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房产交易中心作为正经的事业单位，业务办理界面的开放时间比工作人员的上下班时间更准时，温老师和小蒋总都不得不从工作日中抽出半天的时间去结束这场看似冲动的闹剧。
两个人签字时都没有任何迟疑，温婉放下笔的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回忆当中很重要的部分，一种莫名的情绪翻涌着。
走出房产交易中心的大门，温婉直视着对方深邃的瞳孔，“小蒋总现在可以放过我了？”
“不可以。”蒋锐意干脆的回答，并同时伸出手扯着温婉的手腕把人塞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并探身给人扣上了安全带，“我记得你说过，你拿了我爸一套房，作为交换，你和我再不产生交集，如果这个因果关系成立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你手里没了这个房子，就可以和我重新开始。”
温婉对蒋锐意擅自总结出的结论不置可否，伸手摸索着想解开禁锢自己的安全带，左手刚刚触碰到安全带扣，小蒋总恶狠狠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你今天敢跑试试。”
小蒋总显然忘了，即使温同学已经成长为温老师，深植在基因中的反骨从来都没有被磨平过，温婉拧着眉头毫不示弱的对视回去，当着蒋锐意的面叩开了安全带，清脆的咔哒声好像一种没有言辞的示威。
但温老师好像也忘了，面前这个人已经从蒋先生成长成为小蒋总，流淌于血液中的温柔早已经混入了蛮横的色彩。
蒋锐意赶在温婉彻底松开安全带前眼疾手快地率先摔上车门并上了锁，任凭温婉如何恼火的敲玻璃都不肯开门。
一只手扶着车门上方，另一只手撑在引擎盖上，蒋锐意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发黑，太久没有被人拒绝过的他时隔多年再次被温婉一而再再而三的呛声，一时间难以调整好心态。
好不容易找回正常心跳的蒋锐意打开车门坐回驾驶位，声音仍然有些无力地开口，“我刚刚不该对你发火，对不起。”
温婉早已收了目光中的锋利，眼底只余一如既往地淡然和几分不易察觉的歉疚，“我刚刚不该故意刺激你，对不起。”
蒋锐意仰起头闭上双眼，苦笑着，“你也承认是故意的了？”
“我从来不否认对你的伤害行为，包括蓄意伤你的心，刻意躲着你，但你明明知道为什么。”温婉偏头看向车窗外。
“如果是因为五年前我妈跟你说的话，我向你道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妈妈又没做错什么。”温婉叹气，没人有错却不能皆大欢喜才最遗憾。
“五年前崔家提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和要我和崔天娇定下婚约，一个是我要回到嘉医工作，我一年前回国，崔家不再提联姻的事，也没有人催我回公司，我还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我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如果说你见到我之前还不知道这些，现在你总不能说不知道。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拒绝什么？”蒋锐意抬起头直视着车窗外房产交易中心的台阶，半是出神半是认真的开口问副驾驶位置上那个沉默的人。
拒绝什么？温婉突然被这个从未深入思考的问题问住了，她说不清楚，大概是可笑的自以为是在作祟。自以为五年前是蒋锐意不告而别在前，自以为自己的退让是给他最好的回报，自以为逃避是成全他最好的方式，从前的自己一直自以为是，现在亦如是。
面对温婉的沉默，蒋锐意默默发动了汽车，“陪我吃顿饭的耐心温老师总还是有的吧？”
熟悉的十九层，靠窗的用餐位置，桌布换了颜色，服务生换了人，菜单换了菜式，窗外的风景随着城市的发展换了新的样貌，蒋锐意安静的点了单，再抬头却看到温婉低头盯着餐巾上的LOGO出神。
“温老师为什么不看着窗外了？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看窗外的风景，我怎么叫都不肯回头看我。”蒋锐意笑着问出口，两人之间的低气压瞬间缓和了许多。
“我和你说了很多次，人是会变的。”温婉打开餐巾，轻声回应。
“温老师是在说贾惜春的那件事吗？我熬了个通宵看完了有关她的所有片段，第二天上班没精神，晚上酒会之后是被CTO拖回家的，他骂了我好几天。”在蒋锐意的努力下，两个人终于能够恢复正常人的对话状态。
“既然小蒋总有耐心去看书，那应该知道……”
“我知道，温老师无非是想告诉我，你比从前更绝情。可是啊，温老师，我说过，我比从前更有耐心了。”蒋锐意挑了挑眉。
