下更好看。”玄机说完低下脑袋，狠掐手指让自己清醒点。
罚跪呢，众神明看着呢，想什么呢！玄机在心里大念净心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心神安宁，心神安宁……
他心里仍旧乱糟糟的，遂掐出道指，闭眼在心底念起清静经：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欲既不生，即是真静。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神堂门外，玄明慢慢垂下本欲敲门的手，他另一只手里捧着两块萝卜丝饼，不若刚出锅时的外酥里软，晚间的风一吹，萝卜丝饼软塌塌地卧倒在油纸里。
他在厨房忙活完才知道他被罚跪，一路小跑过来生怕他饿着。烧了一整日的柴，手上全是斑驳的黑灰，他想擦去黑灰，却发现萝卜丝饼的油透过油纸沾得满手心都是，油和着烧柴的灰，一团污淖，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神堂外，玄明仰头，月光如水，干净清明。
他看了眼手中的萝卜丝饼，不再纠结满手污淖，转身静悄悄离开了。
他无精打采地走回袇房，刚打开院门便迎头撞上快速跑来没刹住脚步的玄灵，他勉强站稳，手中的两块萝卜丝饼掉在地上滚了几下。
“师兄，你怎么样？”玄灵扶住玄明，将他打量一圈，没撞坏吧，怎么蔫蔫地也不说话。
他顺着玄明的目光，才看到掉落在地上的两块萝卜丝饼，他赶紧捡起来拍了拍土，说：“可惜了，我待会儿拿去喂道院的狗，也不算浪费。”他将萝卜丝饼用油纸重新包好，拿在手中。
“我没事，你去喂吧。”玄明这才答话，说着走进院内，刚走两步他转身问玄灵：“这么晚了，你准备去哪？”
“那个……”玄灵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玄弈师兄新得了一杆银枪，我去看他耍耍，顺便跟他切磋切磋。”
玄明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进了袇房。
莫不是烧柴烧累了，玄灵看着师兄走进房间关了门，这才掩上院门往北袇房走去。
北袇房院内，弟子们大都入睡，玄弈在樟树下舞着新得的银枪，玄书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连连拍手叫好：“漂亮！”
这边是北袇房的东北角，离弟子们睡觉的袇房稍远，玄书这才毫无顾忌地又说道：“师兄，再来一段！”
“小点声，别吵到别人。”
说话提醒的正是鹤山道院“玄”字辈的大弟子吕玄弈，他身着蓝色道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由一根黑色木制天枝道簪盘于头顶，长眉下长着一双迷人的丹凤眼，他身量匀称，蓄着长须，模样极为周正。
吕玄弈不仅爱听戏，自己也能唱上几段，他又擅耍刀舞枪，拳脚上的功夫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以前还上过戏台扮过武生，一身功夫耍得极为漂亮。
只是如今年纪上来，只私下里耍耍便罢。
“吵到谁了，谁是别人……”玄书捏着自己唇上的八字胡小声嘟囔，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又抱怨说：“玄灵师弟怎么还不来，不是说施粥结束要来看你舞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