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周一浑身强撑的坚硬外壳寸寸裂开。

    天气湿热,她无力地靠坐在门后,垂首看着地板,不言不语。

    婚姻这么搓磨人的吗。

    她承认之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结了婚,一个人变成一双人,生活琐事、亲戚往来、育儿问题,似沉重的山,是身处其中的人难以绕开的问题。

    她的胸腔因着心绪转换,剧烈起伏,她垂下的头一点点抬起。

    目光灼灼的盯着不远处夫妻二人的结婚照。

    米白色木框内,温柔俊美的男人单手搂住怀中的女人,两人的脸上写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

    短短一年,还真是应了那句“是非成败转头空。”

    她姿态高昂的走出店,没人能窥见她内心的不安。

    她不想困于俗世的任务,结个婚,生个子,养个老,埋进土。

    这样流水线的一生,这样像个产品的一生,光是想想灵魂都足以颤抖。

    她还没看尽大好的美景,还没尝过各色的点心,还没想清楚很多事情。

    她不想早早的就被其他的事物,分去自己宝贵的注意力。

    她的手从撑着地板,慢慢站起身来,是时候给自己也给苏舟一个思考的空间了。

    赵母发了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回家的路上很安静。

    车窗外的行道树,被大风换了好几个造型,商户起皮的广告牌哗哗作响,吵的人心烦。

    车窗上开始有了雨点,强风一刮,就成了一条线。

    大雨踩着爆裂的鼓点,噼里啪啦的就来了。

    苏舟看着在大雨覆盖下,扭曲变形的世界,心中的郁气难以疏解。

    他用力紧了紧手中的方向盘,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妈,孩子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暴雨冲刷下,赵香兰一时竟有些恍惚,反应了好一会儿。

    她掀开眼皮,想看清苏舟的脸,无奈他压根没有转过头来。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有些困惑的反问。

    “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从古至今,从来如此啊。

    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不是每个人既定的任务么。

    放在古代,无子可以直接休弃妻子,即便到了如今,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大多都以离婚作为结果。

    赵香兰不能理解。

    为什么其他女人生得,就周一生不得。

    快到家了,苏舟打了转向,车驶入了沿江大道。

    艰苦难捱的少年时代,并没有让他成为一个泼皮无赖般的人物。

    相反他一直将慎独自律、修己安人视为追求目标。

    他做的不错,也得到了很多人的称赞。

    结婚后,即使新手上路有些错处,他也很快矫正航向,向着自以为正确的方向走去。

    有时候独自晨跑,或是下班回家的路上,他的脑子也会瞬间飘过一些念头。

    诸如,我已经做的够多了吧。

    我还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吗。

    这些自得的小想法,在她母亲理所当让,却又残酷无情的话中,显得格外可笑。

    这样想着,便真的笑了出来。

    也许,在人世间种种规则束缚下,他和周一的地位从未对等过。

    长江波浪翻滚,停泊的小船,快要被大浪掀翻。

    他从未比此刻更加清楚一个道理。

    在此处,生而为男,的确有诸多便利。

    浪越来越大,拍在江堤上,发出声声巨响。

    这对他来说不算坏消息,但委实让人开心不起来。

    打开家门,漆黑一片。

    苏舟的手有些抖,脚步不禁加快,急切地连灯都未开。

    沿路磕磕绊绊撞上了桌角,带动桌子,发出嘭的巨响。

    赵母被吓了一跳,摸索着开了灯。

    一室灯光,她只看见了一个惊慌的背影。

    苏舟立在门前,平生第一次,对一扇门生了迁怒。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门这种东西的存在,它不仅能考验人心,还能隔绝爱意。

    面对这扇薛定谔的门,他胆怯了。

    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手刚伸出去,房门从里开了。

    手还来不及收回,只能那样不尴不尬的伸着。

    面前的人头发丝都不曾乱过,还保持着打理过的服帖模样,脸上更是看不出一点悲伤的颜色。

    一切平静的让苏舟怀疑,那场闹剧是否真实发生过。

    周一看着面前好似入定的男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发什么呆呢。不是要进来?”

