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一整晚，第二日早拉开窗帘，雪花片如银般纯白，如烟般轻盈，从空中飘飘洒洒降落人间。
汉市这座老工业城市，难得添了丝浪漫和柔软。
春节将至了。
穿着橘黄色制服的环卫工，已将积雪清扫干净。
毕竟南方的雪，远没有北方那么厚，那么大。
漫天飞舞的雪丝毫不能阻挡打工人的步伐。路人捯饬捯饬围巾，端着一碗汤面，边嗦粉边赶路。
卧室内昏暗，周一半梦半醒。
这种天气，实在好眠。
她是个畏寒的人，一到冬天就会四肢冰冷。
初中到大学，她尝试过许多办法，让自己的被窝保持温度，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上半夜人是热的，下半夜人就凉了。
现在好了，有天然火炉，抱着睡觉暖和的不行。
这样想着，她磨磨蹭蹭地靠过去，将脑袋枕在他的肚子上，眯眼又沉沉睡过去。
苏舟低头瞧了一眼，默默地为她拉好被子，手中动作不停，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
【一叶轻舟@命中缺水：一个从未有过才的人，也好意思指责别人。】
【一叶轻舟@西方甩麦：我出五万，建议你出门左拐去看看眼科。】
【一叶轻舟@晒太阳：没事儿就多看看书，让知识进脑子，字没认全就跑出来丢人现眼，你爸知道吗？】
【一叶轻舟@Lulu：地心说早都变成了日心说，哥白尼都死了四百多年，只有你还是世界的中心。】
......
一票网友：哪儿冒出个嘴炮王者？
好强的战斗力！
苏舟活动一下发僵的手指，心情甚好的搂着周一，睡了个回笼觉。
另一边，张芙起了个大早，心情颇好的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她料定周一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毕竟周一让她瞧列出的大纲时，教室空无一人，而且那间教室的监控一直都是坏的。
唯一的人证就是自己，周一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一条条翻阅着网友的留言，满屏都是对她的维护。
至于周一，她实在得意的太久，也该跌下神坛，来享受点儿不一样的眼光。
这种捏住别人命运脖颈的感觉，真是让人迷醉啊。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亲自到汉市看看，周一现在的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傲吗？
任何人都不在她眼底。
张芙精心从衣柜挑选出一套浅蓝色小洋装，衣服合身，衬得人娇俏。
但还不够，她要比周一更加美丽，比她更加聪明！
思绪一转，她想到了大一。
周一那时偏爱穿复古小洋装，衣服穿在她身上，精致又贵气，和她一起逛街，甚至被星探找到学校，追着周一去他们公司。
私下她曾模仿周一的穿搭风格，只得到了其他人的嘲笑。
现在她还记得自己爱慕的男生，将她随意打量一眼，说出令她几欲疯狂的话。
——你不会是在模仿周一吧！
青涩的暗恋无疾而终，自己当时离开的身影一定很狼狈。
周一就像明珠，似乎走到哪里，都能闪闪发光且毫不费力，而她拼尽力气还是如同背景板可有可无。
期末考周一每次都是第一名，明明她也很努力，她甚至比她写的还要多，为什么总是比不过。
她不懂，她嫉恨。
成绩出来前，她便会悄悄输入周一的证件号码，提前得知她的成绩。
她近乎自虐般的过完了大学生活。
怨怼、愤恨从未消磨，反而随着时光的打磨露出愈发锋利的棱角。
她和周一最终分道扬镳。
抄袭事件又经过一夜的发酵，网络上声讨周一的声浪越来越大。
周一迟迟没有回应，陪伴她多年的老粉，在她的评论区下苦苦坚守，更多的是被心中一腔正义驱使的网民。
谩骂如同潮水，波涛起伏，一波接着一波。
——助力词条，周一！滚出来给白夜既明道歉。
——抄袭狗竟然大摇大摆赚钱，什么世道，抄袭横行啊！
——她自己都没出来回应，不是心虚还是什么！一群狗为她叫得欢，现在养狗都不拴牵引绳了吗？
......
