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书生入了狐山,去寻那狐狸,却没成想,那些个精怪们的老祖宗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往里钻呢……”

    午后的茶馆总是热闹的。酒足饭饱的,出街闲逛的,说理讲和的,歇脚的,谈事的,叙旧的,总爱往这一坐,叫上一壶新鲜的碧螺春,吃吃茶,听听书,在叶子茶的清香里回味着奇闻逸事……这半日的光阴,就这么闲适地过去了。

    “哎,这位客官,里边儿请!”

    店小二的眼总是尖得很,一下便能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锁定客人,引路接单。

    来客着一身素麻衣,斗笠覆面。虽说看不清长相,但也应当能称得上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

    只不过……太冷淡了些。

    许是位落魄书生罢。

    小二如是想,上前就要为他引一坐处。

    “稔缅厅。”

    清冷的声音从斗笠后传来。

    小二听完他的话愣了愣,旋即迎上一张笑面。

    “哎呦,贵客里面请!”

    ……

    新翻修的楼梯散发着果木特有的清香,别有雅致。

    那客在楼梯前,止了步。

    引路的小二心中有些发怵,大气也不敢喘,只能站在这位爷旁边,心惊胆战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听得‘轰’的一声,山崩地裂,似有金光涌出。再定睛一瞧,呵,竟是那先前被书生所救的道士。一句‘我来助你’撂下,那道士便与那老妖缠斗在了一起。这一人一妖那是你来我往,符咒妖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放,打得那叫一个激烈。这书生一看,这大好时机怎能错过,冲那道士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便循着指引去救那狐狸去了……”

    随着叫好声响起,二人终于挪到了稔缅厅前。还没等小二有什么动作,那客便要了一壶大红袍,径自入了厅中。

    待屋门关上的那刹,小二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也顾不上理理被冷汗渗湿的衣服,小二飞也似地下了楼,一把抓住一位小伙计,就着没喘匀的气儿就开始嘱咐到:“快、快、快!快把掌柜的……掌柜的叫来!‘那位’……‘那位’来了!”

    “……那书生却已是进气少,出气多,最后一线生气悬悬吊吊在心口,眼看着就要命不久矣了啊。那狐狸是又悲又急,也顾不上与那老妖缠斗消耗的妖力了,抽出那书生腰间雪亮的匕首,呲啦一下,就把自己心口划开了一道这么长的口子,强忍着剧痛取出那厮用来活命的妖珠,开始给那书生度妖气……”

    霖江茶馆在这片区域颇有名气,或许是因为它老字号的招牌,也或许是因为它令人称赞的各式茶水。即便是在这里问起来,人们也是没有一个确切的回答的。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在那的,好像从大家记事起,就有这么个茶馆,远近闻名。

    霖江整个茶楼是环状的,正中央有个戏台子,平日里会有人来说书。逢着过年过节的,还会请个戏班子,供大家乐呵乐呵。

    茶客们大多在一二楼大厅散座就坐。三楼多是包间,清净许多。

    不过,就算是常客,也不知道霖江的四楼其实还有间茶室。

    整个四楼仅有的一间屋子,便是稔缅厅了。

    在那小二叫人后不久,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大肚子带着一群小厮歌妓乌泱泱就上了楼。

    那大肚子站在紧闭的桃花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去推门。可他的手刚要碰到门,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跟燎了火似的抽了回来,笨拙地抽出巾帕揩了揩额上豆粒儿大的汗珠子。揩完他又想去推门,却又抽了手,看了看身上,将腕上颈上的珠饰又一并退了,一把拉过一旁的一个小伙计,低声问道:“你看我现在怎么样?”

    那小伙计压低了声音附和道:“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那大肚子皱了皱眉,又把身上的蜀锦袍子脱了去,“现在又如何?”

    小伙计回到:“气宇轩昂,举世无双!”

    那大肚子的眉皱得更紧了,挠着头在门前来回踱步,他肚子上的赘肉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也犯愁得紧。

    “掌柜的,咱不进去吗?”

    那大肚子掌柜旋即朝那个发问的小伙计头上给了闷声一巴掌,打得那厮疼得捂了头,压着声“哎呦”了一下。

    “你可知这是谁?这是你们祖宗!”那大肚子眼睛一横,咬着牙,闷着厉声道:“我可告诉你们,一会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没伺候好那位,咱这一群全都得拍屁股走人!不知道来了个爷啊,都给我瞪起眼来!”

