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稷从火葬场回来,手里多了一个乌木小盒。

    徐安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以后不会再有人回到家大喊“我回来了”,不会再有人穿着他的拖鞋进浴室,不会再有人给他煮连油都不放的清水面条。

    鞋架子上还放着那双属于她的拖鞋,小小的一双,粉红色的,摆在他的拖鞋旁边。

    裴稷蹲下身,把徐安聆放在茶几那捧玫瑰的旁边,调整好角度,站起来转身推开了卧室的门。

    房间里还有她的味道。她从不喷香水,是她用的铃兰香味的洗发露。拉开衣柜,他和她的衣服整整济齐搓在两边,中间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属于她的右边还挂着他给她买的那条红裙,记忆里,她只穿过一次。

    红裙子下面还放了一只小铁盒,上了锁。

    裴稷试了很多密码,不是徐安聆的供日,也不是她父母的生日。鬼使神差的,他把三位数密码转到了316,锁开了。里面只有一个硬面笔记本,粉色的,和她的拖鞋一个颜色。打开才知道,原来她还写日记。

    第一页是空白的——她一直是这样,不管是作业本还是笔记本,第一页永远留白。再往后翻了一页——

    [2.29晴/

    今年是闰年,四年一遇的特殊日子来开篇是再好不过啦。]

    原来是三月五号。他们互相认识了。

    [3.5晴/

    今天见到裴稷了,他还是闷闷的,话很少。他好像没有认出来我。]

    徐安聆,我怎么会认不出你。

    【3.12雨/

    下雨了,和裴稷一起,他打着伞。]

    只有一把单人伞,那天她缩在自己的怀里,紧案叨叨地把天气说了好几遍。

    【3.13晴/

    裴稷送了我一条红裙子,好好看啊。

    经过橱窗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这条裙子。因为想到了她以前常戴的红色蝴蝶结,很好看。

    【3.14多云/

    裴稷向我求婚了(算是吧),惊喜后,只剩下反复审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吗?这是爱吗?该不该答应呢? ]

    双方父母一直在催,他也不想再等。

    他尽力把语气放平缓,他生怕她会一口回绝。

    怕她不愿被婚姻束缚,他没有单膝跪地,而是拿出了合她尺寸的戒指还有一张婚前合同。他的承诺不是什么白头偕老,而是财产各自占有,且不要孩子,这样将来就算她要离开,也能毫无牵绊地走。

    说出这些的时候,他自己都想笑。笑自己小心翼翼,笑自己胆小。好在,她说给她点时间考虑。

    【3.16阵雨/

    和裴稷领了结婚证,红底照片挺好看的。比蓝底的好看多了。]

    走进民政局时,还下着小雨,拿着红本本出来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回家路上经过了喷泉,水柱抛洒出了极美的弧度,她指着喷泉上出现的彩虹要他看,他却在看她眼睛里的欢欣绚烂。

    [14.16多云/

    裴稷喝醉了。腰好疼。他居然说对不起。]

    那天是去参加他的同学聚会,他喝了酒,她搀着他回了家。她好不容易跌跌撞撞把他平放在床上,他却在迷迷糊糊间抓住了她的手。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想要和她在一起。

    事后他总骗自己是酒精的作用,但是那晚的细节他直到现在仍记得清清楚楚。就连他是怎么把她压在身下,怎么解开她的衣领,怎么吻上她的唇……

    那是她的第一次。

    到第一天他清醒过来,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去上班了。餐桌上还放着她给他买回来的早餐———碗清粥,一笼汤包。

    他是怎么和她道歉的来着?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涨红的脸和缀在眼眶里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他心抽抽地疼。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

    6.27雨/

    今天下雨没带伞,还好早上提醒裴稷带伞了。要不然俩人都得感冒。】

    看到她笑眯眯地吹着头发,他自责了一整天。他问她以后让他来接她回家,她却说俩人下班时间不一样。他没再多说,拿过她手里的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6.28/

    发烧了,难得裴稷也在家。]

