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薇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似乎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光。当她醒来时,天色已黑。房中烛火微黄,她看到守在床边小憩的春兰。

    “春兰。”

    春兰惊喜地抬起头,满脸的担忧瞬间化为了笑容:“小姐,您终于醒了!您昏睡了一天,可有饿着?灶上温着鸡汤,我去给您盛来。”

    雪薇点点头,确实感到饥肠辘辘。

    看着雪薇狼吞虎咽地嚼着鸡肉,春兰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自从雪薇在族会上大闹一场后,下人们都被吓得躲在下人房里,轻易不敢出去。

    想起雪薇的大胆之举,春兰不禁问道:“小姐怎知春香和大老爷有私情?”

    雪薇拿绢帕擦了擦嘴,漫不经心道:“大伯贪色不是秘密,春香又有几分姿色,而且他们需要有人替他们看住母亲,防止母亲对外传递消息,打乱他们的计划。监视母亲的人自然以莲香为首选,可莲香轻易离不得明辉院,他们便需要一个中间人。这时,府中不喜走动的庶女的丫鬟便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你告诉我曾瞧见过春香和莲香密会时,炫耀过一枚玉指环。再加上这几日,春香总爱摸着香囊神不守舍,不是羞涩憧憬,就是嗔怒低语。所以我推测香囊里装着那枚定情用的玉指环。”

    “哦!”春兰恍然大悟,赞叹道:“小姐真聪明。那您为何断定老铁会帮我们呢?”

    春兰想起她们从明辉院往回走,路过花园时,小姐突然命她熄灭风灯,带着她摸黑到了花园旁的棚屋外。那间棚屋只有老铁那个怪人独自居住。

    只见小姐扣了扣屋门,轻声道:“母亲求出族,小女子明日会大闹族会,还望壮士助我一臂之力。”

    当时春兰被吓得腿都软了,手里的风灯掉在地上,摸黑捡灯时,听得棚屋内传来老铁的回应:“可!”

    想起这些,雪薇笑了笑:“他以花喻人,是在提点我,且他独来独往,与府中人无甚交往,而我手中无人可用,只能赌一把了。”

    “赌?”春兰吞了吞口水,想起来后怕。

    “对。赌!”雪薇看着她道:“你告诉我春香和莲香的事情,不也是在赌吗?”

    春兰身形一顿,跪在地上,急切道:“奴婢从未有过加害苏姨娘和小姐之心。”

    雪薇扶起她,真诚道:“我能理解,信任是相互的,若是我还同以往一样,你也不会赌上这一把了。如今我不再是这府里的主子,还要随母亲搬走。你的去留,由你决定。若是想离开,我会将你的身契给你,另外再赏你五十两白银。有了这笔钱,你在郊外置办上几亩田地,今后嫁人也有了底气。”

    春兰摇头失笑:“奴婢是个孤女,没有娘家依靠,置田嫁人也无人帮扶。奴婢愿留在小姐身边,伺候苏姨娘和小姐。身契,还是小姐帮奴婢管着吧!”

    眼前的春兰和这里多数女人想得一样,在这个皇权和男权至上的朝代,没有家族的承认和扶助,女子很难摆脱自己的命运。这样的思想根深蒂固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她这个‘外来人’必须学会在这样的世俗权力中生存下去。

    “我姨娘呢?”她醒来好一会儿了,不见姨娘的身影。

    “在佛堂。”

    雪薇揉了揉眉心,无力道:“她一个人?”

    春兰摇摇头:“姨娘是和大小姐一起去的。”

    在春兰的眼里,大小姐的秉性和苏姨娘别无二致。

    雪薇继续问道:“夫人如何处置春香和莲香?”

    “夫人只命人将她们关在柴房里。”

    雪薇叹道:“母亲做得对。她们命不久矣!这次我们是侥幸获胜,皆因他们对我没有防备。春香痴求姻缘,陪着姨娘去了佛堂,这才给了我机会。我们虽然摆脱了族人的控制,但阿弟年幼、寡母势弱,前路仍然艰难。今后,我们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奴婢明白。”

    春兰心有戚戚,如果不是小姐大胆筹划,趁夜安排,说不定如今被关进柴房之人就是她。

    第二天一早,雪薇终于见到了她的姨娘苏氏。

    苏姨娘的泪水在眼中蓄积,问道:“秀秀,你好些了吗?”

    雪薇连忙笑着安慰她:“我已经好多了,一点都不疼了!”

    “瞧!”她提起裙摆,在原地跳了三下。雪薇的举动让苏姨娘忘记了哭泣,她慌忙阻止:“女子怎能如此粗鲁!”

