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周一递给苏舟一瓶水。

    昨晚上到现在,他整个人神魂不定的。

    眉头皱成了川字,她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苏舟扭开瓶盖,捏紧手中的矿泉水一言不发。

    “你想什么呢?”周一再次问道。

    “没什么。”

    水一口没喝,他反手又将矿泉水拧上。

    苏舟仍处于巨大震惊中,杨华死了。

    这个消息他消化一整晚,依旧不敢相信。据说除了欠他的钱外,杨华还借了1000万外债。

    人在泰国藏头露尾,躲了大半年,还是被讨债的人发现了。

    逼不得已的他投海自尽了。

    杨华父亲早亡,年近30,除了一身债,什么也没剩下,只留年老的母亲,孤身一人飞往泰国接回他的骨灰。

    苏舟透过飞机的窗远看,漫天金光,白云朵朵,一派美景。

    回到家,苏舟简单换身衣服便又准备出门。

    “你干什么去,这么急?”

    周一行李中的东西,还没收拾完,这人一身黑,也不知道出去干什么。

    苏舟换好鞋,抄起手边的伞,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说道:“去参加一个老同学的葬礼。”

    今天是杨华正式下葬的最后一天,于情于理他都得去一趟。

    “葬礼?”周一乍一听有点懵。

    万人狂欢的后劲儿,还没过去,她血液里依旧流淌着激动兴奋,怎么也想不到这上面去。

    她为保温杯灌满热水,塞到他的手里,“那你快去。天气干的很,风也大,杯子带上多喝点儿水。”

    “啥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周一用力推他一把。

    黑色大众停在杨华家门口,车内迟迟没人下来。

    车窗外风雨大作,密集的雨点洒在车窗上,窗外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道路两侧停了三四辆车,与杨华未显颓势时的场面大有不同。

    寂寥冷清很多。

    苏舟的头靠着软垫,视线穿过车窗,看向杨华家。

    大门敞开,院内情形一清二楚。

    堂屋正中设有灵堂,杨华的遗照,还是大学学生卡上的照片,年轻生命消逝猝不及防。

    杨华母亲伏在灵堂内,哭得不能自已,不时手指苍天责问上天,亦或是揪住其他人的裤子,想要问出个生死的道理。

    为何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其他脸有哀色的人可能是亲戚,竭力想要将杨母从地上搀扶起来。

    每扶一次,杨母的身体如同泡发的面条,顷刻间滑落下去。

    院门外燃尽的纸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很快雨滴骑在黑色纸灰背上,等待下一个大好晴天,一同成为道路的装点。

    苏舟掏出一盒烟,撕开包装盒夹住一根,车窗缓缓降下,手自然垂在窗外。

    细雨很快打湿白色烟尾。

    烟没点着,他低眸瞧着烟盒上的“吸烟有害健康,请勿在禁烟场所吸烟”,嘴角裂出一个嘲讽的笑。

    人一辈子讲求的就是一个知道是知道,做到是做到。

    两件事儿,毫无沾边,谁也不耽误谁发挥作用。

    杨华这家伙是有点儿聪明劲儿在身上的,很多东西一看就会,压根不需要老师重复第二遍,更别提毕业后,直接得到大老板看中。

    他不仅脑子灵活,待人也好。

    苏舟四年大学和他睡上下铺,有一次半夜发高烧,是杨华将他扛到医务室。

    青春正好,怎么就......

    他想得入神,手中的烟被拦腰掐断,浑然不觉。

    很快又来了三辆车停在门口,从车上下来一帮气势汹汹的人。

    院内很快争吵起来。

    “杨华!你这个东西,你死了倒干净,可你欠我的400万怎么办啊!”

    一大汉站在堂内,指着杨华遗像怒骂。

    “老子当初可是相信你的人品,你倒好,人成一把灰,就什么都不管了是吧!”

    “你可害死我了!”

    气势汹汹的大汉怒骂几句,视线在杨华仅剩的寡母身上扫视一圈,猛地一拍大腿。

    “算了!只当我老朱上辈子欠了你了!”

    他大叹一口气,为他儿子预留的400万婚房钱,就这样不要了。

    还能怎么办,活人总不能和死人较劲儿,只能自认倒霉。

    大汉走了,剩下的人可没他这样好打发。

    一泼辣中年女人站在杨母身前,张嘴不客气道:“你儿子还欠我400万,你就说怎么办吧?”

    她目光环视一眼占地面积不小的杨家大院,语气咄咄:“别想着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啦。院子卖了也必须把债还上!”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杨母被她吼得一愣,肿成核桃似的眼睛,直直望着女人,“华华还欠你钱?这我不知道啊。”

    杨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低声问道:“他欠了多少?”