温婉对他这番自我评价不置可否，心中却暗自腹诽着，耐心不耐心的她是没看出来，比从前更霸道了倒是真的。
餐单上的酸奶蛋糕还在，芒果布丁也还在，喜欢酸奶蛋糕和芒果布丁的两个人都在，甜点入口后的味道却好像不似从前。
在温婉的坚持下，午饭后，蒋锐意老老实实回到公司处理堆积了一上午的工作，纵使看到桌上的文件让小蒋总不由头疼了一下，向来懂得自我情绪调节的小蒋总依然忙里偷闲的回味着温老师和自己告别的时候说的那句“我还需要再想想”，对小蒋总来说，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总比毅然决然的否定听着更舒服。
回到学校后的温婉坐在办公室里心不在焉地翻着教材，拿着铅笔不时写写画画。
“在出期末考试的题？”一包饼干出现在自己办公桌上，温婉抬头，林老师的笑容在自己眼前放大。
“是啊，以前都是去考试，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轮到我出题。”温婉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前一晚她想了太多事，以致睡眠出走，精神不济。
“小刘老师以前的试卷你可以拿来参考啊，虽然你那门课去年换过教材，但不过是版本迭代，内容没什么大改动，你完全可以在小刘老师用过的卷子里找题，拼拼凑凑又是一年，就是一门专业入门的课，知识点都是概念性的，你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林老师从温婉手里拿走教材，立刻换上一副八卦的表情，“说正事，听武老师说，你出差的时候和男朋友吵架了？”
“没有，而且我没有男朋友。你能不能好好反省一下，我们一整个实验室的理工男理工女就因为你的传染，现在一个比一个八卦。”温婉试图抢回自己的书，却被林老师躲了过去。
“他不是故意的，我看你今天早上没来上班，就顺口问了他一句。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还说不是吵架了，说出来姐姐给你分析分析，对了，姐姐这里还兼职情感咨询和手撕渣男，如果温老师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啊。”
温婉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林老师相信，自己和蒋锐意真的不是情侣关系，“没事不要看那么多狗血八点档，我们两个还没在一起。书还给我，明天最后一节课我还得给学生答疑，你别在这打扰我。”
“还没在一起，那就是马上就要在一起了？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NPC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啊，温老师，四人约会考虑一下？”林老师弯下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温婉。
“你是不是该去上课了？”温婉趁林老师不注意，伸手抢回了自己的书，“还真当自己是编剧啊，我的故事自己写就很精彩，不需要NPC。”
“控制欲爆表的女人真可怕。”林老师撇撇嘴，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教案上课去了。
被她这么一吵，温婉突然想到蒋锐意早上问她的“到底在拒绝什么”，恍神许久后才终于把注意力转回到书中。
正如林老师说的飞行器设计概论是一门专业基础课，概念性的知识比较多，不涉及计算分析，温婉只简单的总结了考试中会出题的章节，接着说没有问题的同学可以先下课了，有问题的同学可以继续问，考试结束前大家可以随时去她的办公室问问题。
教室里的同学走了大半，还剩下一部分坐在教室里安静的上自习，温婉看着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教室中这一片岁月静好，这是她第一次完整的上完一整个学期的课。
大学里的师生关系很微妙，短则半个学期，长也不过一年的陪伴，很少会产生如高中般的深刻印象。
教室倒数第二排靠墙的位置，小蒋总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教室里，一如从前很多次安静地盯着讲台，即使讲台上的人今天没有任何授课计划。
“温老师，您上课的课件可不可以给我？”卓孟阳凑到讲台前轻声问，身为班长，他被全班同学赋予了向清冷的温老师刺探考试情报的任务。
开朗善言的卓同学做了完全的心理准备组建起的信心，在面对温老师的时候却土崩瓦解，只说出了索要课件这样的话。
“可以啊，下课跟我去趟办公室，我拷给你。”温婉回答。
卓孟阳低头瞥到温婉书上画的重点符号，“所以，温老师，这个地方是要出一道题吗？”
