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
《后天祸水但先天恶女》
/荆漫
1.
2019年，七月四日。
辽南闻名遐迩的孕妇杀人案，一路跌宕。经多方机关审判后，在群众见证之下尘埃落定。
法官端正高坐，“我国《刑法》第49条规定：犯罪的时候不满18周岁的人和审判的时候怀孕的妇女，不适用死刑。”
“而犯罪嫌疑人，伏聆。在事发时正处于孕期，故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摄像头记录着这一切。
法堂之上，稀稀疏疏坐着人，乌压压地窥不清表情。
法堂之下，被告伏聆的脸被摄像头记录下来。二十五六的年纪，头发像枯草样，杂乱无章拢起来。黄皮肤，遍布晒斑的一张脸。普通人的姿态，瘦得脱相。
平静到有些恐怖。
长久的寂静，法官再次催促，“被告伏聆，可有异议？”
下面有人在哭。
伏聆闭了闭眼，眼泪早就流干了。
她举起刀的那天，刀穿过人体皮肉，鲜血喷薄那刻，泪流满面。
——“服从判决。”
2018年，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伏聆早早辍学挤入社会，做着廉价劳动力已经五六年了。
农村父母把婚姻放得重，催着伏聆结婚。机缘巧合之下，经人介绍，和县城的李喆稀里糊涂结了婚。
在农村办的婚礼，没什么体验感。破破烂烂的砖瓦房，粗糙又低廉的婚纱，在家附近的胡同里摆桌吃饭，一次性的塑料碗，小饭店请来的几个厨子。
伏聆穿着婚纱，贴着肌肤的那层纱蹭得皮肉生疼。
司仪走着流程。
李喆举着话筒，看着她，郑重无比。
“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爱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语毕，台下呼声四起。
伏聆眼睫颤了颤。
后来再回想，她觉得自己那时是相信他的。而他那时是真的觉得能做到，轻而易举许下承诺，却打了自己的脸。
在他把戒指套到她手指上，掀开她头纱吻她那刻，伏聆想过好多好多。
就这样当个普通人，过个普通生活吧。
2019年初，伏聆怀了孕。
在半夜爬起来扒着马桶干呕，做着家务腹部阵痛，控制不住的脾气，一一代表着即将作为母亲要遭受的苦难。
再次去医院，医生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复诊，你丈夫呢。”
像是惆怅，像是哀怨。
她长叹气，“你孕期抑郁了。”
在此之后，伏聆情绪愈发难以调节。大半夜坐起来哭，手摸身边，冰凉一片。
婚礼第二天，李喆夜不归宿。伏聆独守空房，一个人窝在空荡荡黑漆漆的房间。
婚礼第三天，李喆依旧未归。两方家属报警寻人，最后在网吧找到了新婚不久的他。
2019年，四月某天。
凌晨两点，李喆带着满身的尼古丁和乙醇的味道而归。
伏聆还没睡，她失眠情况随着孕期增长，偶尔窥见天明才有姗姗来迟的困意。喉咙疼得发痒，伏聆抬了抬眼，“你回来了。”
李喆看她，“嗯。”
他比结婚时胖了不少，人也邋遢了。
“睡觉呗，坐着干嘛啊。”他一边说，一边往卧室里走。
伏聆凝眸，瞥他的一举一动。
张口吐出的每个音节拉扯出疼痛，一同坠下的，还有骤然决堤的眼泪。
“我想喝水。”
“你想喝水？”李喆冷下脸，没什么表情看她掉眼泪，“你自己去倒啊，和我说什么。”
周围空气呼吸一口都变紧皱，秒数被无限拉长。
李喆的表情快要与身后的黑夜融为一体。
他的冷漠，他的阴晴不定，他的不在乎。
“还哭呢。”
“还掉眼泪呢，娘们就是矫情。”
直到天明。
他还是没给她倒一杯白开水。
2019年，六月某天。
李喆嗜酒，这天夜里，酩酊大醉。他一回头扎进棉被里，喝得多了，嘴里咕哝。
伏聆站在门口，站了须臾，转身去拿了醒酒药和一杯温水。
递给李喆，对方意识模糊，不接。
“老子要吃就自己拿....你放床头柜上，老子又不是没长手，草。”
伏聆看了他一两秒，把水和醒酒药一并放在他身侧，转身走进浴室。
半个小时后，她洗漱过后，李喆躺在床上打着呼噜。
随意踢掉的鞋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
伏聆走近，余光扫到床头，发觉醒酒药他没吃。反倒是安眠药少了两粒。是她患了孕期抑郁后，治疗失眠开的药。
他的手机放在一旁，屏幕时不时的亮。
而后是一通语音电话。
伏聆拿起他的手机，要指纹或者密码解锁。
她不知道他的密码，结婚一年多从来没查过他的手机，哪怕是看一眼。
语音电话还在响，伏聆用他的指纹解锁，点开微信。
原来是一个群聊。
【深夜频道】。
99+的消息。
她下意识点进去看。
【今天干滴滴，上来个女的。穿的真少啊，那点布料，我c。】
【摸她两下腿还急眼了，我笑了，装什么贞洁烈女。呕。】
【真猛啊兄弟，这女的穿成这样还不让摸了？？？我们小仙女是这样的】
【又没qj她。】
