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渐要回来的那天晚上,居委会发了通知说小区里出现了阳性病例,要全员核酸,封闭管控,特殊情况只进不出。江渐前几天就和她说过这次回来要先住到学校里几天,把收尾工作搞完。宁既迦看了眼时间,估摸着现在江渐应该快落地了。她干脆沉下心来,开始清点家里的物资。

    四处一番忙乱,宁既迦突然想起了前两天和江渐随口的一句吐槽,说自己上班吃的补剂比她前二十年加起来都多:“每天都担心自己英年早逝。”还说为了防止自己死在工位上,把头痛药最后一点全放在公司里了。她记得自己还老神在在的劝江渐保养身体,不要像她一样有些时候头疼的都睡不着。江渐让她赶紧去配药,宁既迦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周末一定去。她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赫然写着“星期五”。该说不说有些时候她的运气真的差的令人发指。她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心脏忽然”突突“得跳得很快,心中像是起了一场无端的风,吹动心头上挂念着的那只风铃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宁既迦心乱了,风中似乎带来了一丝青橘的味道,把她脑子里的思绪搅得一塌糊涂。

    整理完东西又坐在地上发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宁既迦走过去开门,是社区志愿者上来登记每户家里的情况,顺便通知明天早上核酸的时间。宁既迦不想麻烦人家,没有多说废话,把填完的单子递给她。刚想关门,宁既迦被她叫住:“欸!你的东西还没拿进去。”宁既迦怔愣了一下,她不记得自己这几天买过什么东西。志愿者指了下放在墙边的一个白色袋子,然后低头开始在手机上忙着统计。宁既迦把袋子拎起来,打开翻看。动作止住了,脑子里也懵了一瞬。袋子里的东西不多,三四盒药和一张纸条,上面就简单的四个字:消过毒了。

    宁既迦就拿着那张纸条呆呆地站在那里,僵持了几秒。直到志愿者敲开了对面的门,耳边响起了声音,她才恍若回过神来。

    那个声音她很熟悉。从五月到八月,这个声音和她说过很多声晚安,给她讲过很多个故事,给她哼过很多首歌,哄过她开心,撒过娇。而在此时此刻,那些片段的,零碎的声音与眼前的人相重合。那个本该在学校里的人此刻就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质T袖,头发微微凌乱,戴着个口罩,眉眼间有点疲惫。

    在看到江渐的那一刻,宁既迦脑子里好像有个站在悬崖边的小人被猛的推下去了。她好想冲上去问他:他是疯了吗?他现在回来干嘛?和她一起被关在家里吗?学校的事怎么办?他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考虑过家里还有没有东西?……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乱成一片,像是患了失语症,一团气堵在胸膛里,不上不下。可是在一瞬间,正是这些不假思索的尖锐的急切的埋怨与担忧所化成的利箭,突然凝滞在空中,而后骤然背弃原来的轨道,转头射向了她自己,刺透了她厚厚的屏障,那座坚不可摧的,逞强的外壳。那一秒,像是由钉在岩石中的箭羽颤动着的发出的共鸣声,她的脑子里响彻着许多不同的声音,有亲友,也有不同年纪的自己,最后归于沉寂,只剩下江渐一个人的:不喜欢吗?他们都只重复着一句,却足以把她的心给震碎。她的心里有面墙,在这须臾一瞬,轰然倒塌。宁既迦站在那堆废墟旁,只剩喃喃:“怎么会……”是啊,怎会不喜欢,她分明快溺死在这情潮里了。所有的理智都被抛却,只余下耳边心跳的鼓动不休,还有眼前这个看她时满眼缱绻的人。那是江渐,是宁既迦最最喜欢的人。

    江渐一开门就看到宁既迦了,看着她和他对视几秒后,别过头转身进屋。他心里有些慌乱,他大概知道宁既迦有点不高兴。她不是那种遇到事娇滴滴哭闹的女孩子,他知道她其实挺害怕给别人带来负担。江渐有点紧张,怕她生气。等到登记完了以后,他很快的关门走回屋里给宁既迦打电话。在对面房子里,宁既迦刚落到沙发上不到两分钟,就接到了电话。她没马上接,下意识抬头看一眼钟,距离江渐落地已经大概过去快三个小时了。宁既迦回过神来,按下了接通。江渐没说话,他有点不敢,也不知道怎么说,他怕自己说错什么会显得在道德绑架她。就在他犹豫怎么开口的时候,令他意外的,电话里先传来了宁既迦的声音。

    “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

    “和导师说过了吗?”

    “嗯。”

    然后是沉默。宁既迦其实听出来了江渐声音放轻了,但她也没继续说话。有些时候有太多句话想说,到最后却压得一句都说不出来。终于,江渐打破了沉默。

    “花还开着吗?”

    宁既迦扫了餐桌一眼,嗯了一声。江渐接着说:“你去看它一眼。”宁既迦搞不懂他想干嘛,但还是乖乖照做。江渐听到她这边的动静,等了一会才开始说。

    “我走之前交代过它的,你生气的时候,它得帮我哄哄你。”宁既迦听见他在那头清了清嗓,然后再开口就换了种声音:“宁既迦,你别生气了。”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用那种刻意做出来的音色,像动画节目里陪小孩子玩的配音。

    如果现在宁既迦还听不出来他在哄她的话,那她可能真成傻子了。江渐这么游刃有余的人,也用过这么笨拙的招。宁既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闪过了很多个词语,却也只化为了一句轻轻的话。“江渐,谢谢。”谢谢他能记住她随口的一句话,能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也谢谢他愿意从墙的外面闯进来,撞碎那些壳子对她说:“找到你了。”

    江渐很久都没说话,久到宁既迦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把电话挂了。终于,他的声音又响起来,震颤着她的耳膜:“现在说这个话,感觉好像有些不合时宜……”宁既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好像预感到他可能会说什么。没等她深想,他接着说:“但是,宁既迦,”江渐似乎轻轻地笑了声,像是一声很短很短的喟叹,好似放任自己却又无可奈何一般,“我回来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是我自己私心作祟,是我怕了。”是他在怕,怕她睡不好觉,怕她一个人隔离没人照应,怕她和所有人假装很好却在背地里偷偷难过,怕她因为没人陪会觉得孤单。所以他回来了,从一下飞机看到消息,和导师请过假,跑到医院里去配药,他心里只想着,快点,再快点。直到开门的那一刻,直到听到那声谢谢,他像是被人抱住了一样,所有的奔波与风尘仆仆都殆尽在那一个虚无的,温暖的怀抱里。他好像看到宁既迦在努力地伸出手环住他,这让他忍不住想更贪心一点。于是他说出来了,他那躲躲藏藏却又无处遁形的私心。

    宁既迦好像明白了他未竟的话是什么。她鼻子一抽,忽然有些想哭。她不敢用力呼吸,生怕眼泪下一秒掉下来。明明和江渐那么那么近,可她还是好想他。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

    “江渐,我有点想你。”

    “明天见面吧。“

    几乎是不带任何停顿的,江渐回了个好,是含着笑的。宁既迦也笑了,她让江渐赶紧睡觉,明早她来叫他起床去做核酸。江渐还是笑着说好。躺在床上,宁既迦却睡不着了。夜已经深了,外面楼里的灯几乎全灭了,只剩下月亮。

    The moon shone brightly in the 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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