中午十二点，街道积雪快要融尽了。
外卖小哥穿行于高耸的写字楼间，忙了一上午的打工人，终于可以吃口热饭了。
小芊趴在工位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刷着网络热点。
午饭还在快马加鞭赶来的路上，她一点也不急。
她着急的另有其事。
作为给张芙爆料的书粉，这两天网络上关于《病患》的抄袭风波，她是一点儿没落下。
白夜既明偏爱写小甜文，她是这位作者大大的忠实读者。
她刚大学毕业，性子里很有些嫉恶如仇的成分，一看见周一央视待播剧，她立马就跟个气球炸了。
明明两人的剧情走向一摸一样，白夜既明发表这本书的时间还要早于周一，怎么能在荧屏上标注原创首发！
这不是欺骗读者和观众吗？
她得为白夜既明大大讨回个公道。
出神间，一条爆字词条，迅速蹿上热搜榜一，她眼疾手快地点进去。
#孩子，你很不错#【爆】
小芊：什么奇奇怪怪的？
她的眼镜蒙上一层白雾，字有些看不清了。
她取下眼镜，凑近了看。
一张略有些泛黄的图片上是《病患》这部作品的大纲。
白纸顶端字迹隽永，锋芒毕露。
——批改意见。
白纸底部还标注了时间。
——2017年9月25日，指导教师——赵令，学生——周一。
图中所显示的时间早于张芙21年书籍出版的时间，谎言不攻自破。
微博名“种树的人”，身份认证为国立汉大新闻学院教师，正是周一大学时的班主任。
很快国立汉大官微下场，紧跟而来的词条#优秀学生代表##学姐优秀#刷屏网络。
原本蹦跶的厉害的人，如投石击水，短暂的扑起个浪花后，渐渐沉入湖底。
本想吃口瓜的网友，无不为“种树的人”微博留言所动容。
【种树的人：你还在校时，老师算得上你半个朋友。你爱看铁生先生的作品，老师今日借他《病隙碎笔》中的一句话送给你。】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自己的夜路。”@一一。】
周一很快进行回复：感谢老师。初心未改，必将一路向前。
*
“难怪不怕人家抹黑？原来有老师撑腰。”
苏舟又仔细看了一遍界面，赵令老师贴出的证据，白纸黑字，网上的舆论，瞬间又倒向另一边。
“赵老师很喜欢你？”苏舟剥了一瓣橘子，塞在周一嘴里，空气中满是橘子的味道。
她将头靠在他身上，语气欣然，“当然！我可是赵老师的得意门生。”
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她很感激自己遇到的如金子般璀璨的人。
赵令老师，王濛她们，还有苏舟。
她清楚地感知到内心破开的洞，被她们一针一线缝合好。
她感受到了老师的关爱，友谊的珍贵，爱情的甜蜜。
苏舟肩膀宽厚，隔着羊毛衫依旧能感知他肌肉的紧实。
俩人靠坐在一起，时间一长，周一的头便微微发酸。
她在果盘中选个有两片绿叶的橘子，顺势躺在苏舟腿上，舒服多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吗？”大学教过她的老师不少，她最喜爱的，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赵令。
赵令的身上有种智者的魅力，
“为什么？”
苏舟并不太了解周一的过往，有这样一个倾吐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我觉得她是一个独特的人，非常有思想，我那个时候老爱找她说话了。”
周一手中的橘子，开始向外慢慢渗透属于它提神的橘香。
果皮去了大半，果肉显露出来。
这个回答让苏舟微微愣住，他屈腿将人搂在怀里。
“独特、有思想？能进大学的老师不都是这样吗？”
周一止住他继续给她喂橘子的手，坚定又缓慢的摇摇头。
“不，那是不一样的。”
“有些老师的独特和思想是伪装出来的，只有在她身上，我发现了这种特质。”
苏舟垂着肩，心中不免反思自己，是不是离开学校太久，竟然连这样简单的话，理解起来都困难。
他竭力保持着镇定，嗓音低沉，“你继续说。”
周一摸摸他的下巴，比较出一番不同后坐直身子。
“这么说吧。有个渔民打到了三条鱼，他给你两条，他慷慨吧！另一个渔民看你快要饿死，说过来我教你打鱼。”
苏舟懂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不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寓言故事？”
“答对了！”周一亲他一口。
“给你两条鱼的老师，可以将他们视为技术主义者，他学到什么就会教你什么。”
“教你打鱼的就像赵令老师这样，她致力于给学生教点真正的东西。”
这话越听越有意思，苏舟隐隐摸到了点儿眉目。
在他的印象里似乎也有这样的老师。
那是一位长相微胖的思政老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远看其貌不扬。