    周末徐安聆发烧,自己推了几个会议,骗她说这周末不用加班。在家里做了些清淡的,她又夸好吃。

    7.4/

    裴稷笑我煮面条。我是真不会做饭。不过他笑起来和以前一样好看啊。]

    那天早上她端了两碗面条,在着索前坐得瞒端正正。他忍不住笑,却还是说煮得很好,也硬着头皮把放内老抽、生抽、醋、胡根粉、耗油的面条吃完了。

    7.15/

    今天尝试做饭,油溅到手上烫伤了,还好藏的严实,裴稷没发现。涂了烫伤药,效果挺好的,已经不疼了,希望快点好。]

    他一回家就看见了,她右手手背红了一片,大夏天她还换了一件长袖来遮。他假装不知道,悄悄把烫伤药放在了药箱的最上面一层,然后让她帮自己拿健胃消食片。

    裴稷轻轻扯了扯嘴角,手里的页码愈翻愈快。

    17.28/

    裴稷出差不在家。婆婆今天来了,带了好多自己织的围巾帽子,今年冬天一定会戴的。我婆婆真好。裴稷什么时候也能和我多说说话。】

    8.19/

    今天买了百合回家,没想到裴稷花粉过敏,只好送给邻居婶婶了。]

    9.6/

    又老一岁,就要奔三啦。和襄稷一起吃了蛋糕,草莓居然还挺甜。]

    10.13/

    今天鞋跟断了,脚崴好疼。裴楼帮我上的药。他还说我:“是不是傻,,疼也不知道说。]

    11.21/

    气温骤降,戴了婆婆织的围巾,同事都挺羡慕的。只有裴稷说,像小孩子,幼稚。其实他自己也戴。]

    12.24/

    平安夜,我和裴稷都要加班。裴稷先到家的,桌上有他切的苹果。从来没觉得苹果能这么好吃。]

    2.4/

    除夕在婆婆家过的,被催生了。裴稷和我都挺尴尬的。]

    看着像流水账一样的日记,她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微蹙的柳叶眉,忽闪的眼,扑朔朔的睫毛,以为他熟睡时的悄悄凑近,用气声说的:“谢谢你,裴稷。”

    翻到最近的一次记载,已经是今年的三月十五,也就是昨天。

    3.15雨/

    今天裴稷好像又加班了。不知不觉和裴稷就要一年,日子就这么像水一样平淡地过。很想告诉他,我很早就遇见他了,很早就爱上他了,总没机会说。算啦,日子就这么静水流深地过,也挺好。】

    徐安聆刚把日记本放进铁皮小拿就接到电话了。

    同事说春熙路刚刚发生特大交通事故,给她打电话特来确认她安全到家。

    她和裴稷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经过春熙路。

    打他电话,手机关机。问他的同事,说今天他没加班。

    她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平时裴稷这个点要是不加班早就回家了。

    春天还没有完全回暖,连外套都忘了披,她一路飙车。

    要快点见到他,确认他没事才行。

    裴稷是回到家给手机活上电才看见一六条未接来电。

    赶到医院,见了她最后一面。

    她在等他。

    “裴稷,我爱你。”

    她最后的唇语。

    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跳监测仪的长鸣告诉他,她离开了。

    明明再晚一天,就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明明再晚一天,他就可以手捧玫瑰,在已经预订好的餐厅,给他们一个正式的开始。

    明明再晚一天,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对她说“我爱你”。

    徐安聆,徐安聆,徐安聆……

    从民政局出来,你拿着结婚证在我面前转圈;

    明明不会喝酒,还举杯逞能说要一醉方休;

    扎头发总喜欢把发圈叼在嘴上;

    坐在笔记本前处理工作,趴在键盘上睡着了打出一大串乱码;

    叽里呱啦说梦话,一个字都听不清;

    不会做饭,煎鸡蛋都要站到一米开外....

    徐安聆,你怎么不要我了。

    三月十五号的那页日记,已经被泪水洇湿,黑色签字笔的墨迹变成了一团。

    他知道的,他很早就遇见她了。很早就爱上她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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