铺天盖地的侮辱性词汇。
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湿漉漉地压下来。
查询聊天记录。
查询李喆发送的消息。
2019.2.5。
【图片】【图片】
【给别人带孩子，婴儿那么小，进去啥感觉。】
配图是一个女婴。
伏聆记得，这是她姐姐的孩子，曾拜托过空闲的李喆照看。
2019.2.7。
【试过了，兄弟们。】
【一开始一根手指，后来可以两根了。】
2019.2.15。
2019.2.16。
不为人知对女婴的侵占。
伏聆手指颤抖着，抖得不成样子，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翻开他说的话。那些下流的、恶毒的、不堪入目的。
到最后，她的喉咙哭哑了，蔓延出的恨意在一瞬间疯长。
一个人缩在浴室里，反锁门，哭得昏天暗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缩成一团，嘴里咬着食指，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直到滴滴答答的血顺着手指往下落。
食指已经血肉模糊，白肉翻出来。
然后。
她走出浴室，在客厅翻出一把水果刀。
男人睡得沉，陷入美梦里。伏聆还在哭，没有声音的哭，她握着刀的手还在颤，腹部不受控地极度痉挛，全身上下都像被抽干了血液。
新婚那天，无数张眼睛的见证下，廉价又庸俗的彩带下，他给了她承诺。
他那时候眼里有她，她以为是永远。
结果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伏聆闭了闭眼。
过往云烟，在她落刀前一秒像是走马灯，桢桢闪过。她碌碌无为的一生，充满悲悯的一生。
高中辍学，挤入社会。
冷眼，排挤，低声下气。
苟且偷生。
以为自己能安稳下来。
结婚，怀孕，抑郁。冷漠，孤立无援。
背叛，现实。血淋淋，荒诞。
最后一幕。
高中辍学前，她还有朋友，围在一起给她过生日。
她看着面前的蛋糕，烛火摇曳。
“许个愿，聆聆。”
伏聆阖眸，模样虔诚，双手合十。
再次睁眼，把蜡烛吹灭。
有人问她许的什么愿望。
伏聆笑了笑，眼里有光，“嗯......考最好的大学，和喜欢的人结婚吧。挺简单的。”
那时候，她对未来还有无限的憧憬。
而此时此刻，沉重的现实把她压垮。
黑夜，无月。
伏聆泪流满面，抬高手臂。
——斩断了所有。
/荆漫
1.
2019年，七月四日。
辽南闻名遐迩的孕妇杀人案，一路跌宕。经多方机关审判后，在群众见证之下尘埃落定。
法官端正高坐，“我国《刑法》第49条规定：犯罪的时候不满18周岁的人和审判的时候怀孕的妇女，不适用死刑。”
“而犯罪嫌疑人，伏聆。在事发时正处于孕期，故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摄像头记录着这一切。
法堂之上，稀稀疏疏坐着人，乌压压地窥不清表情。
法堂之下，被告伏聆的脸被摄像头记录下来。二十五六的年纪，头发像枯草样，杂乱无章拢起来。黄皮肤，遍布晒斑的一张脸。普通人的姿态，瘦得脱相。
平静到有些恐怖。
长久的寂静，法官再次催促，“被告伏聆，可有异议？”
下面有人在哭。
伏聆闭了闭眼，眼泪早就流干了。
她举起刀的那天，刀穿过人体皮肉，鲜血喷薄那刻，泪流满面。
——“服从判决。”
2018年，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伏聆早早辍学挤入社会，做着廉价劳动力已经五六年了。
农村父母把婚姻放得重，催着伏聆结婚。机缘巧合之下，经人介绍，和县城的李喆稀里糊涂结了婚。
在农村办的婚礼，没什么体验感。破破烂烂的砖瓦房，粗糙又低廉的婚纱，在家附近的胡同里摆桌吃饭，一次性的塑料碗，小饭店请来的几个厨子。
伏聆穿着婚纱，贴着肌肤的那层纱蹭得皮肉生疼。
司仪走着流程。
李喆举着话筒，看着她，郑重无比。
“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爱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语毕，台下呼声四起。
伏聆眼睫颤了颤。
后来再回想，她觉得自己那时是相信他的。而他那时是真的觉得能做到，轻而易举许下承诺，却打了自己的脸。
在他把戒指套到她手指上，掀开她头纱吻她那刻，伏聆想过好多好多。
就这样当个普通人，过个普通生活吧。
2019年初，伏聆怀了孕。
在半夜爬起来扒着马桶干呕，做着家务腹部阵痛，控制不住的脾气，一一代表着即将作为母亲要遭受的苦难。
再次去医院，医生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复诊，你丈夫呢。”
像是惆怅，像是哀怨。
她长叹气，“你孕期抑郁了。”
