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刚好九点,雪域到平原,风变得燥热。

    “我先走了。”

    王濛脱下羽绒服一卷,背好自己的包就准备溜之大吉。

    周一一把扯住她的背包带子,“急什么?一起啊,这不顺路的事儿。”

    这家伙,一路上怼着个手机,手里噼里啪啦就没歇过,下了飞机就想跑,肯定没好事儿。

    王濛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拍开周一扯住她背包的手。

    “都到自个儿地界了,还怕丢了不成。”

    “那什么。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一步。”

    她刚朝着出口方向,迈开一步,倏忽间觉得应该提个醒。

    嬉皮笑脸地丢下一句,“站那儿别乱跑,有人接你。”

    然后跟一尾滑手的小泥鳅,游进人堆中没影儿了。

    速度快的令人瞠目结舌。

    都是老师了,还跟小孩儿一样。

    有人接?苏舟啊。

    昨天打电话她好像是提了一嘴来着。

    不过她又没说从哪个通道出来,又没报航班号的,他怎么知道?

    再回想王濛那做贼心虚的表情,心里基本有底了。

    周一将羽绒服团成一团,绑在行李箱上,顺着人流很快来到出口。

    王濛的话到底还是在她心里泛起了波纹,她站在广告大屏下,抬起头环视一眼,没费多大功夫,就发现了西装笔挺的他。

    乌泱泱一堆人,说不清是哪种奇妙磁场的作用,她一眼就瞧见了。

    也许是高吧。

    铁栅栏外,众人翘首以盼。

    苏舟的脸看不出急切,站得笔直,好似一棵白杨,锐利的双眼不停扫视着出口涌出的人群。

    一瞬间,周一知道他在找她。

    他的身边站了三个时髦的年轻女孩,均红着脸,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看他。

    只有主人公浑然不觉,只顾紧盯出口,寻找自己的爱人。

    三个女孩最初是来单纯接机,倘若没看见他的话。

    这样的夜晚,其他人都穿着休闲。

    独他不同,黑衬衫打上同色系斜纹领带,灰西装包裹住劲瘦身材,纽扣系的严实,衣服看不见一丝褶皱,像电影里走秀的男模。

    克制又禁欲,让人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挪开一瞬。

    几个姑娘面似丹霞,看得口干舌燥。

    三人推推搡搡,只为选出一名为爱冲锋的勇士。

    周一把着行李箱,俏生生地立在墙角,望着那处的动静忍不住挑眉。

    真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话说他穿的是不是过于骚包了。

    激烈的推拉赛后,三人中扎着高马尾的姑娘神情紧张,她兴奋中带着畏缩。

    愿赌服输,她攥紧了手,刚想戳戳男人的后背。

    “麻烦让让。”

    他看见周一了。

    嗓音清润,看过来的视线沁着股冷意,小姑娘刚壮起来的胆子,就还了回去。

    出师未捷身先死。

    高马尾姑娘只得缩回脚往边儿上站。

    姐妹三人完全早将接人的任务抛之脑后,齐齐扶着围栏排排站,视线紧随苏舟而动。

    她们很快发现男人站在一个女人面前。

    恰如寒霜遇骄阳,凶巴巴的冰坨子男人,竟然也会笑。

    “这次玩得开心吗?”

    苏舟顺手接过周一的行李。

    拖在地下的白色羽绒服,被他夹在左手上,右手则紧紧拉住周一。

    “你看我像不开心的样子吗?”

    周一唇边噙笑,杏眼中似流淌着清澈莹润的湖水。

    她原地转个圈,身上丝毫不见旅途的疲惫,状态很好。

    “开车来的还是?”

    “搭的地铁,方便。”倒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机场建的远,开车来回耗费的时间,还不如搭乘地铁。

    还有一点没说,他实在太想她,搭乘地铁不会堵在高架上,这样可以更快的见到她。

    俩人手拉着手,下了二楼搭上机场直达沿江路的地铁。

    上车的乘客不多,车厢里就十来个人。

    和他们一道的还有机场接机时,那个高马尾姑娘,她的身边坐着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穿着黄色卫衣破牛仔裤,很是纤瘦。

    她探究的视线频频传来,显然机场偶遇神颜的故事已经在小姐妹中流传。

    黄色卫衣发问:“是他?”

    高马尾女孩侧着头,极快瞥去一眼,肯定地点点头。

    黄色卫衣坐在苏舟和周一的斜对面,明目张胆的偷看。

    好吧,也不是她胆大。

    主要是她觉着那男人,现在根本没那闲功夫搭理她。

    自打上了车,这西装男一个眼风都没离过靠坐在他身旁的女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金贵的很,生怕别人觊觎半分。

    机场内离得有些远,她刚走到姐妹身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歇歇,就听见她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难以消化的事情。

    当时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隐约觉着那女人定然十分有魅力。

    那会儿没看清,这下可是个好机会。

    她往靠近车门口的方向挪了挪,以便寻求视角绝佳的偷瞄位置。

    毕竟男人高高壮壮的,她怕他发现后暴起伤人。

    瞅一眼,再瞅一瞅,瞅到了!

    妈妈诶!女人的脸真是神作啊!

    3D建模脸都弄不出来吧。

    难怪她的妈妈总说高手在民间!这下她不得不信了!

    明艳动人的脸蛋,修长干净的双手,指甲透出淡粉,难道上帝也会准备毕业设计的作品吗?

    这长相身材,恐怕只有活跃在模特界的魏天使,能与她一较高低。

    娘的!世界好看的人这么多,咋就不带上她一个。

    她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她心酸地抠扶手。

    难怪男的不撒手,换她她也行啊!

    美女姐姐,贴贴!

