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这大话,我信你便是。”

    玄机在怀里摸索一番,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放到蓝色香囊内,递给杆儿。

    幸好玄灵送她的这个香囊足够大,才塞得进这么些东西。

    眼下她别无选择,玄机将师父给她的那袋银元单独递给杆儿:“这是一袋银元,若你能救我出去,我全都给你。”

    “杆儿不要钱。”

    杆儿一字一句,说罢他将钱袋放进玄机给他的香囊内,说:“等道长出去那天,我一并还给道长。”

    他总觉得自己对不住道长,要不是自己将他药晕,在运河时,道长说不准还能跳船逃走。

    “先不说这些,你快些告诉我,这岛是什么岛,山是什么山,离岸有多远,水寨有多少水匪,明日一早那水匪头子要叫我们去做什么?”

    玄机双手抓着铁栅栏,一口气将自己想知道的全问了出来,不仅是她,牢房里的其他八个人也都竖着耳朵一直在听。

    “这山叫焦山,岛叫焦山岛,岛在太湖北湖,属无锡,离龙头渚南岸的龙头有六七里远,焦山岛正西二三里还有座更小的岛,叫小焦山岛,小焦山岛无人居住,余下全是湖水,来人除非乘船,否则到不了希夷水寨,也出不了希夷水寨。”

    杆儿快速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提醒道:“道长所在的地牢便在焦山山下,在山脚朝地底下挖山凿石凿出来的,只有地牢门口一个出入口,地牢内一共十七间牢房,每间牢房都是石墙石地铁栅栏,暗无天日又潮湿阴冷,关人的是前十六间,最后一间虽不用来关人,却摆满了各种刑具,听说里面血迹斑驳……”

    杆儿虽有些不忍,却觉得有些事须得让道长知道:“死在这地牢里的人有饿死的,有渴死的,有病死的,也有一直没人来赎被活生生折磨死的。”

    “牢房里没有窗,没有灯,没有蜡烛,看守牢房的水匪每天中午会提着煤油灯下来给每间牢房的人分发食物,一人一天一个黄面馍,一碗井水,只有这些。”

    不管吃不吃得饱,不管有无光亮,牢门一关,便是心里绝望到尽头的折磨。

    杆儿望着玄机的双眼,牢内晦暗不明:“焦山岛北半岛全是房舍,住着一千多水匪,南半岛便是这地牢之上耸立的焦山,焦山上鲜有人住,山脚的树林间有个落红台,台内有小屋数间,里面住着无人来赎的女子,供一众水匪平日消遣。”

    无人来赎的女子……

    那自己刚进水寨时,听见山脚下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女子哭声?难道就是那些无人来赎的女子……

    玄机低下头,不敢细想。

    “那,明日一早叫我们去前厅……是要做什么?”

    烛光微动,牢房的墙角处,颤抖不平的一道女声轻轻问着。

    杆儿往墙角看去:“我级别不够去不了前厅,前厅四周都有水匪看守,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杆儿,诡书生可是爱钻研道法?”

    玄机抬头突然一问,她很奇怪诡书生为何没让自己写赎身信,却在知晓她是道士后,直接将她带来水寨。

    杆儿皱眉:“这个,我倒没听说过。”

    “不过,道长可认识哪些达官显贵,我可递个口信出去,这水寨素来与那些个当官带兵的有勾结,道长若有交情不错的,也可与水寨施压将你放出去。”

    杆儿焦急地等着玄机回话,不时朝地牢门口瞧上两眼。

    玄机摇头:“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地牢有人把守,想出去这地牢都成问题,更别说岛上那一圈高大的石墙石门了,就算能侥幸逃出水寨,逃到龙头渚又或是小焦山岛也需有条船才行。”

    玄机心里盘算一番,对杆儿说道:“现在一切都是空谈,明日你们水匪头子把我们叫去前厅问话,一个不高兴手起刀落……”

    玄机冷笑两声,心里愈发得凉,只同杆儿说:“帮我找条小船,能逃出去便逃,逃不出去……虽贱命一条,我也必不受他们折辱,到时候一刀子抹了脖子,也就一瞬间的事。”

    “……道长。”杆儿紧盯着玄机,急道:“道长定会逃出去,我今晚就去找船。”

    正说着,从地牢大门的方向传来三声敲击声,杆儿看向地牢门,又转回目光,快速说道:“道长切记,笑面虎吃硬不吃软,冷阎罗吃软不吃硬,诡书生软硬不吃,保重自身,明日见机行事。”

    说完便要匆忙离去。

    “我记下了。”玄机重重点头,杆儿转身大步朝地牢大门走去,荧荧光亮间,朦胧中玄机望着杆儿单薄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唤他:“杆儿——”

    “你也切记保重自身。”她说。

    杆儿转头,他许是笑了,玄机看得并不真切,只依稀见他点了几下头。

    没过一会儿,地牢大门口传来稀疏几句交谈声,接着地牢大门先开后闭,最后彻底没了声响。

    杆儿离开了,玄机垂下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杆儿留下的那根蜡烛,蜡烛旁的油纸包的口松散开来,露出四个黄面馍馍。

    四个黄面馍,九个人。

    玄机将蜡烛挪到牢房正中固定住,捧着油纸包看向自动分成三堆坐着的另外八个人。

    八个人没有过来抢,只眼巴巴地盯着玄机,玄机心里叹气,低头算计该怎么把这四个黄面馍平等地分成九份。

    她有些后悔,没好好跟二师伯学算学数术。

    纠结间,一声响亮的嫌弃刺破静谧:“这破东西岂能入口,我才不要吃臭水匪给的东西!”

