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朝,景宁四年,夏。

    长乐宫的寝室内,袅袅升起的薄烟徐徐飘散,弥漫着一股让人静心的淡香,不远处薄纱般的帷帐垂落在地,影影绰绰间可窥见床内正在歇息的身影。

    在此间小憩的正是长乐宫的主人,本朝的皇后娘娘沈安嫮。

    几名头梳双环髻的宫女正屏神静息的站着,一动不动好似木头人般,眼耳却时刻注意着不远处的动静。

    另一位梳着螺髻,着浅色窄袖长衫的宫女轻皱着眉,扭首望向门口处。

    不多时,只听到细碎又略急的脚步声传来,一名梳着双环髻的小宫女出现,依稀间可瞧出她的神色慌张。

    不加思索的,着浅色窄袖长衫的宫女悄声地步出寝室,在门口站定。

    “容青姐姐。”小宫女急急忙忙来到对方身边,还未站稳就在对方犀利的眼神中慢慢垂下头,连同说话的音量也越来越低。

    示意小宫女噤声,容青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寝室内的人没有被惊醒才放下心来。

    主子近日的精神并不很好,丝微的动静都能把主子惊醒,小宫女行事如此慌张,若是把主子惊醒可如何是好!

    容青并没有直接询问小宫女发生什么情况,相反的,她面露不悦地用眼神示意小宫女跟着自己,然后将小宫女带离寝室门口,直至远离寝室门口十来步远才停住脚步。

    站在原地往室内远远地瞧了一眼,寝室内的宫女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原来的位置,没有丝毫动静。

    容青此时才彻底放心,还好,她们刚才的动静没有惊醒正在休息的主子。

    她眼带责备地直盯着小宫女,被她盯着的小宫女也被吓得垂首不敢面对。

    虽然已然远离门口,容青仍不忘压低声音:“规矩都学到什么地方去了?往日姑姑是怎么教你的,如此慌张行事,仔细挨罚。”

    语气虽凶狠,话里话外却透露着为小宫女好的意思。

    小宫女此时才反应过来,害怕霎时间涌上双眼,白着脸哆哆嗦嗦地应道:“姐、姐姐,我知错了,求、求你别告诉姑姑。”

    长乐宫是皇后娘娘所住的宫殿,娘娘和气又温柔,从不轻易责罚宫人,她好不容易能进来当差,不想因为一点小错误就被赶出去。

    容青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我若想告知姑姑便不会把你拉出来。”

    若不是看在小宫女往日办事利索且还乖巧听话的份上,她才不会想着拉一把,不然光行事冒失惊扰主子这一项罪名就够她吃一壶。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扰了主子难得的歇息时间。

    瞧着小宫女感激的眼神,容青在心底嘲笑自己真的是上了年纪,心也跟着软了起来。

    罢了,当初她也是托主子的福才有今日,全当是为主子积福。

    这般想着,容青没等小宫女开口,就接着问道:“何事这般慌张?不知道这个时辰娘娘在歇息吗?好不容易娘娘才刚歇下没多久,仔细些别把娘娘吵醒。”

    提起皇后娘娘,她说话的语气又软和了几分。

    小宫女尽力平复情绪,也学着容青压低声音:“容青姐姐,是……是有人求见娘娘。”

    若不是来人坚持要见娘娘,她也不至于因为行事慌张被挨骂。

    现下来求见娘娘?

    容青心生疑惑,后宫众人皆知娘娘每日都习惯小憩片刻,况且现在娘娘刚歇下没多久,是谁如此不识趣?

    虽然心生不悦,但容青并未表露,依旧压低声音询问小宫女:“是谁在这个时候求见娘娘?”

    大概是放松下来,小宫女回话间也带着自身的活泼:“是骆昭仪跟王昭媛。”

    骆昭仪跟王昭媛?

    一瞬间,容青感觉她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不单单是她,更准确的来说,宫里的主子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就没有不头痛的。

    容青拧着眉,细想近日发生的桩桩件件,实在想不透她们又是因为什么事情争执起来。

    圣上刚登基的这几年骆昭仪跟王昭媛识趣的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难道刚出孝没多久她们两人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性子,不管不顾的闹起来了?

    思来想去亦想不通,她索性直接问:“骆昭仪跟王昭媛因何事起争执?”

    “婢子不知。”小宫女老实地摇头。

    “罢了。”容青接着问:“你没跟她们说娘娘正在歇息吗?”

    小宫女观她脸色算不上好,忙回她:“说了,但是她们非要见娘娘,还说、还说可以等娘娘起来,婢子无法,只能过来找姐姐拿主意。”

    闻言,容青的眉皱得更紧。

    主子身边的宋姑姑得主子恩典出宫探望家人,冬青她们也被派去做其它事,身边仅余她侍候,没有大宫女出面,难怪底下的小宫女会如此慌张行事。

    她左思右想好一会,才道:“请她们到厅内小坐,奉上白露茶,再多添上几种茶点,有什么事情等娘娘醒来再说。”

    “姐姐,这样……”小宫女踌躇着,面上隐约可见一丝畏怯。

    “无妨,她们不敢在长乐宫喧哗。”知晓她在害怕何事,容青安慰她。“既然她们非要等娘娘醒来,那就请她们先到厅内小坐等着吧。”

    谅她们也不敢直接闯进娘娘的寝室里。

    得到准话的小宫女大大松了一口气,朝容青行了一礼后正要去安排她交待的事宜,不料又被容青喊住。

    小宫女将身子转回来,“容青姐姐,还有何事让我去办?”