在此之后，伏聆情绪愈发难以调节。大半夜坐起来哭，手摸身边，冰凉一片。
婚礼第二天，李喆夜不归宿。伏聆独守空房，一个人窝在空荡荡黑漆漆的房间。
婚礼第三天，李喆依旧未归。两方家属报警寻人，最后在网吧找到了新婚不久的他。
2019年，四月某天。
凌晨两点，李喆带着满身的尼古丁和乙醇的味道而归。
伏聆还没睡，她失眠情况随着孕期增长，偶尔窥见天明才有姗姗来迟的困意。喉咙疼得发痒，伏聆抬了抬眼，“你回来了。”
李喆看她，“嗯。”
他比结婚时胖了不少，人也邋遢了。
“睡觉呗，坐着干嘛啊。”他一边说，一边往卧室里走。
伏聆凝眸，瞥他的一举一动。
张口吐出的每个音节拉扯出疼痛，一同坠下的，还有骤然决堤的眼泪。
“我想喝水。”
“你想喝水？”李喆冷下脸，没什么表情看她掉眼泪，“你自己去倒啊，和我说什么。”
周围空气呼吸一口都变紧皱，秒数被无限拉长。
李喆的表情快要与身后的黑夜融为一体。
他的冷漠，他的阴晴不定，他的不在乎。
“还哭呢。”
“还掉眼泪呢，娘们就是矫情。”
直到天明。
他还是没给她倒一杯白开水。
2019年，六月某天。
李喆嗜酒，这天夜里，酩酊大醉。他一回头扎进棉被里，喝得多了，嘴里咕哝。
伏聆站在门口，站了须臾，转身去拿了醒酒药和一杯温水。
递给李喆，对方意识模糊，不接。
“老子要吃就自己拿....你放床头柜上，老子又不是没长手，草。”
伏聆看了他一两秒，把水和醒酒药一并放在他身侧，转身走进浴室。
半个小时后，她洗漱过后，李喆躺在床上打着呼噜。
随意踢掉的鞋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
伏聆走近，余光扫到床头，发觉醒酒药他没吃。反倒是安眠药少了两粒。是她患了孕期抑郁后，治疗失眠开的药。
他的手机放在一旁，屏幕时不时的亮。
而后是一通语音电话。
伏聆拿起他的手机，要指纹或者密码解锁。
她不知道他的密码，结婚一年多从来没查过他的手机，哪怕是看一眼。
语音电话还在响，伏聆用他的指纹解锁，点开微信。
原来是一个群聊。
【深夜频道】。
99+的消息。
她下意识点进去看。
【今天干滴滴，上来个女的。穿的真少啊，那点布料，我c。】
【摸她两下腿还急眼了，我笑了，装什么贞洁烈女。呕。】
【真猛啊兄弟，这女的穿成这样还不让摸了？？？我们小仙女是这样的】
【又没qj她。】
铺天盖地的侮辱性词汇。
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湿漉漉地压下来。
查询聊天记录。
查询李喆发送的消息。
2019.2.5。
【图片】【图片】
【给别人带孩子，婴儿那么小，进去啥感觉。】
配图是一个女婴。
伏聆记得，这是她姐姐的孩子，曾拜托过空闲的李喆照看。
2019.2.7。
【试过了，兄弟们。】
【一开始一根手指，后来可以两根了。】
2019.2.15。
2019.2.16。
不为人知对女婴的侵占。
伏聆手指颤抖着，抖得不成样子，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翻开他说的话。那些下流的、恶毒的、不堪入目的。
到最后，她的喉咙哭哑了，蔓延出的恨意在一瞬间疯长。
一个人缩在浴室里，反锁门，哭得昏天暗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缩成一团，嘴里咬着食指，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直到滴滴答答的血顺着手指往下落。
食指已经血肉模糊，白肉翻出来。
然后。
她走出浴室，在客厅翻出一把水果刀。
男人睡得沉，陷入美梦里。伏聆还在哭，没有声音的哭，她握着刀的手还在颤，腹部不受控地极度痉挛，全身上下都像被抽干了血液。
新婚那天，无数张眼睛的见证下，廉价又庸俗的彩带下，他给了她承诺。
他那时候眼里有她，她以为是永远。
结果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伏聆闭了闭眼。
过往云烟，在她落刀前一秒像是走马灯，桢桢闪过。她碌碌无为的一生，充满悲悯的一生。
高中辍学，挤入社会。
冷眼，排挤，低声下气。
苟且偷生。
以为自己能安稳下来。
结婚，怀孕，抑郁。冷漠，孤立无援。
背叛，现实。血淋淋，荒诞。
最后一幕。
高中辍学前，她还有朋友，围在一起给她过生日。
她看着面前的蛋糕，烛火摇曳。
“许个愿，聆聆。”
伏聆阖眸，模样虔诚，双手合十。
再次睁眼，把蜡烛吹灭。
有人问她许的什么愿望。
伏聆笑了笑，眼里有光，“嗯......考最好的大学，和喜欢的人结婚吧。挺简单的。”
那时候，她对未来还有无限的憧憬。
而此时此刻，沉重的现实把她压垮。
黑夜，无月。
伏聆泪流满面，抬高手臂。
——斩断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