温婉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到自己在书上做的标记，忙掩了书页，“卓同学，你这种刺探考试内容的行为倒是新颖。”
“我发誓我只是眼睛有点太好使，温老师，您不想说就不说，别生气嘛。”卓孟阳举着右手信誓旦旦地说。
看着卓孟阳认真发誓的样子，温婉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里确实要出一道填空题，分值两分，告诉你倒无伤大雅，不过你不许再用这个方法套我的话，被学校知道了我就麻烦了。”
“温老师您放心，我这么遵纪守法的好学生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我记得是不是有人说过，如果有人自诩遵纪守法，那他一定是个人渣，因为法律是对道德的最低要求。”
上了一整个学期的课，这还是卓孟阳第一次看到情绪如此外露的温老师，此刻的卓同学只觉得如沐春风。
虽然卓同学的心情很阳光，但教室后方的小蒋总却不悦地看着讲台上相谈甚欢的师生，拧紧了眉头。
“我人品也没问题的，老师你相信我。其实，确实是班里的同学想让我问您一下考试内容来着。”
“猜到了。”温婉微笑地看着卓孟阳窘迫的表情中还有些卖乖的眼神，突然想到从前的自己，看来每一代学生的传承大都相似，风华正茂是真的，果敢坚毅是真的，热血拼搏是真的，考试前焦虑到想求得一些安慰的小手段也是真的，“不过你应该能猜到，我不会把考试内容给你的，刚刚不小心被你看见一道题已经是极限了。”
“老师，你可怜可怜我，好歹给个比刚刚稍微缩小一点的范围，不然我就这么回去会被说没用的。我当年少不更事，竞选了班长，没想到还被选上了，我哪知道班长会被推出来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
卓孟阳的样子让温婉有些恍惚，她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有些熟悉，可明明除了上课，她从来没有深入接触过这个学生。
看到老师的眼神有些游离，卓孟阳没再开口，只安静地站着，下课铃声响起，拉回了温婉的思绪，起身收拾好教材，“走吧，跟我去办公室拿课件。”
卓孟阳看着眼前恢复了冷淡的温老师，心里颇有些不舍，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拔下电脑上的U盘递还给卓孟阳，就在卓孟阳不舍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时，温婉突然开口，“回去看看教材课后的问答题，还有前几年的题，我记得学校里有个书店叫‘恒温书店’，他们家有各个专业每年的试题。”
虽然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却足够卓孟阳从中分析出关心的意味，愉快的应了声“好”，卓同学沉溺于喜悦之中，以至于出门的时候被靠在门外的那个高大的身影阴鸷的表情吓得不浅。
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卓同学直到走出教学楼还在心中腹诽，这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温老师，明明不是人家的男朋友，这种行为在饭圈可以被划归到“私生”的范畴了吧，可是他好像又没对温老师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而且温老师好像也没有向什么人求助过。
蒋锐意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温婉出门，于是按捺不住地进了办公室的门。
温婉正坐在电脑前看着金老师早上刚刚发来的文件。金老师要温婉有时间的时候调研一下材料性能，除了传统的合金材料，还包括不常用的高聚性材料，以及已经大火了很多年却依旧没有被学界研究透彻的复合材料，除了力学仿真，还要联系可以做材料机理分析的地方做材料微观探究，联系有力学性能测试一起的科研院所进行性能试验，这个工作可谓细节繁琐。
温婉刚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列下几种常用的合金材料，正想着找些论文来读，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抬头便看到蒋锐意向自己走来。
前几个星期的小蒋总不知道是因为公司事务繁忙还是对温老师的冷淡倍感伤心，每次下课后便不知所踪，温婉也乐得不用挖空心思去应付蒋锐意的纠缠。
“小蒋总不需要回去忙公司的事吗？”温婉拉开自己手边的抽屉，掏出一包饼干，随口问了小蒋总一句。
“温老师午饭就吃这个？”小蒋总没有回答温婉的问题。
