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结束和唐红的电话后,注意力一直在电脑上,搞笑的英式幽默,逗得她哈哈大笑。

    大理石桌面上,除了她贴满贴画的电脑,还倒扣着一本书——《当尼采哭泣》。

    是苏舟昨夜未看完搁在这儿的。

    她拿起来随意翻看几页,没有视频吸引人,又放了回去。

    “喂,王哥?”

    她将笔记本搁在腿上,一手接听着电话,一手滑动着鼠标。

    王强在值班室内焦急地踱步。

    放人进去后,他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即便和周一关系处得不错,她也还是业主。事先没有通知业主随便放人进去,虽说是她的父母,他总觉着心里慌的很。

    思来想去,还是打个电话,提醒一下她。

    “周一,你爸妈来找你了。我刚刚放他们进来了。”

    周一:什么玩意儿?什么东西进来了?

    “你说谁,我爸妈?”

    室内的空气开始稀薄。

    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青玉花瓶上,皱眉问:“进来多久了?”

    王强一五一十交代个清楚。

    周一将电脑放下,怔怔地盯着大门口。

    今早起床的时候,总觉得眉心跳得厉害,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

    有时候她不得不佩服周全老两口,为了他们的宝贝金疙瘩什么都肯干。

    现在还和她玩儿起兵法来了。

    搞先礼后兵这一套。

    她哂笑一声。

    王强挂断电话没两分钟,门铃响了。

    室内的监控画面显示的清楚,还真是他们老两口。

    千里迢迢的,真是不嫌麻烦。

    她随手拾起搭在靠垫上的钩花披肩,往肩上一拢,开门去了。

    “妈——爸。”

    门外夫妻俩显得有些局促,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不知道谁先上前去搭话。

    唐红看到周一,率先红了眼眶,想到这些日子的不容易,喉头哽咽,拉扯住周一的手作势便哭。

    “一一,你要帮帮你弟弟啊。”

    和周一如出一辙的杏眼,紧盯着她。

    里头有惊有惧,唯独没有母女相见的欢喜。

    周一欲迎她的手一顿,慢慢垂在身侧,“进来说话吧。”

    “喝茶。”

    外面天冷,周一为他们泡了两杯姜枣茶用来驱寒。

    艳红的红瓷茶盏,漂浮着几粒干枣,让人口中生津。

    周全自打和周一翻脸后,哪儿还能享受这待遇,忙接过茶盏眯着眼睛,喝了一口。

    又甜又暖,舒坦。

    唐红手捧着茶,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茶水滚烫,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周一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打破无人说话的僵局。

    “我想我在电话里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她的目光有如利刃,剖开光洁表皮下的腐肉,露出其中的溃烂来。

    周全侧身看一眼唐红,往日的恩恩怨怨似乎全没存在过,笑得极是亲近:“咱都是一家人,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他心里想的美,当初说走就走的女儿现如今还不是请他进了屋,可见女孩儿的心就是比男孩要软。

    说几句软话,哄得她高兴,到时候不想要什么有什么。

    “一家人?”

    这话不仅可笑,而且刺耳。

    周一如墨的眼珠移到周全身上,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出远门必穿的中山装,是多年前村里一个老裁缝做的。

    其实做的有些小了,他骨架大,穿上总显得不太合身。

    和她妈一样的年纪,却显得比她妈年轻太多了。

    看来这些年,唐红将他们爷俩照顾的很好吧。

    “是啊,我们就是一家人。”这还能有假?

    周全看她一副不认的样子,将头凑到唐红耳边:“你倒是说说话呀。”

    进了这道门就跟离了魂似的。

    唐红离他远了些,她从踏进门就又悔了。周浩是她的孩子,周一难道就不是了吗?

    这么多年他们两口子对她不管不问的,现在一有困难了,就来找她,这不合适啊。

    她越想越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用力拽住周全的手:“我们回去吧,还有别的办法的。”

    周全傻眼了,想什么办法!

    现成的财神爷,还是自己的女儿。

    放着这样一尊大佛不求去,求别人,是他疯了,还是唐红精神不正常了。

    他甩开唐红紧抓着他的手,从沙发上直起身子,“一家人有什么隔夜仇。”

    他的眼中透出奇异的神采,“当初是爸爸不好。早知道你这样有出息,那个时候我一定将.......”

    周一按住不停翻涌的胃,这话太恶心人了,她有些想吐。

    本以为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抵抗力应该够了。

    如今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周全的恶心程度。

    他虚伪、爱男、贪婪。

    穿着人做的衣裳,私底下已经不知道腐烂成什么样子。

    她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不适,隐隐后悔放他进来。

    周一慵懒的靠着软垫,蛇形红宝石耳链贴在她的颈边,她温声问道:“人做了错事,是不是需要罚?”

