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上,白雪飘零,屋檐之上,积雪早积得深,几串冰棱相挂,清透,掩映着夜半的月色,在雪地里晃荡。恍若千百个人影,散不去。屋内,一老者猛然间从床榻上惊起,脊背泛起一层冷汗,衣襟早已浸透。捋须思忖,恍惚间记得,梦中的浮光掠影之间,虚笼着一座青山,冬末春初的天里,似殷血般的红梅在天际漫舞,飘荡。忽地,剑影掠过,那梅,化作一缕红尘,一落成殇。剑锋指处,忽地火起,火光明灭,在山之巅乱窜,火舌迷乱,火苗向长剑扑来,泯灭。消散。无踪。火光里,掩映着一张女子的俏脸。火焰扑朔,红光在女子脸上掩映,隐约间见,柳眉星眼,左眼眼角处有一点殷红的痣。却是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的面容。“是假的……果然……是假的。”女子的声音微弱,颤抖着。

    “大逆!”老者猛拍大腿,惊叫。只见对壁上一黑色甲虫正兀自爬着,那老者双目一翻,一口痰直从口中喷射出,恰巧黏在那甲虫身上,一摊浑浊物夹带着甲虫,缓缓顺着壁滑下。“咳咳”,老者干咳几声,一口白沫顺着嘴角淌下,“砰”,老者重重地倒回床上去。

    天上群星斗转,恍惚间望见,一片雪,沿着树枝,静静地,静静地滑落,融入了雪地里,化成这千百片白皑皑雪花中的渺小一片。

    日落天山,向晚的夕阳,给大地投下最后一缕霞光。天山上的雪,在霞光的映衬下,宛若幻境一般。回旋的光,在整片天际间荡漾,沉沉地醉在梦里。前来问探的天山弟子叩门而入……那一刻,整座天山都在迸裂,迸裂。一声尖利的叫声,撕碎了整片天空。

    “不好了,不好了!掌门,掌门他老人家……断气了!”那声音里,是含着泪的。江湖人仿佛预见了,那即将到来的一场大乱。那将是一个门派,几个门派,整个江湖的动乱。

    消息传出去后,群雄纷起,天山大乱,那沉醉在天山中的迷梦,也不知去向何方。游离的梦境,在迷茫中追寻另一种迷茫,在无际的空洞中追寻满世界的天昏地暗。

    风起了,满树的梅花摇落,在雪地里湿透,一天一天走向腐败,衰落,混迹在雪水里,最终永远消失。

    数十载晃过。光阴流转,江湖人还来看,这年月更替,物是人非。那醉人的迷梦,似乎仍在江湖的某一角落,悱恻缠绵,灌以这世间,最令人沉醉的迷离与梦幻。丝丝不绝的念想,绵绵不断的世间柔情,是云雾迷蒙中的水气,是江南懒懒的春朝,是万物中滋生的生命琼浆,是迷离世间的微飔,溯洄于水波中,换了一种形态,在这世间游荡。

    却说江南早便有一名为杭州的城,自古便有“江南忆,最忆是杭州”。这城中有一山,唤作飞来山。自古便得诗人吟咏,宋有王安石之诗:“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虽不及五岳之名,坐落于这江南绝妙之所在,亦是古来贤人深为青睐的僻静之所。

    正值初冬,未至飞雪飘零之时,秋朝的黄叶早已落尽,唯有飞鸟在天际边闲游。虽是江南,冬日里亦有寒风,自非游人闲逸的盛时。正是这时节,临安城中,灵隐寺近处,飞来山之下,福云客栈中却挤满了来往的人群。这些人个个衣冠齐整,出自名门正派,其中亦有不少骨骼清奇,相貌脱俗者,似是颇有功力,武艺高强之人。

    那客栈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虽是至朴素的亭台,却宛若仙人幽静去处。汉子们团坐对饮,老友们谈笑风生。就是未曾见过的,也纷纷道着“久仰”,一碗浊酒入腹,此后江湖之上,也是能称兄道弟的。

    人群之中,只见一衣着华贵的少年携二侍从,高昂着头,穿过人群,大踏步向飞来山走去,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长八尺,却是面容俊俏,风流潇洒,面如傅粉,眉若墨画,眸似点漆,发束得比天高,恐怕那少年的胆量亦是如此。那眉目间,颇有年少的轻狂与不羁。却见他身侧那两侍从,左首那位身长八尺有余,紫黑脸,鬓角一朱砂印记,生得好一副络腮胡子,浑是粗卤汉子的模样。右首那侍从只七尺长,瘦骨嶙峋,双目深陷,前额高起,脊背微躬。却是面容清奇,却看不出年岁几何。

    少年驻足,向人群扫视而去,不作片刻停留,转身欲再度向前。只听一侍从低声道:“少庄主,咱就这么回去,不和这儿前辈们招呼?怕……不是太好吧。”

    “当然不好。”少年却也不回首,自顾自喃喃道,“但那又能如何?庄上有的是事儿,咱也不必在这事上操心。爹爹命我们置备的物事已齐了,这便上山去。再说,兰庄上的人还未来,也无甚么耍处。”