“不想去食堂，人太多。”温婉撕开饼干的包装，一点都没有想和蒋锐意分享的意思。
小蒋总当然不会贪图温老师手里的一包饼干，但他坚信温老师的健康与自己有关，“不想去食堂就自己回去做饭，懒得做饭还有外卖可以点，中午不吃饭你是要修仙？”蒋锐意伸手夺走了温婉手里的饼干扔在一边。
温婉一怔，“修仙”吗，很久以前自己好像就是这样说乔师兄的，自己办公桌里这个“零食抽屉”最终成为了乔师兄那个“百宝抽屉”的升级版，这个乔楚果然害人不浅，潜移默化地把身边的人都培养成了他的模样。
看到包装中的碎渣掉落在书上，在强迫症的驱使下想要伸手收拾好，蒋锐意以为她又要去拿饼干，忙伸了手拦住温婉，“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饭卡给我。”蒋锐意伸出手。
“不用了，你回去吧，说不定还赶得上下午的会。”温婉摇头。
“我下午不开会，饭卡。”蒋锐意坚持。
两个人对峙的功夫，林老师哼着歌拎着保温袋走了进来，看到办公室里出现的陌生人，她先是一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开启了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滑板之夜上的人？果然真人比照片好看。真不巧，我只打包了两份午饭，要不我再去买一份？”
“不用了，他下午还要工作，这就回公司了。”温婉趁着蒋锐意偏头看向林老师，慌忙起身，想把蒋锐意推出办公室。
蒋锐意好不容易见到温婉的同事，只觉得自己又撕开了一点可能性，哪里肯轻易就范，“婉婉很少跟我提起工作上的事，所以我也不大认得她的同事，我姓蒋，很高兴认识你。”
“我姓林，比温老师早来这里两年，蒋先生是做什么的啊？”林老师很努力地试图表现出属于大学教师的温文儒雅。
“我现在自己创业，主要从事微创手术机器人的研发。”
“微创手术机器人？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温老师的博士课题吧。”林老师眯了眯眼睛，一副对所有的事情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换过课题的，你可以走了。”温婉出声打断这段愈发和谐的对话。
蒋锐意被温婉推出门前还不忘和林老师道别，林老师也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还加上了一句“有缘再见”。
站在电梯口，蒋锐意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凌厉，“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蒋锐意很少用这样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她说话，温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电梯到达，蒋锐意迈步就要进入电梯，一反常态地甚至没有想和温婉告别。温婉拽住蒋锐意的袖子，“不是见不得人，是我还不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我说了还需要再想想，我一定会想的，不要你主动推动情节发展。”把手里的饼干放到蒋锐意手里，“关医生说你不能不吃饭，你到车上先吃这个垫一下。”
蒋锐意看着温老师说完话就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满意足地进了电梯，温婉买的这个饼干是不是有点太甜了，阿瑾说吃太多糖对身体不好。
“还说不是男朋友？”温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林老师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里的电视剧一动不动，嘴上倒是一边嗦着米线一边含混不清地问。
“现在还不是。”温婉叹了口气，打开自己办公桌上的外卖盒，“今天怎么突然给我带午餐？”
“早上金老师发的邮件说让咱俩一起规划材料试验，我想着你今天早上有课，中午肯定又懒得去食堂，下午还有事的话午饭也不肯好好吃，前几天听学生说家属楼那边新开了一家米线，想尝尝。”
“谢谢。”温婉闷声道谢，林老师却不想听这个。
“你干嘛不答应人家？人家为了你可是选了手术机器人这种高门槛的独木桥赛道创业。而且，人家叫你婉婉哎，啧，婉婉。”
“我们两个有点复杂，一时半会捋不清楚，我得再想想。”
“还想，再想人就跑了。”林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温婉没再回应，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就着论文吃着午饭，手机突兀的震动了两下，是蒋锐意的消息：温老师，下次不许对你的学生笑得那么好看了，我不开心。