    “400万!”女人比出四根指头。

    杨母听清数字后,身形一晃,后退一步。

    她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现在儿子也死了,她一个老婆子即便是卖了这房子也还不起。

    “我和他可是有合同的,白纸黑字写着呢!我可没瞎喊!”

    女人甩出一张纸,白纸正中间,写着四个大字——借款合同。

    “我们也有,你看!”

    “他还欠我30万,怎么办啊?”

    剩下几人借款数目不多,但凑整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杨母捏着手中的合同单,人颤颤巍巍的,渐渐的觉着呼吸困难,眼前一黑,也晕倒在灵堂。

    突发变故,可吓坏了上门讨债的人。

    几人纷纷拿回合同单,像来时一样飞快的走了。

    堂内余下的几人,都是杨华的亲戚,手忙脚乱的准备将人扶起来,送进医院。

    一女子大喊,“快把人背起来,赶紧送医院啊!”

    奈何人走茶凉,除开杨母剩下的6人,有4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2个天真不晓事的娃娃。

    竟没有一个帮的上忙。

    4个老人慌张的将杨母扶起,谁来背她成了难题。

    都是老胳膊老腿儿,一用劲儿就会闪了老腰的年纪。

    杨母个子虽然不高,可重量算不得轻,纷纷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我来吧。”

    “劳烦叔叔婶婶们搭把手。”

    院内几人压根不认得苏舟,以为他是无意闯进来的好心人,感动得快要落泪。

    “谢谢!这娃娃好,人帅心眼也好。”

    “张大爷,麻烦一起搭把手。”

    苏舟稳稳背起杨母就往外走,身后跟着一串人,有人为他们打伞,也有人顺着苏舟的路线,提前为他打开车门。

    出大院时,天上的雨比来时更大。

    苏舟个子高,背上还有杨母,张大爷紧跟在他身侧为他们打伞。

    也许是人老了缩水,张大爷愈发觉得,连打伞这样的活儿,都不太适合他了。

    手酸脖子痛,裤脚上全是泥水,没一处舒心的地方。

    张大爷跟着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另一位精干的稍年轻女人坐在后座,时刻照看着杨母。

    张大爷是杨家住了30多年的老邻居,两家感情一直不错,谁曾想杨家会出这种事儿。

    照他看,杨华这孩子还是经不住事儿。

    人生才30出头,未来还有大把机会,就这么轻易的死了,难受的只有他的母亲。

    太年轻了,太冲动了。

    陪同的精干女人是杨母的姐姐,她早年自己打拼,如今也算事业稳定,整个人看起来比杨母还要年轻。

    她一边注意着杨母的动静,一边问道:“小伙子,今天可真是谢谢你了。”

    “你贵姓啊?”

    张大爷的打伞技术可谓一绝。

    苏舟右肩湿透,雨水还在顺着发梢往下淌。他薄唇微动,回答道:“我姓苏,苏舟。”

    “您叫我苏舟就好。”

    “苏州?你这名儿取得有意思,你爸妈怎么想着,给你取个地名儿做名字?”

    张大爷素来是个健谈性子,上至各家族谱来源,下至儿孙去向,工作薪水几何。

    只要问他,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人送外号“张打听”。

    室外温度低,车内又开暖气,冷热交替,苏舟觉得自己大概又要中招了。

    他控制不住的咳嗽一声,解释道:“我的舟,取自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意境好啊!取名字的是个有文化的!”

    张大爷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心中大乐。

    很久没碰见这么有礼貌的后生了。

    有问必答的,他喜欢。

    “结婚了吗?”张大爷问。

    “结了。”

    张大爷神色一黯,还想着为他二媳妇家外侄女牵个红线来着,看来没希望了。

    “有孩子了吗?”

    “还没。”

    路上积水颇多,苏舟不得不全神贯注,但身旁的老大爷,实在是没完没了。

    “行啦!张叔!人家小伙子要开车呢!”

    张叔悄咪咪愁了苏舟一眼,小伙面色温润,不见烦色,脾气极好的模样。

    不过考虑到一车人的安全,他没有再乱说话了。

    苏舟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这大爷的功力一般人招架不住。

    他趁着消停的空档,透过后视镜看了杨母一眼。

    她的脸色不像之前苍白,渐渐的回血了。

    对于杨华,他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毕竟还有几千万的债务等着他去摆平,他没有三头六臂,再多的也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杨华选择了末路,抛下一把年纪的老母替他承担这一切。

    而他不行,他还有爱人,还有母亲,还有家庭要顾,留给他的只有穷途。

    但这穷途咬牙也非走不可,不能有半点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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