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我又没死。”段祎离嘶哑的嗓音。

    “……这些伤……这里也有人欺负你是不是?”

    “没有。之前留下的。什么事赶紧说,说完了,以后别来了。”

    “我要不是说要自首,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见我?”

    “……阿宁,你没发现这样其实挺好的。我蹲了监狱,等成年了会改为死刑,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承担我爸那些巨额的赌债,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啊……”

    “好什么好?”镜头里的薄世宁哭的撕心裂肺:“你根本没杀人,为什么要为别人的恶买单?”

    “……阿宁,每个人来到这世上的命数,老天爷都提前规划好了的……”

    “你说过,你的命由你不由天……”

    “可是架不住命运专挑麻绳细处掐……阿宁,回去吧,好好学习,以后这个小县城也别回来了,像你说的,这里穷山恶水出刁民,不适合你。”说着,段祎离毅然决然起身……

    “……无人机的存储卡是不是在你手里?”

    “……被抓的时候不小心丢了……”

    “你骗人。小混混中有人看到你把我打晕后把无人机收回来才砸坏的……阿离,你是想让我往后余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里吗?”

    段祎离转身:“薄世宁,你不要再胡闹了好吗?这事已经宣判了……”

    “我可以上诉最高人民法院。只要你把无人机的存储卡交出来……阿离,从出事到宣判,如果不是因为我受伤住院;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不肯见我,你甚至连这几个月的少教所都不用住的……”

    “……回去吧。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你就当,我已经离……”

    “那我就去自首,说你是替我坐牢。警察不相信也没关系,我天天去警局蹲着去,我就不信,警察能置之不理……”

    “薄世宁,你是不是想死……”

    “是啊。你都对这个世界彻底放弃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与其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不如陪你一起下地狱啊,奈何桥上也有个伴。我让我妈多给咱俩烧点纸钱,然后贿赂一下阎王爷,说不定来生还可以一起投胎到我家……”

    段祎离……

    段祎离烦躁的扒拉一把乱糟糟的头发,重新坐回位置上,:“……存储卡真丢了……”

    “我不信。你当时把我打晕时就已经算计好了,那么宝贵的证据你怎么舍得弄丢……”

    “……薄世宁,我在牢里蹲着有吃有喝……”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大概也知道了你爸得罪了大人物了吧?不然区区一个少教所为什么会有人对你下死手?”

    “……随便你。”段祎离起身离开。

    薄世宁毫不犹豫摸出手机,:“喂110吗?我要自首……”

    “薄世宁,你大爷的……”

    “我大爷躺地底下十一年了。你想见他吗?不过照你这个作死的节奏,应该也快了。他老人家躺地底下其实也怪寂寞的,等你我都下去了,和我大伯母正好凑一桌麻将。对了,你会打麻将吗?我大爷和大伯母生前就是开麻将馆的,我是不会。你不会也没关系,到时候我托梦给我妈让她多给咱两烧点纸钱,这样……”

    “……薄世宁,来来来,你过来……”段祎离站在安全栏那里冲薄世宁伸手……

    “我不。我正打自首电话呢……”

    “你大爷的,你不过来,我怎么给你……”

    薄世宁立刻美滋滋的把手机扔下,探身过去……

    段祎离恶狠狠一把掐住他脖子:“……我现在就掐死你算了……”

    镜头外有狱警的声音:“干什么?”

    薄世宁:“没什么,没什么,闹着玩,就是她太想我了……”

    “监狱里禁止喧哗。本来让你带着摄影器材进来就已经违规了……”

    薄世宁:“我知道,我知道。马上就走。警察叔叔辛苦了……”

    等狱警出去,薄世宁看着伤痕累累的段祎离道:“……把存储卡交出来吧。你知道我的,我虽然胆小怕事了些,但是阿离,我不会放弃你的。只要你肯出来,未来你爸那些赌债我替你还。你知道的,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我爸就我一个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产的,你放心,我们家所有的资产随便你嚯嚯,我绝对不说一个不字。”

    “薄世宁,你是真蠢的无药可救啊……”

    “如果能让你对这个世界重新燃起活下去的欲望的话,我愿意一直蠢下去。”

    段祎离:……

    段祎离烦躁不已的扒拉她那乱糟糟的头发,:“你去……把你妈叫过来。”

    “我不。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没戏的,我爸妈忙的一年四季我都见不到几面。不过你放心,代理律师我请了长宁最好的,最贵的,我就不信,你这正当防卫的案子不能翻案……”

    “……你能被一帮混混摁着打是有原因的。你是真轴啊。”

    “你知道就好。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出来也没关系,我很快就进去陪你。不就是杀个人嘛……”

    “……”段祎离烦躁的哐哐用自己脑袋砸大理石的台面,:“……薄世宁,你能放我一马吗?我就是想求个死,你看在我为你曾经拼过命的情份上,成全我行吗?这生不如死,活也活不明白,死也死不透的日子我活够了,你松松手,送我一程,让我解脱不好吗?”