两个人签字时都没有任何迟疑，温婉放下笔的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回忆当中很重要的部分，一种莫名的情绪翻涌着。
走出房产交易中心的大门，温婉直视着对方深邃的瞳孔，“小蒋总现在可以放过我了？”
“不可以。”蒋锐意干脆的回答，并同时伸出手扯着温婉的手腕把人塞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并探身给人扣上了安全带，“我记得你说过，你拿了我爸一套房，作为交换，你和我再不产生交集，如果这个因果关系成立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你手里没了这个房子，就可以和我重新开始。”
温婉对蒋锐意擅自总结出的结论不置可否，伸手摸索着想解开禁锢自己的安全带，左手刚刚触碰到安全带扣，小蒋总恶狠狠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你今天敢跑试试。”
小蒋总显然忘了，即使温同学已经成长为温老师，深植在基因中的反骨从来都没有被磨平过，温婉拧着眉头毫不示弱的对视回去，当着蒋锐意的面叩开了安全带，清脆的咔哒声好像一种没有言辞的示威。
但温老师好像也忘了，面前这个人已经从蒋先生成长成为小蒋总，流淌于血液中的温柔早已经混入了蛮横的色彩。
蒋锐意赶在温婉彻底松开安全带前眼疾手快地率先摔上车门并上了锁，任凭温婉如何恼火的敲玻璃都不肯开门。
一只手扶着车门上方，另一只手撑在引擎盖上，蒋锐意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发黑，太久没有被人拒绝过的他时隔多年再次被温婉一而再再而三的呛声，一时间难以调整好心态。
好不容易找回正常心跳的蒋锐意打开车门坐回驾驶位，声音仍然有些无力地开口，“我刚刚不该对你发火，对不起。”
温婉早已收了目光中的锋利，眼底只余一如既往地淡然和几分不易察觉的歉疚，“我刚刚不该故意刺激你，对不起。”
蒋锐意仰起头闭上双眼，苦笑着，“你也承认是故意的了？”
“我从来不否认对你的伤害行为，包括蓄意伤你的心，刻意躲着你，但你明明知道为什么。”温婉偏头看向车窗外。
“如果是因为五年前我妈跟你说的话，我向你道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妈妈又没做错什么。”温婉叹气，没人有错却不能皆大欢喜才最遗憾。
“五年前崔家提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和要我和崔天娇定下婚约，一个是我要回到嘉医工作，我一年前回国，崔家不再提联姻的事，也没有人催我回公司，我还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我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如果说你见到我之前还不知道这些，现在你总不能说不知道。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拒绝什么？”蒋锐意抬起头直视着车窗外房产交易中心的台阶，半是出神半是认真的开口问副驾驶位置上那个沉默的人。
拒绝什么？温婉突然被这个从未深入思考的问题问住了，她说不清楚，大概是可笑的自以为是在作祟。自以为五年前是蒋锐意不告而别在前，自以为自己的退让是给他最好的回报，自以为逃避是成全他最好的方式，从前的自己一直自以为是，现在亦如是。
面对温婉的沉默，蒋锐意默默发动了汽车，“陪我吃顿饭的耐心温老师总还是有的吧？”
熟悉的十九层，靠窗的用餐位置，桌布换了颜色，服务生换了人，菜单换了菜式，窗外的风景随着城市的发展换了新的样貌，蒋锐意安静的点了单，再抬头却看到温婉低头盯着餐巾上的LOGO出神。
“温老师为什么不看着窗外了？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看窗外的风景，我怎么叫都不肯回头看我。”蒋锐意笑着问出口，两人之间的低气压瞬间缓和了许多。
“我和你说了很多次，人是会变的。”温婉打开餐巾，轻声回应。
“温老师是在说贾惜春的那件事吗？我熬了个通宵看完了有关她的所有片段，第二天上班没精神，晚上酒会之后是被CTO拖回家的，他骂了我好几天。”在蒋锐意的努力下，两个人终于能够恢复正常人的对话状态。
“既然小蒋总有耐心去看书，那应该知道……”
“我知道，温老师无非是想告诉我，你比从前更绝情。可是啊，温老师，我说过，我比从前更有耐心了。”蒋锐意挑了挑眉。
温婉对他这番自我评价不置可否，心中却暗自腹诽着，耐心不耐心的她是没看出来，比从前更霸道了倒是真的。