    无奈地坐在凳子上,雪薇听了苏氏的念叨将近半个时辰。

    春兰托着食盘站在门口,看到雪薇垂头丧气的表情,差点笑出声来。她开口道:“姨娘、小姐,用膳了。”

    苏姨娘终于结束了女德教育,在春兰的服侍下开始优雅地用餐。

    今日早饭和雪薇记忆中的单府规矩大不相同,显得极其简单。按照规矩,她和姨娘的早饭应该是主食一样,点心五份,小菜五样。但面前的桌上只有两碗米粥、两个馒头和一碟咸菜。

    即便她们自请出族,但还没有离开这里。那些下人未免也太过敷衍了!雪薇敲了敲碗沿,问道:“怎么回事?”

    春兰咬了咬唇,回道:“下人们不听使唤,嬷嬷又伤到了腿,昨晚和今早的吃食还是夫人使钱让人做的。”

    雪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抬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冷笑道:“看来有人没把我昨天说的话听进去。既然如此,我就教教他们怎么做事!”

    春兰崇拜地看着小姐,嘴里突然被小姐塞进了一个馒头。

    雪薇霸气地放下碗说:“我们去给母亲请安,看看母亲有什么安排,我们也好尽力帮衬着,别让那些狗奴才把母亲惹恼了。”

    “我?”苏氏一脸惊慌,“我能做什么呢?”

    “嬷嬷受伤了,母亲身边无人照料,姨娘您可以跟在母亲身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苏氏双手用力地绞着丝帕,迟疑地说:“可是我不会啊!”

    雪薇拿走她的丝帕,让她看向自己,慢慢说道:“姨娘,今时不同往日。父亲已经去世,我们一家只有母亲在苦力支撑。我们是一家人,不能说只依靠母亲。阿弟年幼,我们又没有父族的依靠,我们必须靠自己。会不会做没关系,可以学,但是这份心必须有!”

    苏氏看着雪薇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春兰,请老铁到明辉院!”

    吞下馒头的春兰连忙应是。

    母女俩走去明辉院,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下人,碰到的几个下人竟然掉头就跑。

    明辉院里更显得冷清,不见了往日穿梭的丫鬟婆子。

    正房堂内,袁氏和儿女正在进膳。

    二人在门外便听到温柔的女声和稚嫩的童言,苏氏有些紧张地拉了拉雪薇的衣袖。

    雪薇对着苏氏鼓励地一笑,轻声道:“姨娘记得,我们是一家人。”

    雪薇带着姨娘迈进堂里,先向母亲请安。

    袁氏连忙扶起二人,慈爱地看着雪薇:“怎不多休息?”

    “府里事多,嬷嬷又受伤了,我和姨娘来听母亲安排”,雪薇笑着回道,目光扫过桌面的食盘,“一顿还好,难道随后几日都要如此?心养大了,钱就不好使了。”

    袁氏摇头叹息:“府大奴欺,我们势弱,我想着不惹事端,且不过几日。昨日,我已让人给兄长带信。过几日,你舅父就会来京城了。”

    雪薇记得袁氏娘家在上阳郡,离京城只有两三日的脚程:“母亲,我们要随舅父去上阳郡吗?”

    “嗯”,袁氏颔首道:“是回上阳郡。我在利县还有一处陪嫁的宅子和庄子,足够我们一家居住了。”

    离开京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雪薇想想便同意了:“母亲还要看顾阿弟,姨娘这几日就跟在母亲身边照应着。”

    袁氏笑着点头,转头唤来单雪海。

    单雪海七岁不到,小脸圆圆的,五官像袁氏,此时正闪着大眼睛打量着陌生的二姐。

    以前,他在家中很少看到二姐,对二姐的印象就是不爱说话,喜欢闷在房里看书。直到昨日,他无意间偷听到小厮的闲聊,才知道这个平日里不吭声的二姐做了一件大事。

    “二姐。”单雪海试探地唤了一声。

    雪薇笑眯了眼,半弯下腰,回应道:“小海。”

    单雪海愣住了,确定二姐变了,不过变得比以前好了。随即兴奋地拉住她的袖子问道:“二姐昨日真的耍着双刀,把叔伯们都吓跑了吗?”

    袁氏轻斥道:“不得胡说!”

