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黎望着他,“荣华寺虽是个好地方,可这里的人不好,我不喜欢。”

    “是哪个不长眼地惹你生气了吗?”席澈猛地出声,不经意间显露出几丝冷然。

    少年话里的在意让她心头一暖。

    救他的时候虽然确实别有用意,但这几天的相处,她也是用了真心的。

    心底间竟是自己也未意识到的渴望。

    渴望回报,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没事。”她见席澈神情颇为严肃,打趣道:“谁敢惹我呀。”

    他便低着头又不出声了。

    过了片刻,又抬眼瞧她,“我愿意的,与您一道回去。”

    “而且...我也知道,您是因为我的事。”他垂下眸子。

    纪黎一怔,听见身旁的人继续解释。

    “我方才...碰见阿霖了。”

    少年微微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遮去了他眼中欢愉的情愫。

    “他瞧见我便躲,快步跑走了。”眸光澄明,说出的却是极其委屈的话,“我...您应该也知道了,我与他的那些过节。”

    那双漆黑的眼接着又抬起来,静静望向她。

    “我躲在远处瞧见他走远之后气急败坏的模样,就知道是您为我出头了。”

    “谢谢您相信我...而且又帮了我。”他低下头,好似有些无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了。”

    想起私下查到的那些,纪黎心下难免嘀咕几句:哪里是过节...

    分明是那人自持资历,明面上单方面地在欺负你。

    但她不会这么说。

    她只是淡淡地“嗯”了声,“你知道了啊。”

    做好事不留名向来不是她的风格。

    面对席澈,她只觉得既然做了就得让对方知道才行。

    但...也不是什么事都得知晓得全须全尾的。

    至少这种有损自尊的事情,她不愿意让人过多地回想。

    故而她一笔揭过了,“不说这个,说说一会儿回府的事。”

    “云壹她们已经去准备了,晚点就走。”她道:“你还不了解将军府吧?我同你说说看,如何?”

    “当然好!”

    对面的人听了这话,一下子便从可怜兮兮变成满眼期待,又摆着副泪朦朦的小狗眼望着她。

    自两人相识,他甚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惹得纪黎难免多瞅了他一眼,这才开口讲解起府邸内的大致布局来。

    讲到中途,不经意与少年漆黑的眸子对上。

    “干嘛这幅模样盯着我看?”她有几分莫名。

    自己的容貌只能算中上,并非什么名动京都的绝色美人。

    这人却几次三番地对着她发呆。

    谁知少年却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抓包了一般,清越的嗓音里带着几丝笑意。

    尾音上扬时,像是在撒娇一样,竟然直接承认了,“我...不小心看入神了。”

    纪黎被这直白的话整得一愣,半天没出声。

    “啊?”

    还真让她说中了,不能够吧。

    若单论容貌,席澈就比自己还要好看许多。

    初见时,她心底亦是被狠狠惊艳了一番的。

    可她这个直女脑袋半天也想不明白,半晌憋了一句,“你,不会是要讨好我吧?”

    “这么突然夸我,被我迷倒啦?”又出人意料地补上了匪夷所思的下半句。

    “小姐真可爱。”承想对面还真接了她的话茬。

    纪黎干脆当起缩头乌龟来。

    “我瞎说的,你怎么还应了...真是。”

    少年始终笑盈盈地,“小姐说的话,每句都该有回应的。”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

    纪黎却无端想起前世自己婚后许多个自说自话的日子来。

    原来...她的话也能每一句都有人接啊。

    哪怕是这种不着调的。

    她敛去思绪,并未反驳少年这句话。

    只端起茶水轻啜了几口,又继续刚刚的讲解。

    心下打算要去问问云壹准备地如何了。

    见席澈神色希冀,索性喊上他一起。

    一路前去,周遭遍栽兰花,花香淡雅,风烟轻扬,云霭净。

    大半日断断续续的雨水停后,到下午,天空愈发晴朗。

    院子内的空地上摆着副紫檀架,架子上配有紫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黄玲珑色的佛像。

    像是这寺庙内特有的景观摆设。

    纪云山听到动静扭头,远远便瞧见纪黎身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款款前来。

    下一眼,视线就自然地落在了她身后那少年身上。

    他转了神情,语气淡淡,“来了。”乍眼一瞧,很像战场前的指挥模样。

    纪黎早就习惯如此,波澜不惊地给他请安,“请父亲安。”

    纪云山点了点头便自然地转头看向那个清隽少年,语气仍是一眼一板。

    好似先前并不认识席澈一般,“这位是...?”