餐单上的酸奶蛋糕还在，芒果布丁也还在，喜欢酸奶蛋糕和芒果布丁的两个人都在，甜点入口后的味道却好像不似从前。
在温婉的坚持下，午饭后，蒋锐意老老实实回到公司处理堆积了一上午的工作，纵使看到桌上的文件让小蒋总不由头疼了一下，向来懂得自我情绪调节的小蒋总依然忙里偷闲的回味着温老师和自己告别的时候说的那句“我还需要再想想”，对小蒋总来说，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总比毅然决然的否定听着更舒服。
回到学校后的温婉坐在办公室里心不在焉地翻着教材，拿着铅笔不时写写画画。
“在出期末考试的题？”一包饼干出现在自己办公桌上，温婉抬头，林老师的笑容在自己眼前放大。
“是啊，以前都是去考试，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轮到我出题。”温婉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前一晚她想了太多事，以致睡眠出走，精神不济。
“小刘老师以前的试卷你可以拿来参考啊，虽然你那门课去年换过教材，但不过是版本迭代，内容没什么大改动，你完全可以在小刘老师用过的卷子里找题，拼拼凑凑又是一年，就是一门专业入门的课，知识点都是概念性的，你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林老师从温婉手里拿走教材，立刻换上一副八卦的表情，“说正事，听武老师说，你出差的时候和男朋友吵架了？”
“没有，而且我没有男朋友。你能不能好好反省一下，我们一整个实验室的理工男理工女就因为你的传染，现在一个比一个八卦。”温婉试图抢回自己的书，却被林老师躲了过去。
“他不是故意的，我看你今天早上没来上班，就顺口问了他一句。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还说不是吵架了，说出来姐姐给你分析分析，对了，姐姐这里还兼职情感咨询和手撕渣男，如果温老师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啊。”
温婉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林老师相信，自己和蒋锐意真的不是情侣关系，“没事不要看那么多狗血八点档，我们两个还没在一起。书还给我，明天最后一节课我还得给学生答疑，你别在这打扰我。”
“还没在一起，那就是马上就要在一起了？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NPC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啊，温老师，四人约会考虑一下？”林老师弯下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温婉。
“你是不是该去上课了？”温婉趁林老师不注意，伸手抢回了自己的书，“还真当自己是编剧啊，我的故事自己写就很精彩，不需要NPC。”
“控制欲爆表的女人真可怕。”林老师撇撇嘴，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教案上课去了。
被她这么一吵，温婉突然想到蒋锐意早上问她的“到底在拒绝什么”，恍神许久后才终于把注意力转回到书中。
正如林老师说的飞行器设计概论是一门专业基础课，概念性的知识比较多，不涉及计算分析，温婉只简单的总结了考试中会出题的章节，接着说没有问题的同学可以先下课了，有问题的同学可以继续问，考试结束前大家可以随时去她的办公室问问题。
教室里的同学走了大半，还剩下一部分坐在教室里安静的上自习，温婉看着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教室中这一片岁月静好，这是她第一次完整的上完一整个学期的课。
大学里的师生关系很微妙，短则半个学期，长也不过一年的陪伴，很少会产生如高中般的深刻印象。
教室倒数第二排靠墙的位置，小蒋总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教室里，一如从前很多次安静地盯着讲台，即使讲台上的人今天没有任何授课计划。
“温老师，您上课的课件可不可以给我？”卓孟阳凑到讲台前轻声问，身为班长，他被全班同学赋予了向清冷的温老师刺探考试情报的任务。
开朗善言的卓同学做了完全的心理准备组建起的信心，在面对温老师的时候却土崩瓦解，只说出了索要课件这样的话。
“可以啊，下课跟我去趟办公室，我拷给你。”温婉回答。
卓孟阳低头瞥到温婉书上画的重点符号，“所以，温老师，这个地方是要出一道题吗？”
温婉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到自己在书上做的标记，忙掩了书页，“卓同学，你这种刺探考试内容的行为倒是新颖。”
