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连带着纪黎都有几丝莫名。

    这人...怎么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瞧。

    奇奇怪怪的。

    下一刻,她似是被那目光灼烧一般,无意识偏开视线。

    等几息之后再度抬眼,席澈早已恢复如常,垂着头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外袍上露出的竹影纹路。

    不答话,像被设定好了什么固定的程序一般,一板一眼。

    两人都习过武,隔得也不远。

    同处一室,少年紊乱的呼吸声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想法。

    虽只有一瞬,但足以证明,他并不像面上表现出的这般平静自若。

    府里的人都不会乱说什么过分的话,只当是席澈运气好,平步青云了。

    他并非不知道那些猜测。

    每每想要辩解几句时,心底的那些思绪便总会把理智拽回。

    这样便很好。

    席澈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抬眼,“所以,灯会...我穿这身衣裳如何?”他知纪黎有些尴尬,索一下子揭过方才的话题。

    少年站起身,左右缓缓转了大半圈,展示着衣服上的图案纹路。

    随着动作,衣衫微微摆动。

    他猛地这么站直起身,纪黎才惊觉。

    少年人的轮廓逐渐消弭,成年男子的气质,隐隐可见。

    这两个月,他长高了许多。

    她已经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更好地对话。

    不过,好像也不用仰。

    每每都是他低垂着,静静地听她说话。

    “嗯。”纪黎应了声,半晌欲盖弥彰般加了句,“好看的。”

    她兀自有些难为情,“过两日,你穿这身就行。”话又开始跑偏,开口便是赶人走,“问也问了,还待在这儿干嘛?”

    席澈不在意地弯弯眉眼,“不干嘛,这不是请示一下嘛。”语气里满是淡淡的笑意。

    他似乎极为擅长这种顺杆爬行为,“姐姐的眼光一向厉害。”不然也不会选中他。

    人一旦陷入情爱,大约都是有些难以遮掩的小心思在的。

    就例如席澈当下,待翌日他再去上课时,便已换了一身。

    绯色的衣衫更衬得他眉目浓丽,如画一般。

    席澈心情好,学得自然也比平日快得多。

    他的学习能力本就惊人,如今又骤然再加快一个度,惹得徐则栩教完大半课程后也忍不住侧目。

    试探性地问,“你好像..今日心情颇佳?”

    怎料这人答非所问,“表哥,花灯节好看吗?”

    这话说得徐则栩一愣,但也没多想。

    两人相处融洽,虽是师生,可也有着别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学生聪慧,他这个做老师的难免也会心里顺畅,更有成就感些。

    “花灯节长达三天三夜,也算是边塞百姓的特有节日了。”耐心解释道:“每到这个节日,便代表冬日到了。”

    想到按约定,明天是休沐日,又问他,“明日你要去逛逛吗?”

    席澈铺垫了这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句。

    立刻有些漫不经心地用手撑着脸,犹豫几息。

    另一只手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半晌才道:“小姐邀请我,那明日定然是要去的。”语毕,抬眼飞快瞟过不远处人的表情。

    谁知徐则栩丝毫不意外地点点头,面上更为欣喜几分,“那正好巧了,你我三人正好一道前去。”

    “?”

    席澈一下没明白这个走向,有些疑惑地回望一眼。

    下一瞬,就见他的好老师扬起笑容,缓缓开口,“表妹没和你说吗?明日戌时我们一起去逛花灯节。”

    席澈:“......说了。”他现在知道了。

    面上也扬起唇角,把手放了下来坐直身子,“那还蛮好的,挺巧。”

    徐则栩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语带关心,“我幼时来将军府玩耍时恰逢冬日,碰巧赶上过一次热闹,正好你如今也是第一次逛这种节日,明日多看看。”

    席澈便不笑了。

    点点头,温和道:“多谢表哥,希望明日你也玩得尽兴。”

    徐则栩被这话一哽,片刻后,忽略掉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寒暄之意,顺势应了声。

    ......

