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席澈的这两句话显得更为清晰。

    触耳可闻,声声入心。

    纪黎想,她不会如此了。

    嘴唇嗡动,良久,“嗯”了声。

    簪子冰冷,但被少年藏在怀中许久,一带着,也被那炽热的心意所融。

    这么拿着,恍然有种割裂之感。

    她的心是冷的。

    或许,她不该拿感情去捆绑。

    层层束缚之下,只会自食恶果。

    这是谢允丞曾经对她所做的事,她不应该成为这样的人。

    那些信件,那些私下数次的探查,此刻,犹如一把悬在她头顶之上的刀剑。

    尖刃本该面对敌人,她却把其指向了另一端。

    下意识便想逃避,“今日之事...”

    席澈注视着眼前的人,嘴角压也压不住,“我知道。”

    早就预设好的千万种情景里,这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

    当下,自己更得偷藏着。

    他心知纪黎的顾虑,说话时比平日里更加贴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尾音泛着淡淡的笑意。

    心中已然有了定心丸,也不在乎那些。

    “我真的...很高兴。”硕大的丹凤眼眸静静凝视着,眸底流光,片刻后却又敛去。

    “可是,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他忍不住开始操心,想到两人的过往,语调低了几分,“我现在,怕是得不到认可。”过了会儿,又道:“不过...谢谢你相信我,给我机会。”

    当朝男子多是十四五岁就会配有通房婢女,默认情爱之事。

    大约是救他回来时,少年人还有些懵懂的眼,让她始终都觉得对方还是个小孩。

    以前她总想,自己若是有弟弟,应该也是这幅相处模样。

    可当下,她不敢言断。

    纪黎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

    她不止是把席澈当弟弟。

    虽有那些一直存在的内疚感作祟。

    可她断然不会把弟弟纵容到如此程度。

    一切,都在这个拥抱里变了意味。

    纪黎有心想开口。

    她觉得太早,太快了。

    心底恶魔的呢喃声,却一字又一句。

    提醒着她曾经的所作所为。

    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她不自然地抬起视线。

    席澈只有在她身边才会露出几丝毫不掩饰的纯真心性,纪黎看得出,他是真的欢喜。

    连着还在小声地自言自语,“聘礼也得备足才行。”

    下一瞬,又有些羞怯地给自己解释起来,“...我一高兴,就,就有点话多。”

    见她半天不说话,疑惑地垂下眼,问,“怎么了?”

    少年轻咬着下唇,垂落身旁的手蜷缩了下,面上有几丝紧张。

    黑夜掩映下,这一切并不明显。

    可两人离得很近,纪黎轻而易举便捕捉到了这丝紧张。

    她垂眸注视着不远处的草地,淡淡笑着回答,“没事,我觉得...极好。”

    最后一次,她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平静道:“来日方长,不着急的。”

    她才是执剑者。

    相对的,也必定能够让剑入鞘。

    浮云缥缈间,不知是哪条巷子里有了大事发生,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呼。

    街道也热闹起来,引得湖畔边所剩无几的人三三两两结伴相去。

    “回去吗?”纪黎定了定神,把垂下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低声询问。

    身旁的人退后两步拉远了些距离,借着了了夜色,欲盖弥彰一般悄悄地牵起了她的手。

    她没挣脱。

    指节相触,她身上有些低的体温都被一带温暖起来。

    席澈明知故问,“现在吗?”他还想再待会。

    今晚的事情恍若梦境,少年人得偿所愿,自是不肯轻易罢休。

    可他又有些小心翼翼的不同,压低了声音,可怜道:“不能再待多一会吗?”

    软下嗓子央求她,“就一会儿。”习惯一如往常。

    纪黎瞟他一眼,眸底的无奈仿佛要凝成实质。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席澈不想让她为难,到底先行一步给自己找台阶,“天色已晚,孔明灯也放完了,好像是没什么事情了。”

    “所以?”

    “表哥该等急了。”他有几分闷闷地接话。

    纪黎猛地上前两步,凑近,凝视着他。

    少女整个人都覆了过来,一切只发生于刹那之间。

    席澈忍住想要后退的慌乱,强迫镇定地站在那不动。

    手忍不住轻轻往上,虚揽着对面的人。

    忽地,她一顿,轻启朱唇,“好啦,我们慢慢走。”语气里带着股不明显的哄人意味。

    席澈:“......”