    她侧身为他让出了一条道。

    苏舟沉默着进了门,轻轻地将房门合上了。

    “你——”

    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别的原因,他的嗓子嘶哑的厉害。

    他咽了口水润润喉,艰难地将自己未完的话说出口。

    “我会劝妈的。”

    他抚上她的手臂,眼睛注视着周一。

    这一刻他是吝啬的葛朗台,只想守着他的财宝,到死都不愿放手。

    “你别生气。”

    普通的身体触摸,已经无法承载他那满溢而出的恐慌,他放开周一的双臂,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冰凉冷硬的脸,贴上周一温软暖热的脸颊,他的灵魂才找到了归处。

    “我会和妈好好沟通的。”

    “你放心,你不要孩子我不会逼你的。”

    “我保证,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曾经站在街角,他看到恋爱中的男孩,对着恋慕的对象极尽殷勤,许下重重诺言。

    他虽然不至于像多数人冷嘲出声,叹一句世风日下,可打心底,他对这种随意许诺的家伙是不屑的。

    君子一诺,重逾千金。

    世间万事变幻无常,哪怕智商超绝、财力惊人之辈,都有许多不可为不能为的事。

    这样随意开出的空头支票,价值几何?

    没想到时移势易,他也成了这种张口就来的人。

    也只有自己身处其中,才懂得这种彷徨和无力。

    他实在太用力了,周一都有些喘不过气。

    再这样下去,极有可能会被闷死。

    她牙一咬,发了狠,用力一推,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她捏了捏被苏舟用力勒疼的手臂,嗔怒道。

    苏舟上前一步,还想说些什么,像极了法庭中辩护时间不足的被告。

    周一抢在他前面,说:“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接下来的话,你得听好了,我就只说一遍。”

    “我的确很喜欢你,甚至可以说爱你。”

    苏舟暗淡的双眸,多了些许光亮。

    “但我最爱的还是我自己。”

    “我有自己热爱的工作,也有自己亲密的好友,我能养得活自己,我并不需要成为谁的附庸。”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

    “妈妈今天的确让我很难堪,不过她有一点说的没错。”

    她直视着苏舟带着哀色的眼眸,“孩子这个问题,你和我,都可以再考虑考虑。”

    她耸耸肩,装作轻松的样子。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作出不要孩子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我不想让你老了以后后悔没地儿哭。”

    她往后退了一步,笑容依旧美丽。

    “这段时间,我们先暂时不要见面了吧。彼此都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她拉出隐藏在身后的行李箱,打算先去王濛家窝一段时间。

    “说个时间。”

    苏舟攥住她的手,平静地如同艺术家手下的雕塑。

    “什么?”

    这话没头没尾的,周一不是很明白。

    苏舟彷佛终于揪到了她的错处似的,红着眼睛道:“你说给彼此一个思考的时间,总的有个期限吧。”

    “还是你就随口一说,以后打算再也不想见我了。”

    每多说一个字,周一便感到攥住她手的力道加重一分。

    这是个好问题,还好她也想的全乎。

    “新年第一天吧。将近半年的时间,足够我们想出个好的结果了。”

    “如果......”半年后现存的问题,依旧存在,那就离婚吧。

    “好。”苏舟的话截掉了她未出口的打算。

    结果落地,周一准备走人。

    人还没出门,又被拦下了。

    “这房子是你的,你安心在这儿待着。”

    苏舟像被抽干了精气,只会机械道:“我去叫妈,先和她去我以前的房子。”

    “诶——诶——诶。”

    她忙去追他,“下这么大雨,瞎折腾啥。妈年纪大了,可别折腾病了。”

    她停下脚步,“最近你们就安心住下吧。”

    反正这一段时间,她也不会在国内。

    不知道是那句话说服了他,苏舟没再固执着要带着老娘,在瓢泼大雨的天气里搬出去。

    他话题一转,对准了周一。

    “我送你。”

    “不用,我又不是不会开车。”

    这一决议遭到否定,苏舟提着她的行李就出去了。

    经过客厅,赵香兰正纳着鞋底。

    她没多少爱好,这算一个。

    看着儿子拎着行李就出了门,招呼也不打一声,立马急了。

    立马跟在身后,连声喊道:“干嘛啊?这是要干嘛?”

    “多大点儿事啊,怎么就要闹着要走了。”

    她踉跄着追出门去,赶在电梯门关闭前追到两人。

    “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呀!”

    赵香兰一张枯橘面皮上带了泪,去扯周一的手臂。

    “是妈不好,妈道歉。”

    “妈现在就回去,不来打扰你们了。”

    一天下来分明没做什么事,可苏舟却感到比处理公司大小事务还要累。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妈,你先回去吧。别这样扒着电梯,很危险。”

    “我送完周一,马上就回来。”

    赵香兰不得已放了手,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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