等到他第一天开课的时候，他首先给同学们鞠了一躬，然后在教室的黑板上，端端正正写下正楷“思想”两字。
“同学们，人的思想每时每刻都会改变。所见所闻杂糅在脑中，看似成了我们的观点，其实并不是。”
“你听老师的话，你看智者的书，始终保持思考，终有一天你会形成自己的看法。那才是最宝贵的。”
思政老师于阴雨天浅鞠一躬和学生建立联系。
又于另一个细雨缠绵的天，浅鞠一躬，算是全了师生缘分。
他至今都还记得。
苏舟牵住她的手，漆黑亮堂的双眸，盯着周一，一瞬不移，如同一潭深不可见的碧水。
他薄唇微启，“你说的真正的东西，是指会思考吗？”
周一杏眸一亮，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知道啊。”
成为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对多数人来说简单。
但在社会框架规训下，还能成长为有独立思想的人可不容易。
“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
人无限渺小，人又足够厚重。
“大学的第一课就是赵令带的。我到现在还记得黑板上的内容——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一不知想到什么，扑哧笑出来。
“能考进国立汉市大学的没，有一个是傻的吧。但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感到大家都被限制住了。”
“限制?”苏舟挑眉。
“大家答案五花八门的，赵令老师肃着脸，都不太满意。”
“最后她说，进了大学我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先要问问自己，有些东西是非做不可吗？”
“有没有被结构性压力所驱使。”
就像这肥是非减不可吗？
减肥是为了自己的健康，还是为着男人凝视下的压力？
婚是非结不能吗？是自己真的欢喜，还是社会压力下的无奈之举？
孩子是非生不行吗？生下的孩子你是将其视作独立个体，还是自己意愿的载体？
苏舟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目露赞同之色。
*
“嘭！”
精美的瓷杯与地面相撞，碎了个稀巴烂。
张芙面容扭曲，面部肌肉微微抽动。
桌面上金谷园的猪肉茴香饺子，刚吃半口，剩下的已经冷透了。
白夜既明微博评论区里，吵着闹着要她道歉。
之前攻击周一的势头多么强劲，反噬的浪潮，就有多么汹涌。
明明万无一失的，为什么！
接二连三的电话让她心烦，可她退无可退。
没想到，被逼上绝路的竟然是她。
“你要和我解约？”
“要赔多少？”
“我不会道歉的！”
张芙扶着窗玻璃，听着电话里编辑的挑剔，面色苍白。
赵令的微博明显起到了扭转乾坤的效果，她已经接到五个合作终止的电话。
想来可笑，合作方需要你时千好万好，榨尽利润，便将你一脚踢开，这就是资本。
这一局是她输了。
可她不甘心，赵令也是她的老师，为何不肯多偏爱她一些。
难道是她不如周一聪明讨巧，明明她也不差的，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她呢。
张芙麻木地抹掉脸上的泪，看着镜中似哭似笑的自己，怔忡不已，俨然有些疯癫了。
汉市这座老工业城市，难得添了丝浪漫和柔软。
春节将至了。
穿着橘黄色制服的环卫工，已将积雪清扫干净。
毕竟南方的雪，远没有北方那么厚，那么大。
漫天飞舞的雪丝毫不能阻挡打工人的步伐。路人捯饬捯饬围巾，端着一碗汤面，边嗦粉边赶路。
卧室内昏暗，周一半梦半醒。
这种天气，实在好眠。
她是个畏寒的人，一到冬天就会四肢冰冷。
初中到大学，她尝试过许多办法，让自己的被窝保持温度，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上半夜人是热的，下半夜人就凉了。
现在好了，有天然火炉，抱着睡觉暖和的不行。
这样想着，她磨磨蹭蹭地靠过去，将脑袋枕在他的肚子上，眯眼又沉沉睡过去。
苏舟低头瞧了一眼，默默地为她拉好被子，手中动作不停，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
【一叶轻舟@命中缺水：一个从未有过才的人，也好意思指责别人。】
【一叶轻舟@西方甩麦：我出五万，建议你出门左拐去看看眼科。】
【一叶轻舟@晒太阳：没事儿就多看看书，让知识进脑子，字没认全就跑出来丢人现眼，你爸知道吗？】
【一叶轻舟@Lulu：地心说早都变成了日心说，哥白尼都死了四百多年，只有你还是世界的中心。】
......