    “阿离,我知道你活的很累很苦很绝望。可是这山长水远的日子你连这个破县城都没出去过,你甘心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走吗?”

    “甘心。我只求你快点让我上路吧。”

    “可我不甘心。你不想出来没关系,我很快就进去陪你。”

    “随便你。”段祎离起身就走。

    薄世宁坐在那里哽咽……

    然后歇斯底里的嗷嗷哭……

    台下满座的上万人里,没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镜头里日期停留在9.13日,时间:15.04,这一瞬的13岁少年哭的有多绝望……

    宋蕴之递了抽纸过来……

    热泪盈眶的薄世宁哽咽着没有接,哪怕过去了这么久,过去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昼夜更迭,那一天的此时此刻,仍然是他心底里最深的痛……

    段祎离拽了纸巾递给哭的稀里哗啦的人,:“……你可真是个变态。那个时候狱警说带摄影器材违规我都没想到你全程录了下来……”

    兔子眼睛的薄世宁理直气壮:“我录下来是要给你看,让你记住,我为了让你能好好的活下来,好好的生活,勇敢的面对如地狱一般的生活倾尽全力。”

    “蠢货。”段祎离粗暴的给他擦眼泪……

    台下有断断续续的掌声响起,然后是连成一片,热烈且真诚。

    因为镜头里哭的撕心裂肺的人对面的门哐啷一响,走的决绝的段祎离去而复返,这让哭的虚脱的薄世宁猝不及防,梗了一下……

    段祎离:“……要抱抱吗?”

    薄世宁:“要。”说着起身隔着安全栏拥抱了她。

    “……你说的,我的债务你要分担一半……”

    “全分担都行。”

    “那以后就等着为我当牛做马吧。”

    “好嘞。”

    “薄世宁。”

    “嗯。”

    “认识你,我觉得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怜悯。”

    “不,我是你的小福星。也是你的光,我希望用我微弱的光照亮你前行的路,虽然崎岖坎坷,但是没关系,有我在前面为你披荆斩棘……”

    “你快算了吧,一个大鹅就能满世界追着你跑……”

    “……阿离,等着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这个词对于从小到大父母恩爱,家庭幸福的孩子来说,是个特别没有实感的词。但对一出生就被抛弃,经历过坎坷,悲惨遭际的段祎离而言,其实是个很温暖的字眼。就像是,无尽深渊中伸出来的一只手拖住了她无止境下沉的身体,无措又心如死灰中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而薄世宁就是那只深渊中伸出来的手……

    存储卡里的时间是正序播放。

    时间向后走,将段祎离不为人知的那些沉痛窒息的如玻璃碴一样沉重的生活轨迹中包裹了些许微微的甜。

    “您好,我来给呼吸内科才泽赢交费。”吴森的声音在镜头里响起。他手中的镜头晃动着面对的是地面,背景音里尽是嘈杂的人声,是独属于医院的那种特有的,令人感到压抑的嘈杂声。

    “才泽赢?目前这个小朋友不欠费。”

    吴森:“我知道。就是想给他账户里多存点,方便下次治疗。”

    “好的。存多少?”

    “……我听管床大夫说他的治疗中最近新添加了进口药和进口医疗器械费用?我想知道他这个费用在原来基础上增加了多少?”

    “我帮您查一下……一次多增加了10万……”

    “也就是说,每个月的治疗费用现在是30万?”

    “36万。进口的医疗器械很贵,不在他商保报销范围内。”

    “好的。那先存40万吧。”

    “好的。您是才泽赢的亲属?”

    吴森:“哦不是。”

    “因为这个孩子每次来住院是孤儿院的方静院长一直忙前忙后的缴费……”

    吴森:“哦我也是受人所托。”

    付完款,吴森的镜头跟着脚步上电梯到了治疗楼层,:“您好,我想见一下42床的才泽赢。”

    “进入无菌治疗室是需要穿戴无菌服的。得先去登记,预约……”

    “哦我就在走廊看他一眼就行。”吴森道。

    “那跟我来吧。您是42床才泽赢小朋友的亲属?”

    “哦不是。我是受人所托。”

    护士叹气:“唉这孩子命可真苦。这么小受病痛折磨也就算了,连直系旁系亲属都没有……”

    “……”

    “诶没在无菌病房,那可能是去做检查了,你在这里等一下吧。应该快回来了。”

    “好的。麻烦您了。”吴森的镜头停留在地板上。

    “哥哥是来看我的吗?”一个怯怯的声音骤然出现在镜头里。

    “啊,是。”

    “……可是,我不认识哥哥啊。”

    “……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你是段祎离姐姐的朋友?”

    “……你知道段祎离?”

