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流火,天气热得紧。一轮太阳高高地悬在半空之上,迸发出的刺眼阳光,射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也引得树上的蝉儿浮躁不已,阵阵蝉鸣不止,煞是聒噪。

    宫道长得好似没有尽头,来来往往皆是一些穿着宫服样貌的人,看着像是各个宫中贵人身边伺候的宫人。

    林乔是第一次来宫里,这些年,她因为身体不好,一直被养在南方,那里气候温宜,几乎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她是第一次来上京,也是第一次踏入这巍峨的宫殿,和书上描写的丝毫不差,甚至要更宏伟些,果然一些东西,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要真真实实的看到才能更深刻的理解。

    林乔的父亲是左丞相,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和一切动力的来源,读书,为的是什么呢?是为了有朝一日爬上最高的位置,去实现自己的雄才伟略,一腔报负,而帝王之下便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他们所能肖想到的最高的位置,在他们心里快烙印成了一道疤,是信仰是希望。

    林乔住在南方的时候,跟着南方世家的外祖父外祖母,住在老宅里,和一道私塾就隔着一条街,她身体不好,不能像寻常女孩们可以在清空朗日时外出踏青,沿着街走买一些胭脂水粉小玩意儿,也不能放放风筝荡荡秋千,是她心里非常大的一个遗憾,她也非常羡慕那些自由自在,健健康康的女孩,因此,总在稍稍好一点的时候,央求嬷嬷带着她出府走走,路过那条街的时候,也总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书声。

    世间读书人的目标,大抵都是为了出人头地吧。

    就像那个男孩曾经告诉他的,也是。

    思绪飘回。

    丞相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她是最小的那一个,因母亲怀她那一年,孕中落了风寒,她从娘胎中出来落下了毛病,所以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父亲母亲也一直担心她,在每年中秋端午一些团圆的节日,都会一大家子启程回南方看她,与她还有外祖父外祖母一起过节。

    外祖父外祖母是南方的名门大户,书香门第,养出来的母亲落落大方,是名门闺秀的典范,这些年也将她养的很好,是闻名南方几城之间的大才女。

    这次回京,父母来带她入宫拜见姑母,也就是当今的贵妃娘娘。

    据说当今的贵妃娘娘甚得君宠,几乎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惹得旁人红眼,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姑母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让人戏称“六宫粉黛无颜色。”

    恍惚之间竟已直接到了姑母的宫门口,已早早的有人在宫门迎接,来人微微福身,恭恭敬敬的像他们行礼“见过丞相大人,丞相夫人……三小姐,娘娘已经在等着了,请随奴婢来。”

    她看见父亲微微点了头,幅度微小,整个人不怒自威,有一种从上到下的威严,小宫女神色不变,越过重重宫门,将他们带到了内殿,内殿装饰的简直就是豪奢,镶金流银,玉器点缀,入目便是一片亮色,可以看得出来,没有一件东西不是精中之精,林乔在心头唏嘘,从这些不菲的事物用度中就可以看得出来,陛下对姑母的重视程度了。

    贵妃榻上绣着鸾鸟,镶着各色珍稀的宝石,一色珠光宝气,尊贵无匹,林珺遥斜卧在贵妃榻上,长久以往的宠爱将她整个人养的非常的娇惯,可以一眼看得出来的慵懒,是那种天下唯独一份宠爱堆积出来的成果。

    林乔穿过层层的珠帘,终于看见了她的姑母,外祖母自小就在府里为她请了一个老师,所以女儿家的东西,她学的非常的精惯,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她都非常精通。她福身低头,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见过贵妃娘娘。”

    林乔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得噗林的一声清凌凌的笑,像是山间的甘泉,非常动听,“起来吧。”

    姑母应当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她想。

    她抬头,撞上一双非常美的眸子,正含笑看着她,贵妃娘娘长的很美,确实是很美,一看就是那种非常明显的美人胚子,所以这些年被皇上捧在手里独一份的宠爱也说的过去,想得明白。