一票网友：哪儿冒出个嘴炮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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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舟活动一下发僵的手指，心情甚好的搂着周一，睡了个回笼觉。
另一边，张芙起了个大早，心情颇好的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她料定周一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毕竟周一让她瞧列出的大纲时，教室空无一人，而且那间教室的监控一直都是坏的。
唯一的人证就是自己，周一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一条条翻阅着网友的留言，满屏都是对她的维护。
至于周一，她实在得意的太久，也该跌下神坛，来享受点儿不一样的眼光。
这种捏住别人命运脖颈的感觉，真是让人迷醉啊。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亲自到汉市看看，周一现在的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傲吗？
任何人都不在她眼底。
张芙精心从衣柜挑选出一套浅蓝色小洋装，衣服合身，衬得人娇俏。
但还不够，她要比周一更加美丽，比她更加聪明！
思绪一转，她想到了大一。
周一那时偏爱穿复古小洋装，衣服穿在她身上，精致又贵气，和她一起逛街，甚至被星探找到学校，追着周一去他们公司。
私下她曾模仿周一的穿搭风格，只得到了其他人的嘲笑。
现在她还记得自己爱慕的男生，将她随意打量一眼，说出令她几欲疯狂的话。
——你不会是在模仿周一吧！
青涩的暗恋无疾而终，自己当时离开的身影一定很狼狈。
周一就像明珠，似乎走到哪里，都能闪闪发光且毫不费力，而她拼尽力气还是如同背景板可有可无。
期末考周一每次都是第一名，明明她也很努力，她甚至比她写的还要多，为什么总是比不过。
她不懂，她嫉恨。
成绩出来前，她便会悄悄输入周一的证件号码，提前得知她的成绩。
她近乎自虐般的过完了大学生活。
怨怼、愤恨从未消磨，反而随着时光的打磨露出愈发锋利的棱角。
她和周一最终分道扬镳。
抄袭事件又经过一夜的发酵，网络上声讨周一的声浪越来越大。
周一迟迟没有回应，陪伴她多年的老粉，在她的评论区下苦苦坚守，更多的是被心中一腔正义驱使的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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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街道积雪快要融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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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芊趴在工位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刷着网络热点。
午饭还在快马加鞭赶来的路上，她一点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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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既明偏爱写小甜文，她是这位作者大大的忠实读者。
她刚大学毕业，性子里很有些嫉恶如仇的成分，一看见周一央视待播剧，她立马就跟个气球炸了。
明明两人的剧情走向一摸一样，白夜既明发表这本书的时间还要早于周一，怎么能在荧屏上标注原创首发！
这不是欺骗读者和观众吗？
她得为白夜既明大大讨回个公道。
出神间，一条爆字词条，迅速蹿上热搜榜一，她眼疾手快地点进去。
#孩子，你很不错#【爆】
小芊：什么奇奇怪怪的？
她的眼镜蒙上一层白雾，字有些看不清了。
她取下眼镜，凑近了看。
一张略有些泛黄的图片上是《病患》这部作品的大纲。
白纸顶端字迹隽永，锋芒毕露。
——批改意见。
白纸底部还标注了时间。
——2017年9月25日，指导教师——赵令，学生——周一。
图中所显示的时间早于张芙21年书籍出版的时间，谎言不攻自破。
微博名“种树的人”，身份认证为国立汉大新闻学院教师，正是周一大学时的班主任。
很快国立汉大官微下场，紧跟而来的词条#优秀学生代表##学姐优秀#刷屏网络。
原本蹦跶的厉害的人，如投石击水，短暂的扑起个浪花后，渐渐沉入湖底。
本想吃口瓜的网友，无不为“种树的人”微博留言所动容。
【种树的人：你还在校时，老师算得上你半个朋友。你爱看铁生先生的作品，老师今日借他《病隙碎笔》中的一句话送给你。】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自己的夜路。”@一一。】
周一很快进行回复：感谢老师。初心未改，必将一路向前。
*
“难怪不怕人家抹黑？原来有老师撑腰。”
苏舟又仔细看了一遍界面，赵令老师贴出的证据，白纸黑字，网上的舆论，瞬间又倒向另一边。
“赵老师很喜欢你？”苏舟剥了一瓣橘子，塞在周一嘴里，空气中满是橘子的味道。
她将头靠在他身上，语气欣然，“当然！我可是赵老师的得意门生。”
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她很感激自己遇到的如金子般璀璨的人。