    雪薇则有些尴尬,摸着小孩的头,语重心长道:“不要道听途说,二姐是和他们讲理去了。他们没理,自然逃跑了。”

    “真的?”单雪海九分不信。

    “当真,我们要以理服人。”

    此时,春兰领着老铁到了明辉院。

    雪薇对着老铁一礼道:“多谢壮士相助!壮士今后有何打算?可愿继续跟随我们。”

    老铁回礼道:“老铁的命是老爷救回来的。老铁愿跟随夫人小姐。”

    雪薇便吩咐:“老铁、春兰,随我去会会大管事。”

    “我也去!”单雪海拉着雪薇的衣角,表示自己也要一起。

    “这……”雪薇为难地看向袁氏,不料袁氏只是笑着说:“带他去吧。人心险恶,他早晚要面对。”

    何管事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着早饭。如今的差事不多,别的下人如何他也懒得管。让厨子做了好几个小菜,哼着小调,坐在桌前喝着小酒。

    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院来,嘴里呼喊着:“不好了,疯子来了!”

    何管事没听清楚,抬头看向门外,嚷嚷着:“谁来都不见!没眼色的,老爷我吃着呢。”

    小厮趴在门边,喘着气:“二小姐来了……还有老铁……”

    听清楚的何管事哧溜滑到了桌下,缩在桌底,探头问道:“来我这里了?”

    小厮急地直点头。

    恰在此时,雪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大早就喝酒,何管事雅兴不错。”

    看到门间立着的四人,何管事慢慢从桌下爬了出来,站到一边。

    雪薇径直入屋落座,让单雪海坐到她身边。然后,她转向何管事微笑着说:“我母亲和族老们约定十日后交还宅子。在这期间,宅子还是我们的,对吧?”

    何管事埋头称是。

    “何管事是酒喝多了,礼也废了吗?见到主子也不行礼?”

    何管事憋屈地行了礼。

    “何管事一大早起来,就有人温酒送菜”,雪薇拿起桌上的筷子,指了指几个菜碟,声音突然变冷,“可我母亲还需使钱,才能得一粥一饼。到底谁才是主子?”

    何管事眯着小眼,心里大骂这二小姐一早又来惹事,又瞥了一眼门边的老铁。这两个煞神他都惹不起,遂好言好语地解释道:“酒菜是小人昨日在府外买的,今早让小厮拿到厨房热了热。二小姐有所不知,按照文书所定,这几日里大老爷他们会派人来清查账目,府中的银钱自然就动不得了。没钱,下人们无法采买,厨房的米粮菜肉就供应不上了。府里多少张嘴,那点东西怎么够吃。所以,这十日得委屈几位主子了。”

    雪薇一听,扑哧笑起来。

    这一笑笑得何管事心生警惕,又在心里把刚才说的话过了一遍,自觉没有漏洞。

    果然,他听到雪薇嗤笑一声后,说道:“照你之意,府中粮少,我们还吃不得了?天下哪有主子饿着肚子让仆人吃饱的事!既然府中下人不当我们是主子,无心办差,留着何用?”

    何管事大惊:“府中下人当初由公中买进,身契自然归在公中,照理说,二小姐已无权处置。”

    “哦,是吗?”

    何管事嘴边浮起冷笑,瞬间收回,抬首诚恳道:“小人所言属实,二小姐可查账簿。”

    “等族里来人时,自然要查”,雪薇懒得和这刁奴再费唇舌,冷冷道:“既然如此,何管事立刻把这些下人带去几位叔伯府上暂住十日吧。叔伯们若要问起,就说我府粮不够吃了,没得说我母亲买粮帮他们养下人吧?包括你!”

    “啊!”何管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二小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让他带人去几位老爷那里,看着像什么话?再说几位老爷可没有这么大的宅子,也没那么多钱,这些下人去了住哪里,吃什么?

    随即,他急忙劝道:“二小姐,宅子那么大,哪能少了下人呢?就算看门,也得有人做吧!”

    雪薇已经起身,将弟弟抱下凳子,不耐烦道:“门是用来挡外贼的,可防不了家贼。老铁,你跟着何管事,凡是身契在公中的下人,让他们都跟着何管事出府。”

    何管事着急了,拦在门口,一脸挫败:“二小姐放心,小人这就去警告那些奴才,老老实实地办差,不得偷奸耍滑。”

    雪薇斜瞥着他,笑问:“粮够了?”

    何管事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结巴道:“够……够十日。”

    雪薇点点头,凑到他面前,轻声说道:“何管事,一个主子一条心,这三个主子嘛……怕以后的账房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不为难我,我也不会为难你。”

    何管事脸上横肉一抖,讷讷说:“二小姐说得是。”

    四人走出屋门,单雪海拉了拉牵着他的手问:“二姐,以理服人?”

    雪薇含笑地点头:“是哒!二姐同他说道理,何管事羞愧地接受了。”

    尚在门边运气的何管事一听,差点跌坐在门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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