    玄机抬头看了眼说话的人,不由挑眉,这敢情好,有个不愿意吃的,八个人分四个黄面馍,正好一人半个。

    玄机分完馍,饶有兴味地看向刚才说话的女人,女人穿的衣裙是绸缎做的,烛光下闪着动人的光彩,光面的方跟高跟皮鞋一看就不便宜。

    玄机咬了口馍,目光上移。

    干练的齐耳短发并不多见,女人虽只着淡妆,却难掩艳丽。

    在这冰冷阴暗的牢房与黯淡烛光中,这女人娇媚明艳的一张脸突兀又张扬,女人眼里含着怒,瞪向玄机:“臭道士,看什么看!”

    玄机吃瘪,她确实在看她,只是这女人竟说她臭?

    玄机回瞪向她:“你才臭。”

    “你!”

    女人正要发怒,就被一左一右挨着她坐的两个健壮的男人慌忙拉住:“九小姐,莫与这般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凡夫俗子?

    玄机气极反笑,立马竖起大拇指:“在这地牢里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你们可真行。”

    “你这黑脸臭道士竟敢和我们九小姐这样说话!你可知我们九小姐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坐女人左侧的男人直挺挺地站起来指着玄机就骂,玄机故作害怕得连退几步,捂着心口唉天叹地:“哟哟哟,我可真是怕死了~”

    男人见状得意一笑,眼中尽是鄙夷。

    玄机干笑几声,抬眼换了脸色:“只会欺软怕硬得在这地牢中与我这等凡夫俗子威胁恐吓,在船上时怎不见你与那帮水匪声讨谴责,可真是让人怕得要命!”

    “你再说一遍!”男人快步上前,一手提起玄机的衣领,另一手挥拳就要朝她面门打来。

    男人的力道很大,玄机挣扎几下根本挣脱不开,她忙用双手护住脸,抬脚朝他裆下踢去。

    “硕馬够了!”

    就在男人的拳头即将落在玄机的鼻梁上时,坐在女人右侧的男人快速起身将两人分开,玄机收住脚,往后踉跄几步才站稳。

    男人挡在两人之间,沉声说:“与其内讧,不如静下心想想法子看明天怎么逃出去。”

    “丰龍说得对,你俩都过来坐下,不许再与这牙尖嘴利的臭道士争辩。”

    两个男人口中的九小姐说完哼了一声,罢了还重重白了玄机一眼。

    脾气冲想打她的叫硕馬,稳重过来拉架的叫丰龍,还有他们这位九小姐……

    玄机“嘁”了一声,都什么臭脾气,吃着她给的黄面馍馍,还要挥拳打她,真是没良心。

    玄机两步走到另一边的石墙,站着整理被揪皱的衣领,这边石墙也坐着三个人,两女一男,三人正埋头低声交谈。

    “小姐,老爷会不会来赎我们?”

    听她的声音,就是刚刚问杆儿“叫去前厅做什么”的人。

    “会的,羡鱼,一定会的。”坐在中间的小姐立马回答。

    “小姐是老爷的亲生女儿,我和惊禾只不过是于府的下人,老爷真的愿意拿四千块大洋来赎我们吗?”

    叫做羡鱼的丫头梳着两条羊角辫,前额留着垂丝刘海,穿着长衣长裤,脸蛋干净,衣服合身,生得甜美可爱。

    于家小姐另一侧坐着的是家丁惊禾,虽不似丰龍硕馬穿的好,却也干净利索,短短的寸发很显精神。

    “一个人两千,我和惊禾就是四千,于家中医馆的生意虽然不错,可我和惊禾只是给于府签了卖身契的下人,管家买我时只花了五块大洋。”

    羡鱼说得满脸是泪,呜咽道:“四千大洋,足够老爷再开两三家医馆了,老爷肯定不愿意花冤枉钱把我和惊禾赎回去……等小姐回到家,老爷就会给小姐再添上新的丫鬟小厮。”

    “羡鱼,你和惊禾,我一个都不会抛下。”

    于家小姐犹豫几秒,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紧紧握住羡鱼的手,声音坚决:“若爹只肯赎回我,你替我走,咱们三人,你年龄最小,到时候你离开。”

    羡鱼拼命摇头:“我不要和小姐分开,我只是怕,我怕刚刚那人说的落红台,我不想被歹人糟蹋,小姐,我害怕。”

    “羡鱼别怕,我会保护好你和小姐的。”

    惊禾紧皱眉头,他将手覆在羡鱼和小姐交握的双手上,虽如是说着,心中却忐忑,毕竟谁也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

    你和小姐……

    还真是意味深长啊,站在一旁的玄机不由多看了于家主仆几眼。

    不同于那九小姐的艳丽张扬,这于家小姐长相清丽,有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着素净淡雅的白裙,齐刘海长卷发,头上的发箍原应是镶了珍珠的,眼下只余发箍的骨架和发箍末梢残存的一小粒珍珠,两只耳朵的耳眼处不见耳饰,却皆红肿渗出些微血迹。

    水匪暴戾恣睢,竟生生扯下这于家小姐的耳坠子,玄机如是猜想,心下又生了几分不安。

    这般境地,该如何逃出去……

    抬眼看见对面墙边互倚着后背休息的两个人,玄机眼睛一亮,大步朝他们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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