    容青示意她靠过来,凑近她耳边低语几句后,“去吧。”

    “是。”小宫女闻言,眉目顿松。

    长乐宫不曾闻到一声蝉鸣,只是满月刚过半,天气便热得很,不免让人心浮气燥起来。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容青才放轻脚步往寝室内走去。

    寝室内仍然一片宁静。

    还未等容青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定,一道慵懒中透着微哑的女声就打破室内的宁静。

    “容青。”

    随着女声的响起,帷帐后也隐约传来细微的声响,寝室内如木头人般的宫女全都行动起来。

    容青一惊,忙快步走至床前请罪:“婢子无状,扰了娘娘休憩,望娘娘恕罪。”

    连同服侍的宫人在内,她们都未曾察觉主子已经醒了,是她们失职。

    离床边最近的两位宫女轻轻地将帷帐拨开,容青才发现主子已经坐起身来。

    深知主子的习惯,另一名宫女拿着垫子上前,轻柔地放在她的腰间跟背后,以便她坐得舒服些。

    沈安嫮腰间靠着宫女放过来的垫子,微阖着眼,她抬手示意容青过来服侍。“无事,我本来也没睡沉。”

    话虽如此,她的声音中却充满着浓浓的困意。

    容青忙上前跪在床榻前,接过身侧宫女递过来的茶水,稳稳当当地将茶水送至皇后嘴边。

    就着容青的手漱过口,沈安嫮困顿的意识总算清醒几分。

    她望向容青,“发生何事?”

    容青小心地将手中茶盏递给宫人,“回娘娘的话,是骆昭仪跟王昭媛闹着要见您。”

    一个“闹”字点明了来人的无礼。

    “刚才前头的小宫女来禀报,骆昭仪跟王昭媛两人前来,恰逢主子正在休憩,底下的小宫女不经事不敢拿主意,骆昭仪跟王昭媛又执意要等您起来,所以婢子便自作主张让人请骆昭仪跟王昭媛到厅内小坐。”

    容青一五一十的向沈安嫮交待。

    “你先起来。”示意其他宫人远离床边,沈安嫮了然的轻笑,“她们俩又起争执了?这次又是何缘故?”

    得到命令的容青站在离沈安嫮二、三步远的地方,恭敬地应道:“婢子已经命人去查,相信很快便能知缘由。”

    “嗯,你办事我一向放心。”沈安嫮赞了容青一句,对于容青所说的自做主张没有半点不悦。

    作为她身边贴身服侍的宫女之一,容青行事是最稳妥的。

    “当不得娘娘赞赏。”容青冷静地应道,她心知自己此次行事并算不得周全,但主子的不怪罪到底让她松了一口气。

    沈安嫮靠在床头,微阖的眼让睫毛看起来更加翘长,被茶水润过的唇显得愈发娇艳粉嫩,纤细白皙的玉指搭在凤纹丝衾上,平添几分柔弱。

    她不曾言语,容青亦不敢开口,只安静地待在一旁,静候吩咐。

    不知过去多久。

    沈安嫮眉目微动,不等宫人上前,她便揪被走下床,唇边更是噙着一抹深意。“替我梳妆吧,总不好让人失望而归。”

    既然都想从她这里打探消息,满足她们亦无妨,左右于她无碍。

    听出主子的话中有话,容青小心地问道:“娘娘是指,骆昭仪跟王昭媛她们是故意的?”

    沈安嫮看了眼室内的冰盆,“刚刚立夏才多久,冰盆就摆上了。今年的天热得可真早。”

    虽不知主子为何转了话头,暗附着她话中的含意,容青笑着回:“是啊,这天一热人也跟心燥起来,宫人们行事也是偶有冒失。”

    话中意思不知是在辩解,还是意有所指。

    沈安嫮眼中划过笑意,她懒散地坐在梳妆台前,素手轻掩,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吩咐道:“妆清爽些便可,天热,我也不耐上什么粉。”

    “是。”负责上妆的宫女忙应道。

    容青站在沈安嫮的身后,执起她披散在背后的黑亮顺滑长发,轻轻地梳起来。

    “她们这个月是第几回起争执?”沈安嫮把玩着手中簪子漫不经心地问。

    “回娘娘的话,约莫有十来回。”容青手上动作不停,回答得也很小心。“已比往日多出七、八回。”

    这话一出口,容青也意识到不对,骆昭仪跟王昭媛以往虽有争执,但她们也有分寸,断不会如同现在这样频繁。

    听到她的回答,沈安嫮轻笑,“她们倒真豁得出去。”

    容青从她的话里听到了微微讽意,“娘娘的意思是……骆昭仪跟王昭媛是故意的?”

    “算是吧。”沈安嫮眼里划过深意。“容青啊,你要不要猜猜看,她们因何要如此行事?”

    容青听得微出神,对啊,骆昭仪跟王昭媛难道不怕触怒圣上跟娘娘吗?

    眼角余光瞥到沈安嫮饶有兴味的模样,容青忙收敛心神专注手中的事。

    沈安嫮维持着唇边的笑,“景宁四年呐……”

    容青不明白主子话中意思,“主子,今年的确是景宁四年。”

    “四年了……”沈安嫮感慨了一句。“转瞬间已经过了四年……”

    后边的声音渐微,容青不敢细听,脑海中却莫名联想到近日的传言,好似有什么想法破土而出。

    容青稍稍控制不住惊讶的低喊:“主子,她们莫不是为了选秀的事?”

    沈安嫮没有反驳,反而扬起唇角,微弯的眉眼似在肯定容青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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