    月上枝头,夜幕泛着绯色。

    屋里的灯还没熄,久久地照着。

    桌上,成摞的信件堆成薄薄一层,纪黎静静坐在那儿,滤过一封又一封。

    云壹在一旁磨着墨,一圈一圈,黑色的墨汁荡漾开来。

    半晌,纪黎处理完事情才出声,“你说他知道?”

    见自家侍女点头,她想了想便也没管。

    谁想第二日,还真不出她所料。

    席澈与表哥一道,早早便到了府门口等着她。

    他身着那日与纪黎相看的衣衫,月光洒下,一眼望去还真像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只眉眼过分的艳丽,有种咄咄逼人的美感。

    他站在那,远远便瞧见纪黎的身影,冲她遥遥一笑。

    这般,便衬得他更生动鲜活了几分。

    在府里待了这么久,纪黎不是没听过说他长得像女子一般好看的夸赞之语。

    相反,类似的话她听了许多,不胜枚举。

    可...于她而言,她却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少年高出她许多,现下也不像初来时那般瘦弱。

    里里外外怎么瞧都是男子样子。

    和表哥站在一起,两人倒是各有风格。

    离得近了,这人就又凑到跟前来,“你来啦~”说话也像带着股小波浪号。

    守卫一般杵在她身侧,腰挺地笔直。

    纪黎点点头,便与他俩一道出发。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三人还未走至中央区,仅仅行至湖畔边,就有不少人在放孔明灯。

    灯芯的火光被白色的灯罩包裹,冉冉升起时,如同莹莹硕硕的星子,形成了一条连接着天宇和湖面的璀璨星河。

    纪黎难得也露出几丝兴味,琢磨着一会去放灯许愿。

    她幼时年年都来,只近两年才淡了些。

    又走了会儿,前面愈发亮了些,映照之中,仿佛把乌泱泱的一片寂静也点燃了一般。

    灯市如明珠般夜放光华,灯火氤氲间,熙熙攘攘的人声也骤然闯进。

    连带着节日的欢愉氛围,一并冲散了这漫漫长夜,萦绕而来。

    卖灯的商贩在这干了几十年,一见纪黎来,便热声招呼她,“纪小姐,来猜个灯谜咯!”

    纪云山和宋莹在府内过二人世界,今日只她约着这两人一起。

    大约是节日光景惹人心动,她恍然觉得,莫名有几分时空交错之感。

    在挂满花灯的架子下走了几步,一盏转鹭灯猛然闯入眼帘。

    灯内点上蜡烛,热流涌动,转轴上的剪纸图案随之显现。

    烛光映射下,灯影不断变换走动,有趣得紧。

    边塞接壤许多临边国家,故而大大小小的战乱冲突实际上不曾断过。

    连带着许多民间百姓也多用自己的方式去表现着。

    现下这盏灯,讲的便是一男子自从军到上战场直至最后功成名就的故事。

    她觉得有趣,便开口,“那就要这盏吧。”说完,便回头找他们二人。

    纪黎有心想让席澈感受一下这节日,手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谁知,转身之际,蓦地被人挤了一下。

    她被挤得一个踉跄,往旁边偏了几步。

    待站稳,见一切如故便也没放在心上。

    大约是人多,热闹。

    接着转头同身侧的人说起小话来,“一会你来猜灯谜,怎么样?”

    少女的声音直直灌入耳畔。

    花灯十里,繁星远缀良夜。

    身旁人的蜜蕊色披风与他水墨绿色的长衫相互交叠。

    微风拂过,更贴近了几分。

    席澈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寒风夜幕里,鲜活有力地一下又一下。

    吵人得很。

    方寸之间,嘈杂的人声在耳边放大,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

    连带着衣袍下的手指也跟着不知所措地微微动了动。

    少女明媚鲜活的笑颜直直闯入眼帘。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觉得小小一只。

    正欲开口,下一瞬,却被徐则栩更大的询问声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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