“我发誓我只是眼睛有点太好使，温老师，您不想说就不说，别生气嘛。”卓孟阳举着右手信誓旦旦地说。
看着卓孟阳认真发誓的样子，温婉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里确实要出一道填空题，分值两分，告诉你倒无伤大雅，不过你不许再用这个方法套我的话，被学校知道了我就麻烦了。”
“温老师您放心，我这么遵纪守法的好学生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我记得是不是有人说过，如果有人自诩遵纪守法，那他一定是个人渣，因为法律是对道德的最低要求。”
上了一整个学期的课，这还是卓孟阳第一次看到情绪如此外露的温老师，此刻的卓同学只觉得如沐春风。
虽然卓同学的心情很阳光，但教室后方的小蒋总却不悦地看着讲台上相谈甚欢的师生，拧紧了眉头。
“我人品也没问题的，老师你相信我。其实，确实是班里的同学想让我问您一下考试内容来着。”
“猜到了。”温婉微笑地看着卓孟阳窘迫的表情中还有些卖乖的眼神，突然想到从前的自己，看来每一代学生的传承大都相似，风华正茂是真的，果敢坚毅是真的，热血拼搏是真的，考试前焦虑到想求得一些安慰的小手段也是真的，“不过你应该能猜到，我不会把考试内容给你的，刚刚不小心被你看见一道题已经是极限了。”
“老师，你可怜可怜我，好歹给个比刚刚稍微缩小一点的范围，不然我就这么回去会被说没用的。我当年少不更事，竞选了班长，没想到还被选上了，我哪知道班长会被推出来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
卓孟阳的样子让温婉有些恍惚，她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有些熟悉，可明明除了上课，她从来没有深入接触过这个学生。
看到老师的眼神有些游离，卓孟阳没再开口，只安静地站着，下课铃声响起，拉回了温婉的思绪，起身收拾好教材，“走吧，跟我去办公室拿课件。”
卓孟阳看着眼前恢复了冷淡的温老师，心里颇有些不舍，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拔下电脑上的U盘递还给卓孟阳，就在卓孟阳不舍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时，温婉突然开口，“回去看看教材课后的问答题，还有前几年的题，我记得学校里有个书店叫‘恒温书店’，他们家有各个专业每年的试题。”
虽然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却足够卓孟阳从中分析出关心的意味，愉快的应了声“好”，卓同学沉溺于喜悦之中，以至于出门的时候被靠在门外的那个高大的身影阴鸷的表情吓得不浅。
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卓同学直到走出教学楼还在心中腹诽，这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温老师，明明不是人家的男朋友，这种行为在饭圈可以被划归到“私生”的范畴了吧，可是他好像又没对温老师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而且温老师好像也没有向什么人求助过。
蒋锐意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温婉出门，于是按捺不住地进了办公室的门。
温婉正坐在电脑前看着金老师早上刚刚发来的文件。金老师要温婉有时间的时候调研一下材料性能，除了传统的合金材料，还包括不常用的高聚性材料，以及已经大火了很多年却依旧没有被学界研究透彻的复合材料，除了力学仿真，还要联系可以做材料机理分析的地方做材料微观探究，联系有力学性能测试一起的科研院所进行性能试验，这个工作可谓细节繁琐。
温婉刚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列下几种常用的合金材料，正想着找些论文来读，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抬头便看到蒋锐意向自己走来。
前几个星期的小蒋总不知道是因为公司事务繁忙还是对温老师的冷淡倍感伤心，每次下课后便不知所踪，温婉也乐得不用挖空心思去应付蒋锐意的纠缠。
“小蒋总不需要回去忙公司的事吗？”温婉拉开自己手边的抽屉，掏出一包饼干，随口问了小蒋总一句。
“温老师午饭就吃这个？”小蒋总没有回答温婉的问题。
“不想去食堂，人太多。”温婉撕开饼干的包装，一点都没有想和蒋锐意分享的意思。