    周全不明所以。

    想着的确是这个道理,点点头。

    “周浩是人吗?”她稳坐着斜睨他。

    嘿!怎么骂人呢!

    周全不悦地蹙眉,“怎么说你弟弟呢!”

    “他怎么就不是个人!”

    “将人打成重伤算不算犯错?”周一将手中的苹果抛到半空,张开五指将它稳稳接住。

    周全品过味来,下套呐!

    他摸摸后脑勺,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她,试图搅烂这滩水。

    “话也不是这么说。你们什么关系,你们可是亲姐弟啊。”

    兄弟姐妹的,互帮互助不就是应该的。

    “人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我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周浩的事买单。”周一撕下温情的假面,眼中尽是冷漠。

    “他已经20了,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她也不再是多年前,什么都要让着弟弟的女孩了。

    她慢慢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现在你们可以另请高明了。”

    周全老脸上浮现羞窘和为难,他试图唤起周一心中最后的一点温情:“一一啊,你看你现在吃穿不愁,拿点钱给你弟弟救救急,不也没什么损失吗?”

    “他可是你亲弟弟啊。”

    哪家女娃像她一样铁石心肠,自家人都要蹲大狱了,还能冷眼相待,果然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周一懒得和拥有自创逻辑闭环的人讲,“我不仅知道他是我的亲弟,我还知道你是我亲爹呢?那又怎么样?”

    “房子送给你们好不好,钱也全给你们?”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慢走不送!”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没有什么转寰的余地。

    她冷着脸站在门口,意思不言而喻。

    快滚!

    唐红低着头,一个劲儿拽周全,场面剑拔弩张的,和周一18岁没什么两样了。

    “走吧!我们回去吧!”

    周全怒极,猛推一把唐红。

    唐红的腰撞上桌角,发出一声脆响。

    周一看着唐红骤变的脸色,心头一紧。

    “你......”没事儿吧。

    未等她问出口,周全拿着手中的铁头烟斗,一把将桌面的茶杯横扫在地。

    噼里啪啦,瓷渣飞溅,形同父女俩撕破的脸皮。

    周全转头怒视着周一:“你不拿钱请律师,我就到处宣扬,说你是个不肖子孙,你不孝父母。”

    “我看你还怎么横!”

    “怎么做人!怎么神气!”

    摔的七零八落的茶盏,飞溅的茶渍,湿透的地毯。

    周一恍惚中,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几岁的日子。

    毫无由头的责骂,家中倒塌的横七竖八的木椅,脸上的巴掌印。

    “丫头能顶什么事儿!”

    “她不是赔钱货是什么!”

    “不知道让着点儿弟弟......让你顶嘴,打死你!“

    周一白着一张脸,指甲嵌进掌心软肉中浑然不觉。

    别怕。

    你已经不再是十几岁,什么都不能反抗的女孩儿了。

    她暗自鼓劲,然后直视着周全的双眼:“闹事儿?”

    “你也想进去陪周浩?”

    透过大开的房门,只听见电梯叮的一声,有人来了。

    王哥和另外两位保安,收到周一的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

    这糟老头子,可别让他丢了饭碗啊!

    王哥内心抓狂,恨不得掐死半个小时前的自己,脑子抽风了是吧!

    还好,他的业主完完整整的没受到半点伤害。

    哦——不。

    也许心灵受到了伤害,视线缓缓扫过一地狼藉,他在心中做出推测。

    三个大块头保安,一脸肃穆的站在门口,压迫感不可谓不强。

    周全动武的心思歇了,嘴上还不肯饶人。

    他指着周一的脑门怒骂:“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眼见着他越骂越难听,王哥给其余俩保安使个眼色,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将周全架了出去。

    唐红捂着腰痛的龇牙咧嘴。

    即将出大门口的时候,听见周一说:“需不需要去看医生?我送你。”

    唐红仰头,忍着没让泪掉下来,紧咬着唇,鼻头发酸。

    “不需要,我们就先回去了。”歪斜着身子,又去追周全。

    周一没有相送,仍是站在原地,盯着唐红的背影,看她如之前一样,义无反顾紧随周全的脚步。

    她不懂这样不被尊重,不够快乐的人生,为什么要继续下去。

    “你没事儿吧?”王哥挠了挠脑瓜子。

    周一怎么看着都不是开心的样子,他嘴笨也不会说话,匆匆撂下一句:“有事儿打电话啊。”

    人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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