    听完掌柜的这一席话,一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了,都默默低下了头,心中暗道:这是何等人士,竟如此厉害?

    掌柜的背对着门抄起手来,眼珠子一转,还想再跟这群憨子叮嘱两句。可这话还没说出口,他的背后传出了开门的声音。

    “吱呀—”

    那那掌柜的不知怎的,“咚”一下摔坐在地上。

    微启的门扉里,隐隐约约只能在阴影的边缘窥见那客衣衫的一角,以及轻扶木门的手。

    “……这又是作甚?”

    那掌柜的旋即一个打挺想站起来,可这打到一半,又跌坐了回去,还是让一旁的小厮给扶起来的。

    那客就这么站在门边,静静的等着。等到掌柜的站起身来,他又十分平淡的问了句:“我的茶?”

    那掌柜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笑道:“哎哎,在这,在这呢。”说着,赶忙挥手让侍茶的小童上前去,“那个……大、大人,小的这儿给您备了些个小人伺候您,还给您、您备了些酒菜,您、您看……”

    那客仍是站在门前,淡声道,“不必了,都下去吧。”

    说完,顺势接过小童手中的托盘,关了门,愣是没让一个人进去。

    果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门外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掌柜的瞧着没什么事了,松了口气,抬手便要遣这一众人走。

    可这刚遣到一半,掌柜的背后传来了很轻的一声“喂。”

    那掌柜的又摔坐在地上了。

    “楼梯……新修的吗?”

    掌柜的连忙翻了个身,“哎是……是啊,之前的木头用了好些年了,哎呀都发霉了,用着不安全。这不,小的、小的前些日子就、就做了个主让人重新修了修……”

    羊脂玉般的手指在门缘上轻轻地扣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每扣一下,掌柜的心就紧一分。

    “知道了,下去吧。”

    “……这最后啊,在菩萨的指引下,这一人一妖终于跨过了滚滚红尘,转世成了一对凡人。从此恩恩爱爱,长长久久。”

    在一片叫好声中,那客勾了勾嘴角,有些无奈地笑笑。

    他低了头,不动声色地喝完了一盅茶。

    这时,一个喝倒彩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讲的是些什么,俗不可耐。”

    循着声,那客看了过去。一双眼窄而长,眼尾微挑,不显媚态,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待他看过去,他手中轻摇的茶盏忽得悬停在空中。青瓷盏中茶水灼灼,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那双眼眯了眯。

    喝倒彩的那个老汉一瞪眼,一撸袖子,蹭地一下跃到说书的旁边,把那细瘦的说书人吓得浑身一抖。

    “你……你要……要干什么?”那说书的抓着自己的长衫,往凳子边上缩了缩。

    那老汉瞥了他一眼,“你这故事除了妖女与弱不经风的书生的情情爱爱,还有些什么?我王某人来这茶馆这么多次,天天听你讲,就没见你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王老汉皱皱鼻子,一挑眉,向其他茶客看去,“不知道各位如何,反正我王某人属实听倦了。”

    经他这么一闹,周遭吃茶的客也都低声议论起来。

    “是啊,说书老张,这故事颠来倒去讲了七八遍了,你路子连变都不变啊。”

    “对啊老张,你不整点新花样出来对得起咱们这些天天来捧场的父老乡亲吗?”

    “就是啊老张!”

    那说书老张羞愤得涨红了脸,跳起来指着王老汉叫嚷道:“你!你不是有本事吗,你来,你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哎呦哎呦,客官们,客官们,”在一旁的小厮见势不妙,赶忙上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莫要伤了和气……”

    “嘿,实不相瞒,我老汉还真有个故事,不知诸位可有这个兴趣一听?”

    说完,那王老汉横着眼瞅了瞅说书老张,气得那老张直跺脚。

    眼看着众人开始起哄,那个来劝的小厮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这……”他有些无助地看向一边的掌柜。

    见掌柜的站在一边冲他点了点头,那小厮才揖了揖,退了下去。

    说书老张一捋胡子,拉了个凳子往台子正前边一放,抄着手,翘了腿,摆出一副“我看你能讲出来些什么”的表情,就这么坐下了。

    那王老汉也不管他,抄起桌上的醒木掂了掂。

    “啪唧。”

    随着醒木磕上桌子清脆一响,诸位茶客不自主地倾身向前。

    四楼那位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话说若干年前,有个出了名的花楼,名曰‘在水一方’,咱这故事呀,要从这花楼里最小的姑娘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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