赵令老师，王濛她们，还有苏舟。
她清楚地感知到内心破开的洞，被她们一针一线缝合好。
她感受到了老师的关爱，友谊的珍贵，爱情的甜蜜。
苏舟肩膀宽厚，隔着羊毛衫依旧能感知他肌肉的紧实。
俩人靠坐在一起，时间一长，周一的头便微微发酸。
她在果盘中选个有两片绿叶的橘子，顺势躺在苏舟腿上，舒服多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吗？”大学教过她的老师不少，她最喜爱的，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赵令。
赵令的身上有种智者的魅力，
“为什么？”
苏舟并不太了解周一的过往，有这样一个倾吐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我觉得她是一个独特的人，非常有思想，我那个时候老爱找她说话了。”
周一手中的橘子，开始向外慢慢渗透属于它提神的橘香。
果皮去了大半，果肉显露出来。
这个回答让苏舟微微愣住，他屈腿将人搂在怀里。
“独特、有思想？能进大学的老师不都是这样吗？”
周一止住他继续给她喂橘子的手，坚定又缓慢的摇摇头。
“不，那是不一样的。”
“有些老师的独特和思想是伪装出来的，只有在她身上，我发现了这种特质。”
苏舟垂着肩，心中不免反思自己，是不是离开学校太久，竟然连这样简单的话，理解起来都困难。
他竭力保持着镇定，嗓音低沉，“你继续说。”
周一摸摸他的下巴，比较出一番不同后坐直身子。
“这么说吧。有个渔民打到了三条鱼，他给你两条，他慷慨吧！另一个渔民看你快要饿死，说过来我教你打鱼。”
苏舟懂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不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寓言故事？”
“答对了！”周一亲他一口。
“给你两条鱼的老师，可以将他们视为技术主义者，他学到什么就会教你什么。”
“教你打鱼的就像赵令老师这样，她致力于给学生教点真正的东西。”
这话越听越有意思，苏舟隐隐摸到了点儿眉目。
在他的印象里似乎也有这样的老师。
那是一位长相微胖的思政老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远看其貌不扬。
等到他第一天开课的时候，他首先给同学们鞠了一躬，然后在教室的黑板上，端端正正写下正楷“思想”两字。
“同学们，人的思想每时每刻都会改变。所见所闻杂糅在脑中，看似成了我们的观点，其实并不是。”
“你听老师的话，你看智者的书，始终保持思考，终有一天你会形成自己的看法。那才是最宝贵的。”
思政老师于阴雨天浅鞠一躬和学生建立联系。
又于另一个细雨缠绵的天，浅鞠一躬，算是全了师生缘分。
他至今都还记得。
苏舟牵住她的手，漆黑亮堂的双眸，盯着周一，一瞬不移，如同一潭深不可见的碧水。
他薄唇微启，“你说的真正的东西，是指会思考吗？”
周一杏眸一亮，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知道啊。”
成为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对多数人来说简单。
但在社会框架规训下，还能成长为有独立思想的人可不容易。
“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
人无限渺小，人又足够厚重。
“大学的第一课就是赵令带的。我到现在还记得黑板上的内容——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一不知想到什么，扑哧笑出来。
“能考进国立汉市大学的没，有一个是傻的吧。但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感到大家都被限制住了。”
“限制?”苏舟挑眉。
“大家答案五花八门的，赵令老师肃着脸，都不太满意。”
“最后她说，进了大学我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先要问问自己，有些东西是非做不可吗？”
“有没有被结构性压力所驱使。”
就像这肥是非减不可吗？
减肥是为了自己的健康，还是为着男人凝视下的压力？
婚是非结不能吗？是自己真的欢喜，还是社会压力下的无奈之举？
孩子是非生不行吗？生下的孩子你是将其视作独立个体，还是自己意愿的载体？
苏舟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目露赞同之色。
*
“嘭！”
精美的瓷杯与地面相撞，碎了个稀巴烂。
张芙面容扭曲，面部肌肉微微抽动。
桌面上金谷园的猪肉茴香饺子，刚吃半口，剩下的已经冷透了。
白夜既明微博评论区里，吵着闹着要她道歉。
之前攻击周一的势头多么强劲，反噬的浪潮，就有多么汹涌。
明明万无一失的，为什么！
接二连三的电话让她心烦，可她退无可退。
没想到，被逼上绝路的竟然是她。
“你要和我解约？”
“要赔多少？”
“我不会道歉的！”
张芙扶着窗玻璃，听着电话里编辑的挑剔，面色苍白。
赵令的微博明显起到了扭转乾坤的效果，她已经接到五个合作终止的电话。
想来可笑，合作方需要你时千好万好，榨尽利润，便将你一脚踢开，这就是资本。
这一局是她输了。
可她不甘心，赵令也是她的老师，为何不肯多偏爱她一些。
难道是她不如周一聪明讨巧，明明她也不差的，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她呢。
张芙麻木地抹掉脸上的泪，看着镜中似哭似笑的自己，怔忡不已，俨然有些疯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