    “嗯。我小姑姑说是段祎离的爸爸杀了我父母……”

    “……有些事呢……”吴森艰难开口,试图寻找一个比较委婉又简单直白,通俗易懂的道理能把这么复杂的事情解释给一个孩子听。

    将仇恨,降低到最低。

    “我知道的,和段祎离姐姐没有关系。就算是有直接关系也没什么,因为只有她还舍得给我花钱救我……我小姑姑就来看了我一次,然后再也没来过。阿离姐姐虽然从来没来看过我,可是院长说,她每个月都会按时把医药费转账到院长银行卡上……”

    吴森脚步挪动,然后镜头里就出现了才泽赢苍白的一张小脸,那双灵动,黑漆漆的大眼睛格外的让人心碎……

    “阿离姐姐……希望你可以健康长大。所以,你一定要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

    “……我听院……大人们聊天说阿离姐姐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和我比起来也没好太多?那这么多钱她是怎么挣回来的?一定很辛苦吧?如果……如果要是很辛苦的话,就放弃吧。其实早点下去和父母团聚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说什么傻话呢?”吴森哽咽着伸手揉了二把他软蓬蓬的发,:“你这种想法以后不许有了知道吗?这要是让你阿离姐姐知道了,她会很伤心的……”

    “可是我也不想让她太辛苦……”

    “……辛苦一点……是为了能让你健康快乐的长大。你阿离姐姐跟我说过,你的名字暗含着,才思敏捷,润泽万物,故而稳赢的豪气,她对你的未来充满了信心,所以,你也得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知道吗?”

    “虽然很难,但是我会努力的。如果我有将来,这些钱,我会加倍奉还的。”

    吴森笑:“小不点,人不大,想法倒是挺大人的。既然会好好努力,那,来面对镜头跟你阿离姐姐说几句话吧……”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阿离姐姐好,我是才泽赢。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是没关系,我一定会很坚强的活下去,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然后健康成长。你现在辛苦挣的每一笔钱,将来我都会加倍奉还的。虽然我知道我这个病康复很渺茫,但是为了你的辛苦付出,我也想努力坚持一下。希望阿离姐姐不要对我失望,不要……对我们有着相似悲惨经历的人生失望。我们一起努力,向不公平的命运勇敢说‘不’。”

    吴森:“……是个聪明的孩子。说的很好。”

    才泽赢:“所以,如果我想和这个世界好好道个别的话,阿离姐姐会来送我最后一程吗?”

    吴森笑骂:“你看你这个小屁孩说的是个什么鬼?刚刚不还说的好好的吗?小小年纪不学好,什么告别?你才多大?”

    “每个人都会死不是吗?”

    吴森:“是都会死。但是,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讨论生死的年纪。你的责任和义务,就是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早日康复。”

    “哥哥不用安慰我的,我这个病是个无底洞,花了钱都不一定能康复的。这个科室很多大朋友小朋友都是人财两空……”

    镜头外的吴森哽咽了一下,起身走过去爱怜的揉了揉小鬼头的头,:“……奇迹,总是会有的。”

    “不会有的。就在刚刚,38号床比我小二岁的小妹妹也走了……”

    吴森:“……”

    吴森:“……我这次来,还给你带了你阿离姐姐亲手做的小礼物。这是从福泉寺请来的平安符,阿离姐姐给你放这个小香囊里装着,我给你戴到脖子上,这样它就可以时时刻刻陪着你,庇佑你健康快乐,逢凶化吉……”他把平安符挂在了才泽赢脖子上。

    “还有一个小闹钟。”吴森掏出一个小盒子,拆开来取出一个雕刻精美,穿着鹅黄色背带裤的嘟嘟熊摆件。嘟嘟熊手中抱着一枝盛放的向日葵,而向日葵的葵花籽位置就是一个小闹钟……

    吴森细心的给才泽赢演示:“每到整点的时候,小闹钟会有布谷鸟的叫声,如果你想定闹铃的话摁这个按钮”他按了一下小葵花背面的一个凸起位置,转了一下,将时间定在了一分钟后,:“然后到时间了它就会响……”

    随着时间流逝,有布谷鸟的叫声清脆悦耳的响起,葵花的花瓣还会跟着布谷鸟的叫声缓慢晃动……

    吴森:“好玩吗?”

    才泽赢二眼放光:“好玩。”他伸手在嘟嘟熊嘟起的嘴巴上摁了一下,刚想说话,嘟嘟熊先说话了:“才泽赢……”是段祎离的声音,提前录制好的声音,:“我是……段祎离。我知道我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但是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就让它结束在上一代的时间点吧,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乖乖配合医生治疗,让自己健康快乐的长大。人这一生很长却也很短,可我希望,你是向阳而生的才泽赢;是要和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自信交手的才泽赢;

    是,一起走在开满鲜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才泽赢。

    所以,好好的,健康快乐的长大吧才泽赢。”

章节目录

少时入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芙芙哒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芙芙哒丁并收藏少时入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