    “不齐呢,少庄主。”那侍从低声道,“给庄里婢女的土布……”

    “哎,那是大哥恐费了银子,愣是要用土布,和咱用一样的布,有甚不好?”少年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是没什么不好,只是……”

    “我算是受不住你这难缠。”少年回首一笑,轻拍那侍从的肩膀,“一会儿去市集买便是了。”

    少年便欲行,余光处见墙角边倚着一个女孩,约摸十三四岁年纪,手里捏着半只馅饼,胡乱的啃着。灰色的裙摆,或许原不是诸如此类色泽。女孩的目光,不放过那小的可怜的馅饼,丝毫不移开的。那吃食的动作,殊无半分文雅可言,正所谓狼狈之至,倒显得像是个戏台子上的丑角,浮夸得不行。倒也无怪乎她了,民以食为天,一顿不吃饿得慌。

    “有意思。”少年斜着嘴一笑,迈开腿便欲上前。

    “少,少庄主……”两位侍从一并喊道。

    “小姑娘,这馅饼这么好吃啊。”少年却不作理会,快步向前,朝那女孩轻笑着,伸手去夺那半只馅饼。招数使得轻快,却没用上几成力,半片风也不曾携起。甭看这一招半式的,江湖人知道,学过武的,就是睡着了也看得出来,同道中人,有经验的,学过一天半天,或是学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尽能瞧出。这一招半式,内行人知晓,是入门的功夫,那招“行乐须及春”。使在这里,倒是有几分嘲弄的意思了。

    女孩抬起头来,笑嫣如花,却也不伸手抢,只是慢慢的站起。少年见她虽面上积着尘,长发蓬松,兀自乱着,一副灰头土脸的小丐模样,却是柳眉星眼,妙目清透澄澈,有着一种不敢多瞧的张力。少年不由得一笑,心中暗道:“这臭丫头倒也好生了得,大约是见过世面的。可惜不会武功,若是会,知道我使的招数,怕是血也要给喷出来。”

    “你如若不给我馅饼,我就送你去梅庄!”女孩嘟着嘴,向少年望去,那眼波中溢着满满的娇柔。只见她将一只沾满尘灰的手向少年伸去。

    “嘿嘿,这小姑娘给人戏了,却也不知道。以为自己有本事哟,能戏弄别人。”却听得一旁围观之人咧着嘴笑道。

    “去梅庄,呵呵,那倒也不错。不过,小姑娘你,和梅庄什么关系呀?”少年斜过头来,故作一脸惊讶状,眉宇间满是笑意,手里仍捏着那半张饼。

    “哼,说来你一定是要惊的,梅庄的老爷子是我亲爹爹,我就是她的亲女儿!”女孩大声叫着,向四周环顾,似是深恐旁人不知。只瞧得她昂着首,面有得色。

    “啊?梅庄主是他的父亲!”

    “那她真是大有来头了。”

    “可梅庄主的千金,怎么就不会半点武功呢?”

    客栈旁的人们面面相觑,喃喃起来。

    且说如今这江湖上,谁人又不知梅庄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头一号庄,梅庄的庄主梅政,德高望重,如今正当花甲,可武功招数老到,旁人不敢轻。若说梅政武功天下第二,只怕这名门正派中,无人敢称第一。这梅庄主膝下三子二女,年岁尚轻,个个得其武功真传,在同辈中已算是颇有造诣。梅庄后继有人,可谓是正当壮年。又说这梅庄宝剑两把,踏雪、寻梅二剑名声之高,江湖中人无一不晓,这些年来,虽江湖纷争渐平息,二剑也屡为江湖中人称道,觊觎这宝剑之人亦数不胜数。若不是忌惮他梅政武功卓绝,只怕早就要失窃。

    少年左右的侍卫,眉头一拧,手按剑柄,便欲拔剑。少年也是一皱眉,面上失了笑容,却仍向二人示意,二人相视,犹豫片刻,这才放下了佩剑。

    “阁下……莫非便是梅老爷子的次女——梅锦如?”一旁,一位白发老者缓缓走出,捋须问道。少年定睛一看,只见那老者面容清瘦,双目深陷,头戴金顶锦帽,身着宝蓝衣衫,衣着打扮,显是不凡人物。

    “我,我就是。”女孩犹豫片刻,却仍作不以为意的模样,支支吾吾道。

    “好,那我便领教梅姑娘的高招。念在梅姑娘是小辈,老朽不出全力,却让你一手双腿,你看可好?”老者缓缓道,也不及女孩答应,一招“暗度陈仓”使去,这一招显是入门功夫,但老者这一着玄妙莫测,忽得一转,向女孩天灵盖击去。

    那女孩只惊得花容失色,本挥手挡着右腹,这一下乱了阵脚,向右一倾。却不料老者这一手仍有后着,正眼看着要香消玉殒,少年忽地抢上,伸手向老者抓去。却不知这少年是何来头,武艺何如。这般情势之下,少年又可否救得那女孩,这老者又是否能更胜一筹。却是江湖之上诸多变数,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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