    趁着男人没发现,她偷摸拍了张周一倚靠苏舟肩膀的闭眼照。

    配文#地铁偶遇的神颜#发到了网上。

    图片于晚高峰十点,登顶微博热搜榜首,两位主人公是半点消息也不知。

    周一洗完澡后躺在床上,贪图凉快,穿了件粉色背心,黑色热裤下露出白皙的长腿,像深海勾人的海妖。

    这趟旅途还是很有收获的,她决定和苏舟谈谈。

    婚姻需要经营,不张嘴的婚姻是不长久的。

    她横躺在床上,半干的长发顺着床沿垂落。

    谈些什么好呢。

    要不问为什么忘了她的生日?还是问怎么不把她介绍给相识的朋友?

    她翘起的腿从左换到右,越想眉皱得越深。

    好复杂!

    她本就是个不善于剖析自己的人,何况18岁过后,她曾暗暗发誓,今后定要贯彻一句话——少反思自己,多指责他人。

    总是自省自省的,活得多累啊。

    她的爷爷和爸爸,从来偏爱不成器的弟弟,妈妈嘴上永远只会说大的让着小的。

    忍一下吧。

    充满自省和忍让的环境会吃人,于是她找准机会早早经济独立,从所谓的家搬了出去。

    开口心平气和的谈谈成了难事,她仰视着头顶的纱帐,叹了口气。

    苏舟推门便见她柳眉紧锁,下巴搁在玩偶熊脑袋上,像道可口美味的点心。

    身旁悄无声息贴来个热源,激得周一立刻睁开眼。

    “给你。”

    犹带花露的白玫瑰,被轻轻地放在周一手中,恼人的尖刺剔的干干净净,不用担心被扎得满手鲜血。

    他从身后将她紧紧拥住,像拥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脸贴在周一的后颈处,手缓缓抚弄她的发,心中总算有了实感。

    分别几天,犹疑、不安、失落等各种情绪几欲将他吞噬。

    只有拥住她,一切才是真实的、有滋味的。

    周一全然被他拢住了。

    卧室内漂浮着山茶花香氛的味道,香的令人发晕。

    她低头看向环在腰间的手,骨节修长,淡青色脉络微微鼓起。

    慢慢回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背侧面有条浅浅的红痕,看来处理这朵玫瑰颇费功夫。

    “苏舟。”她翻了个身,将头深埋在他的怀中,“前段时间我不是很开心,这事你知道吗?”她决定把话说开。

    “嗯。”他知道。

    从她踏上那趟稍显仓促的旅行,他就敏锐地发现了。

    他没有追问,静静地聆听。

    “我给你讲讲家里的事情吧。”

    周一的耳朵贴在他的心脏正上方,她能听见那声声有力的心跳。

    很久以前她就盼望着,有人能耐心地听她说说话。

    “我不喜欢我的家庭,甚至算得上非常讨厌了。”

    她想到些往事顿了顿,“我的爷爷总觉得周家不生男孩就断了香火,我的爸爸会偷偷地给我弟弟带好吃的。”

    至于她的妈妈尚算将两个孩子看得平等,可她一个靠着男人生活的女人,在家里能有什么话语权。

    她只会教她要忍,再忍一忍。

    忍一忍就好了。

    可她不愿忍,她不想变成她妈妈那样,唯唯诺诺,毫无主见。

    过去说出口就被斥为不孝敬、不懂事、白眼狼的话。

    在这样静谧的夜晚,有了第一个听众,她有了更多勇气面对年少的呵斥。

    “还有那个弟弟......”

    苏舟感受到腰间加重的力道,学着儿时母亲哄他入睡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周一咽下了心头怨怼的话,“我希望你对待我能更用心一些。”

    “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一个人单方面的付出总是很累的。

    他捂住周一的双眼,感受到手心微颤。

    周一愣神间,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触上她的额,薄唇温热,带着承诺与爱意。

    雨夜缠绵,时急时缓,助眠一绝,周一睡得熟且安心。

    苏舟赤脚下地,将四处散落的衣物拾起,整齐叠好后放置床头。

    俯身去床底寻自己的眼镜,大汗淋漓间,不知道让周一随手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翻找数遍,不见踪影。

    睡前她吵吵着要敷面膜,现在她睡着了,只能由他代劳。

    他跪坐在周一身侧,动作轻柔地拨开她的鬓发,屏住呼吸,为她贴好面膜。

    随后仰躺在她身边,捏捏她的手,为她盖盖被子,然后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抱着她。

    小时候,他总爱跟着父亲去菜地,菜地篱笆处种了许多高大的向日葵。

    向日葵的葵盘总是追逐着太阳,他便仰头问父亲:“为什么它会跟着太阳转呢?”

    “喜欢吧,喜欢就会跟着转。”

    父亲戴着草帽,阳光刺眼他无法看清父亲脸上的神情,只记住了“就像我爱你母亲那样。”

    长大了懂得更多,他也明白,向日葵盘追逐太阳与人口中的爱毫无瓜葛,仅仅是因为植株中特殊的植物素,不是喜欢是惧怕。

    但父亲的话早已铭记于心。

    父亲死后,生存成了家中最紧要的问题。

    母亲学历不高,大半辈子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下,为了他能够继续读书还清欠款,印象中娇柔的母亲抡起手中大锤,在采石场为他开出一条路。

    孤儿寡母在外人眼里就是好欺负的对象。

    父亲生前高朋满座,走后只剩冷落门庭。

    那场交通事故不仅带走了他父亲的命,还为他家留下嘴脸丑陋的豺狼。

    与周一见面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看到手机照片的那刻,深藏记忆深处的回忆活了,他抱着那点期冀去了。

    还好,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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