    纪黎瞟他一眼,嘴角微抽。

    除了牵扯到带兵杀敌和百姓们外,父亲在生活里倒是一直这么童心童趣。

    “是我先前和您提过的,席澈。”她道,边也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纪将军好。”席澈一身墨色衣袍,双唇微微抿起。

    打招呼时,少年人的仰慕期艾与紧张雀跃显露于外。

    这旧袍子是纪云山给拿来的,材质厚实保暖。

    穿在席澈身上,腰间却显得过于瘦了些。

    好在他身形挺拔,背脊高直,配上那双幽深的丹凤眸子,虽长得浓丽,倒也丝毫不显得女气。

    纪云山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刚还打算让云壹去喊你们,这下刚好。”说完便走上前去坐回府的马车。

    这次礼佛出行,父女俩都是轻装来此,故而马车也仅仅只三两架。

    好在将军府底蕴深厚,数量虽少,马车内里的空间却不小。

    晋朝当下对男女大防并不那么严苛,加之纪黎先前刻意和纪云山提了一嘴。

    索性就让席澈归到纪黎的马车这边,一起回府。

    跟着上了车后,席澈这才发觉内里别有一番天地。

    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色的素色锦纱遮挡。

    一眼望去,足以显露出其中蕴藏的贵气。

    里部空间颇大,内部地下铺着柔软的绒毯,门窗处刻着繁复的花纹。

    一进去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像是薄荷草叶的清雅味道,并不会喧宾夺主却丝丝入微。

    他无意识地缩了缩衣袖下的手指,心底又开始泛起那股莫名的情绪。

    小姐待他这么好,他定要做得更好才行。

    因着要回家,纪黎的情绪也轻快不少,放松着思绪。

    目的达成,时间尚早,她有相当多的时间去为家族筹谋。

    直到车轮滚动间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一抬头就见席澈坐在她左下首边不远处,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阿澈,你没事吧?”她以为这小可怜又有些瑟缩起来,安慰道:“你别紧张,府里的人都很好的,比这寺庙里的人善良多了。”

    “我母亲治家有方,拉帮结派这种事更是少有的。”

    “您的母亲?”

    她见少年感兴趣,便多讲了两句,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方才光顾着给你介绍府里的布局和下人们了,倒是忘了这方面的。”

    “我父亲你刚刚也见着了,应该对他也不陌生吧?”

    见斜对面的人点头,道:“那我就不和你多介绍他了,看你的模样,倒是如雷贯耳。”

    “纪将军武艺高强,一心为国,驻守边塞几十年,使许多百姓免于流离失所...澈心向往之。”

    这话说得纪黎忍不住掀起眼皮去瞧他,忆起往事,顿了顿。

    接着继续道:“至于我的母亲,她全然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她可是个奇人!”

    “在我幼时,她就总与我说塞外的那些光丽繁华的景象,等我再大一些,她便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月去跑商。”

    “跑商?”

    “是呀,跟着我们这边的镖局和商行里的人一起,出去探索。”她来了兴致,同他解释,“你不知道,塞外的风光才处处是宝藏呢。”

    “每每她回来都会带着许多珍奇异宝,我那时候都觉得自己跟个土包子似的,这也没见过,那也没见过。”

    她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对了,你知道塞外接壤的北狄与西凉吗?”

    “这两个地方的香料尤其珍贵,搁我们中原能卖出千金之价。”

    “但即便如此,皇宫贵戚还是对此趋之若鹜,内销到京都仍是供不应求的。”

    席澈墨黑的瞳子凝望着马车内的某处,晚风吹过,满是车外树叶的沙沙声响。

    眼尾处也跟着泛起笑意,静静地听着。

    听她提及“北狄”时,眼神微闪。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便能发觉出他眼底的层层荧光,氤氲着无限的深沉之色。

    “这样看来,小姐的母亲常去边塞,见识广博,定是个开明飒爽的奇女子。”

    他微微侧身,似是想到什么,有一瞬敛去了笑意,恍惚间倒生出些与年龄不相称的压迫感来。

    下一刻又像是错觉。

    纪黎正沉醉于那些奇闻轶事,未能发现这瞬息间的变化。

    等她讲完,少年已经恢复如常,再不见刚刚的复杂神色。

    马车不断向前。

    窗牖外,景致几经变化,最终停在一朱色大门前。

    周遭门栏皆朱漆,门口石质台阶,气势恢弘。

    门楣上黑底金漆的牌匾,透出深深底蕴。

    将军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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