    “你就是乔儿吧,我常常听兄长和嫂嫂提起你,夸赞你漂亮明事理,今天一看,果真是知书达礼,长的也赛如天仙,果真是林家的儿女没一个差的。”林珺遥掩帕低笑,林乔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却在姑母的眸子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一点点的忧伤。

    捏了捏帕子,还是不去深究,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少一点比较好。

    林筱和云音自行过礼后就默默地站在一边,到现在也没开口讲过什么话,忽然,林筱叫住了林乔“乔儿,我和你娘还有你姑母有些话说,你先去外面玩玩吧。”

    林乔知道,父亲是有话对姑母说,并且这个事情他还不便知道,是比较私密的事情,于是她也很听话的退了出去。掀开门口珠帘的时候,空气中传来几声低响“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可……这就委屈乔儿了……”

    林乔听不真切,心却隐隐生出一点不安。

    父亲和姑母在说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和她有关吗?

    “乔儿!”云音从里间出来,发现林乔还没有走,轻轻的推搡了一下她:“在想什么呢?怎么不出去玩?是认不识路吗?”

    林乔这才从刚刚的疑问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将门帘揉的生了些褶皱,也看到母亲在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生了些探究。她想问,但她到底没开口,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宽慰般地抚了抚云音的手:“没事的娘,就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巍峨的宫殿,有些许愣神罢了。不过娘说的确实没有什么错,我是第一次来上京,又是第一次来皇宫,的确是不太认识路,怕走远了,惹出什么事端,你和爹又找不到我。”

    见女儿没有什么异样,云音也松了一口气,把心放在了肚子里,这个小女儿虽然没有在他们膝下长大,但是一向都很听话懂事,也很乖,爹娘也把她教育的非常好,知书达理,大家闺秀。

    只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抚了抚林乔的长发,眼神有一瞬间的心疼,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当初说的要补偿,如今却不知道怎么来实行了……

    林家注定有一个人要牺牲,就像当初牺牲了林珺遥一样。

    林乔看着云音,神色莫名。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天地之间像是笼罩了一股黑气,这股黑气将世界都包裹住了,显得有点苍凉。

    林乔是不喜欢黑夜的,一点也不喜欢。

    出了宫门上马车,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点暗沉,有点风雨欲来的感觉,林乔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东西,而这种不好的东西,可能会把她推翻。

    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有些莫名的慌乱,而这种慌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高高的悬在她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下。

    “乔儿。”林筱开口,声音有点沧桑:“今晚是乞巧节,北方的乞巧节和南方的乞巧节可能不太一样,你有没有什么兴趣?今天晚上带你和哥哥姐姐们出去玩玩。”

    “……好呀,我蛮有兴趣的。”林乔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低低的应了一声。

    “好,那吃过饭,爹爹就带你们去。”林筱温声道。

    林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虽然是她的父亲母亲,她的爹娘,是生她育她的人,他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有一脉相承的根,但她总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么那么的陌生,总归不是在他们膝下承欢长大的,再怎么样也没有那种感觉。她更多的是惧怕而非亲近。

    她在来之前就想过很多很多的问题,她一直生活在南方,忽然之间来到上京会不会不习惯?就算不习惯,她是不是可以坦坦然然的告诉爹娘?哥哥姐姐们一直是在父亲和母亲的膝下长大的,父亲母亲对于他们是不是比对于自己更加的亲近?自己到了家里会不会像个外人一样?虽说他们每年逢年过节都会回到家里,陪她一起过节,但总归不如朝夕相处的日子多,总觉得有一层膜在面前隔着,让人捅不破,撞不破。

    林乔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外越发浓墨的夜色,家家户户支起了灯笼,夜市还算得上比较热闹,车帘一打开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外面的热热闹闹的叫卖声,小贩们拿着自己的商品到处的宣扬和叫卖,倒有几分温暖色彩,让人感觉到了烟火之气,与车内的景色完全不同,就好像一个冰一个火。

    林乔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缓缓的拉下了车帘,靠在座椅上不再说话。

    双眸缓缓降下,压下了一眼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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