小蒋总当然不会贪图温老师手里的一包饼干，但他坚信温老师的健康与自己有关，“不想去食堂就自己回去做饭，懒得做饭还有外卖可以点，中午不吃饭你是要修仙？”蒋锐意伸手夺走了温婉手里的饼干扔在一边。
温婉一怔，“修仙”吗，很久以前自己好像就是这样说乔师兄的，自己办公桌里这个“零食抽屉”最终成为了乔师兄那个“百宝抽屉”的升级版，这个乔楚果然害人不浅，潜移默化地把身边的人都培养成了他的模样。
看到包装中的碎渣掉落在书上，在强迫症的驱使下想要伸手收拾好，蒋锐意以为她又要去拿饼干，忙伸了手拦住温婉，“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饭卡给我。”蒋锐意伸出手。
“不用了，你回去吧，说不定还赶得上下午的会。”温婉摇头。
“我下午不开会，饭卡。”蒋锐意坚持。
两个人对峙的功夫，林老师哼着歌拎着保温袋走了进来，看到办公室里出现的陌生人，她先是一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开启了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滑板之夜上的人？果然真人比照片好看。真不巧，我只打包了两份午饭，要不我再去买一份？”
“不用了，他下午还要工作，这就回公司了。”温婉趁着蒋锐意偏头看向林老师，慌忙起身，想把蒋锐意推出办公室。
蒋锐意好不容易见到温婉的同事，只觉得自己又撕开了一点可能性，哪里肯轻易就范，“婉婉很少跟我提起工作上的事，所以我也不大认得她的同事，我姓蒋，很高兴认识你。”
“我姓林，比温老师早来这里两年，蒋先生是做什么的啊？”林老师很努力地试图表现出属于大学教师的温文儒雅。
“我现在自己创业，主要从事微创手术机器人的研发。”
“微创手术机器人？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温老师的博士课题吧。”林老师眯了眯眼睛，一副对所有的事情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换过课题的，你可以走了。”温婉出声打断这段愈发和谐的对话。
蒋锐意被温婉推出门前还不忘和林老师道别，林老师也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还加上了一句“有缘再见”。
站在电梯口，蒋锐意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凌厉，“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蒋锐意很少用这样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她说话，温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电梯到达，蒋锐意迈步就要进入电梯，一反常态地甚至没有想和温婉告别。温婉拽住蒋锐意的袖子，“不是见不得人，是我还不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我说了还需要再想想，我一定会想的，不要你主动推动情节发展。”把手里的饼干放到蒋锐意手里，“关医生说你不能不吃饭，你到车上先吃这个垫一下。”
蒋锐意看着温老师说完话就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满意足地进了电梯，温婉买的这个饼干是不是有点太甜了，阿瑾说吃太多糖对身体不好。
“还说不是男朋友？”温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林老师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里的电视剧一动不动，嘴上倒是一边嗦着米线一边含混不清地问。
“现在还不是。”温婉叹了口气，打开自己办公桌上的外卖盒，“今天怎么突然给我带午餐？”
“早上金老师发的邮件说让咱俩一起规划材料试验，我想着你今天早上有课，中午肯定又懒得去食堂，下午还有事的话午饭也不肯好好吃，前几天听学生说家属楼那边新开了一家米线，想尝尝。”
“谢谢。”温婉闷声道谢，林老师却不想听这个。
“你干嘛不答应人家？人家为了你可是选了手术机器人这种高门槛的独木桥赛道创业。而且，人家叫你婉婉哎，啧，婉婉。”
“我们两个有点复杂，一时半会捋不清楚，我得再想想。”
“还想，再想人就跑了。”林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温婉没再回应，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就着论文吃着午饭，手机突兀的震动了两下，是蒋锐意的消息：温老师，下次不许对你的学生笑得那么好看了，我不开心。