    虽然有些没出息,但他不得不承认。

    自己一下就被哄好了。

    乖乖点点头,顺势再度牵上纪黎的手。

    夜风吹拂间,纪黎恍然觉得,身边的人,在发烫。

    全方位意义上的。

    两人一回去,不出意外没见到徐则栩。

    到了闹市区,与方才静谧的氛围截然不同。

    席澈依言早早地放开了手,守在纪黎身旁,有些意有所指道:“我第一次来,觉得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看。”他振振有词,“如果实在找不到表哥,不如...我们俩好好逛逛?”反正远远地有下人跟着。

    他心知那些是纪黎手底下的人,不会多言。

    故而方才,才会更加惊喜。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他的机会到了。

    纪黎环顾四周,仍是有点不放心,“表哥虽然为人宽厚,可也不是让你这么个造法儿的。”

    “他还是你老师呢。”

    北狄人隐藏在血肉里的自由与随性,在这一刻隐隐显露。

    席澈当了这么多年的中原人,可他内里依旧有着不属于中原的思想与习惯。

    他并非不尊重师长,也不是不关心同伴。

    从心底里,他只是认为:自己该对自己负责。

    再者,还有若干人保护着,他不太能理解。

    但这话是纪黎说的,故而他也不会去反驳。

    他只想两个人再多待上一会。

    又有些委屈巴巴,“好吧...”

    纪黎疑惑地扫视周边,问他,“表哥没和你约好吗?就说他想聊聊,没别的了?”

    徐则栩根本就没说这话。

    席澈顿了两息,道:“那会儿人多,我没听清。”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

    纪黎:“这样。”她微微挑眉,话里有几分漫不经心。

    席澈悄悄瞧了眼,身侧的人却恰好扭头,与他错开。

    跟算准了他下一步的动作似的。

    他看不清纪黎的神色,但莫名觉得,她没信。

    两人一路走走逛逛。

    纪黎仿佛是随口一问,很快便把那茬揭过。

    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她心情不好。

    席澈不知为何,但...

    若是现在纪黎心情不佳,那定是他做错什么了。

    “对不起,你别生我气。”

    “什么?”

    他这般没头没尾地来一句,惹得纪黎兀自一怔,“道什么歉?”

    “我惹你不开心了。”

    少年的情绪又再度低落下来,说话声也弱了许多。

    见他这般,恍然让纪黎有股错觉。

    她甚至忍不住去猜想,是否自己的一句话,一个举动都能如此轻易地牵动身旁人的情绪。

    许是光影交叠惹人沉醉,她也显现出罕见的模样,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席澈一愣,而后低下头看她。

    他大概是会错了意,眸中一闪一闪,像等待主人喂食前的小狗。

    还是那种家养的。

    纪黎深吸了口气,暗自让自己镇定下来,“我...”

    当下,一与席澈对上,她便有些紧张起来。

    甚至有些说不下去。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她有些不敢看他。

    声音越来越小,近似虚无地把剩下半句话说完,“你会怎样?”

    “骗我?”席澈一顿。

    他想到了那盏放飞空中的孔明灯,眼神暗了暗。

    第一反应,是以为纪黎遇到了什么麻烦没和他说。

    “你怎么说这话?”

    “如果是遇到什么难言之隐,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告诉我的。”他道:“我也可以为你分担一些的。”

    明里暗里的事情她亦有拜托席澈帮她处理。

    例如米铺里居心不轨的人,背叛纪家的人。

    他如今学成,武功颇为出色,用来应付这些事情轻而易举。

    纪黎蓦然想到了侍女的话,说席澈原先就习过武。

    面上,她有些勉强地笑笑,

    她当然知道,席澈不是新手。

    练武并非几月即可速成,而需长年累日的坚持。

    教他动作时,纪黎分明感觉到,他像是把有些遗忘生疏的技巧给捡了起来,再度融会贯通一般。

    就如同少年人的浓烈情愫。

    她早就知道。

    这更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两人竟也都未曾提起。

    只一日复一日,朝夕相处。

    可幼苗总会长成苍天大树,席澈也终有一天能发现真相。

    她不敢赌。

    更荒唐的是,就如同席澈在意她一般,她也怕席澈伤心。

    甚至于不知何时,界限都有几分混淆。

    纪黎不知道那是不是爱。

    但能肯定的是。

    她在意,非常在意。

    冷风拂于她的面容之上,让人更清醒了点。

    “我只是担心...总觉得风雨欲来。”

    而她像一叶扁舟,即使卯足力气,也只能随波逐流。

    “所以,倘若我真的有什么瞒着你。”

    她再次回到了那个问题,轻轻抬起眼,注视着身侧的少年。

    努力稳住颤抖的声线,问他,“你会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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